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澳大利亞站(2)

字數:7941   加入書籤

A+A-


    “發送通訊請求。”林尼轉頭問飛廉,“這麽遠, 可以連接上嗎?”

    “可以。”飛廉停頓片刻, 又否定了自己方才的話, “不可以。”

    距離上是沒有問題的。

    問題在於,鳳凰號和對方基站的通訊傳譯係統, 已經不是同一套了。

    在他們旅行的途中, 已經不止一次由於新舊艦艇不同而產生無法通訊的情況。鳳凰號和荷馬號都是五百年前的舊艦艇, 但現在太陽係基站裏的, 可能已