第二百四十七章二 傾盡天下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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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玄亭眉峰未動分毫,一雙墨色黑眸斜向我,卻翻出了抹嘲諷似的神色,刀鋒般淩銳的嘴角冷冷掀起:“我說是誰有這樣大的膽子敢擅自接近我的營帳,原來卻是你!薛綾可,你這條賤命還真是夠硬的!”
我眉目微斂,唇畔淺靨若荷池碧影,雅致淡然,自顧自走近幾步,並不理會他眼中的嫌惡,輕輕揭了裙擺在床榻邊上的藤椅坐定,側顏望向簾扉處,嬌俏一勾眉梢,略提高了嗓音道:“鳳皇,你說可有韓少將軍這樣的待客之道?我一番心意特來謝過將軍,韓少將軍不歡迎也就罷了,卻還如此惡言相向,你幫我細細想想,我平日言行究竟何處惹怒過將軍?”
韓玄亭乍聞此言,眉尖一墜,猛然掀開覆在身上的絹被跳下床,眸色素冷的盯視著帳簾。
立了片刻,卻依舊不見有人掀簾而進,如夜黑眸中業已覆上一層怒意。他攥了攥手指,一串低沉的脆響似晨霧般在狹小的營帳中擴散開,似乎連空氣中也鍍上了一層迫人的陰翳。
我實在忍不住,掩口輕輕一咳,眸中笑意跳動分明,睫羽輕剪,略略從他後背沾血的中衣和赤著的足踝上劃過,一聲輕哧沒奈何的從喉中滾了出來:“韓少將軍,我不過隨口說說罷了,你何以緊張成這樣?昨日見你應對苻琳可是勇猛果決的很,怎的今日再見,就變得這樣毛躁了呢?”
韓玄亭略顯蒼白的臉上已染了些青綠,攏在袖口的手指動了動,終是按住了。他轉身貼在我身前,嘴角一沉,溢出一絲冷笑,黑眸銳利如鋒:“薛綾可,你是不是覺得,躲過了苻琳便可以在我麵前耀武揚威了?你是不是覺得,你能再回來,趾高氣揚的站到我跟前,我便會心甘情願的成你一聲‘少主夫人’?哼!”
他薄唇一抿,一張麵孔冷如冬月河封,帶不出半點氣息:“你可知‘自不量力’四個字如何寫?是否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的血脈裏至今還流著一種不知名的劇毒,你隨時都可能一命歸西?!草原圍狩時你這弱柳扶風的身子,差一點兒就成了兩個賊寇的口中餐?!火圈裏,若是沒有梨花軍冒死搭救於你,你想站在這兒說笑也是一件難事?!
“薛綾可,就算你是眾人口中所謂的少主夫人,在我麵前,有一件事你卻要記牢:我若要你死,你是躲不過的!”
我昂了下頜,目中如許清明,毫不畏懼地對視回去,展顏一笑:“韓少將軍,你以為我今天來是做什麽的?曆盡苦楚再回到鳳皇身邊,可還會任由你隨意加害不成?我薛綾可不同於一般纖弱女子,想必你也知道,我與梨花軍的關係如何,綾可平生從無野心,唯一心願,不過是想守住現在所擁有的罷,倘若連這點心願將軍也容不下,雖談不上遇佛殺佛,那我也隻能奮力爭上一爭了!”
“哦?我倒要看看,一條砧板上待宰的魚,還有些什麽能耐!”韓玄亭挑了挑眼角,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我,眉眼中泛出一抹鄙夷。
我輕哼一聲,不疾不徐的整整衣裙站起身來,也在眸光中加了分不屑望向他,悠悠啟唇道:“韓少將軍可知道,昨晚鳳皇帶我回來之時,杜少濤杜將軍對我說了些什麽?”
目光在他身上微微一頓,我斂了眉目,拾起一縷秀發拿在手中把玩,“他說,讓我莫要怪你,你隻是……太緊張鳳皇了!”
刻意在“太緊張”三個字上加重了讀音,眼角餘光處,韓玄亭僵冷的唇微微一顫。
“其實綾可怎還敢怪罪將軍,被苻琳捉去了密林還能活著回來,已經辜負了將軍這場巧妙安排,將軍不僅割舍了愛馬,還讓自己故意重傷於苻琳手下,如此繁瑣和絞盡腦汁,不就是想看綾可命喪黃泉?其實將軍大可不必如此,當年你親手行凶已被鳳皇撞見,如今再玩兒借刀殺人的把戲,倒是有點兒此地無銀三百兩了些!”
話音剛落,韓玄亭便冷笑一聲,黑眸一斜,爆出一束精光,語氣中含了些高傲,道:“借苻琳之刀,確實是有些此地無銀,你若不說我倒忘了,當年我欲親手除你被少主撞上,少主都未指責我半句,何況今日?在少主心裏,你這個賤女人如何能與我相比?!少主不過對你施舍幾分憐愛,你就以為你是少主心中的唯一了?哈哈哈!”
盡管不相信他的話,但有些言語還是不可避免的點中了我的死Xue。
人就是這樣,有些東西,就算你想得明白緣由,知道一切不得已的苦衷,反複的告訴自己不去計較,可一旦被人血淋淋的重新翻出來,還是會無法阻止的再痛一遍。
就像兩個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用盡了陰謀手段去證明自己才是那人心中分量重的一個,費盡心思去戳對方的傷疤,為的隻是剝奪對方的所有,讓自己成為所愛之人的唯一。就是比誰都清楚被對方戳中痛楚的痛,才會尖酸刻薄到拚盡力氣去戳對方的痛!
在鳳皇麵前我努力掩飾的委屈,我以為我不會再在乎,但讓我想不到的是,如今從別人口中聽來,卻實打實的有了諷刺的味道。
而這戳中我痛處的個人,竟會是韓玄亭!
我攥緊衣袖,維持住臉上的笑容,不再去想他剛才說過的話,揚了揚卷翹的雙睫,唇角微抿,狀似思忖了片刻,才漫不經心道:“不知韓少將軍可還記得一個叫顧訪的人?就是那個同綾可一樣,讓將軍處心積慮的想要除之而後快的人?”
韓玄亭的笑聲猛然收住,目光如刀般剜向我,平穩的氣息有了絲難以察覺的起伏。
“最初的最初,我以為將軍幾次三番的想要除掉我,甚至不惜屢次違逆鳳皇的意願,是一心為了大燕著想,是為了不讓我以前的身份成為鳳皇匡複大燕的阻礙,可是後來,當有一個人明明能助鳳皇一臂之力,卻也成了將軍欲除去的目標時,我就不得不去思考,將軍如此偏執的想要除掉一切與鳳皇親近的人,是為什麽了!”我展了展眉心,眸中掛著一絲了然道。
韓玄亭鼻翼有一瞬劇烈的合翕,鷹隼般狠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他向外踱了一步,聲音沉了沉,道:“顧訪?嗬,薛綾可,我倒是小瞧了你,不,是小瞧了你手中的梨花軍!莫要以為一個顧訪便能造成我絲毫的威脅,你也知,他曾和你一樣,隻是一個我想要拔掉的眼中釘而已!”
心中暗自偷笑,果然,他已認準我對顧訪的了解來自梨花軍,不過,這樣的“誤會”到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以後他若再想對我下手,多少也會有些忌憚。
隻是……有件事情他做夢也不會猜到,我對顧訪的了解,可遠遠不止這表麵的皮毛。
想到他對顧訪的所作所為,不免又聯係到他對現在這個我不厭其煩的動作,忽然心底飄出一絲隱隱的動容。
我肅了肅麵容,有絲憐憫的望向他,一聲勸慰脫口而出:“韓少將軍應該知道以手握沙,沙隻會留的更快的道理,其實世事皆如此,有些東西若是不分方法,隻是一味的捆縛太緊、太過在乎,那離徹底失去也就不遠了!”
耳邊風動,我垂眸未抬,隻覺一陣疼痛,似乎頸邊的傷口又裂了開。
韓玄亭擒住我脖頸的手指慢慢縮緊,眸中狠厲之色愈濃,額角青筋隱現,單薄的唇有些抑製不住的輕顫,他的吼聲破空而來,似要將我的心神震碎一般:“你有什麽資格對我說教?!趁早收起你那些空泛的自以為是!不要以為從我手中逃了幾次我就拿你沒有辦法!你自以為什麽都看得清楚,其實你根本就不知道少主吃了多少苦才一步步地走到今天!那些被苻堅老兒圈禁在後宮的日子,那些強顏歡笑隻能香血飲恨的日子,你根本就沒有見過!秦皇宮,於少主而言,不是牢籠,而是阿鼻地獄!少主廢了多少心血才走出那個地獄啊,可是因為你,你這個賤女人,他卻悄悄咽了所有委屈返身回去!
“那個顧訪和你一樣,用著冠冕堂皇的借口接近少主,卻一次又一次陷少主於危難!試問,我如何能安然留你們在少主身邊?隻有把你們一個個都除去,少主才能安心複國大業,才能馬踏大秦一雪前恥!所以,你們必須死!”
韓玄亭的眸中迸出一團血紅,突兀的青筋從額角一直漫延至頸項,指尖上的力量隨著他一字字的吐出而一點點加重,臉上的瘋狂和扭曲似乎又讓我看到了苻琳臨死時的模樣。
頸上已不覺痛楚,唯有喉間空氣被一分分掠奪的恐懼如影隨形,要命的窒息將我牢牢壓製在他的指端,不留一點掙紮的餘地。
我咬著牙掙出一絲喘息,雙目不服氣的瞪著他,艱難哼笑道:“不要把自己說的那樣偉大清高,其實你才是一邊擁著冠冕堂皇的借口,一邊卻拿刀淩遲著鳳皇呢!真正想要除去我們的原因,你心中再清楚不過,隻是,嗬嗬,韓玄亭,你這個膽小鬼,你從來不肯承認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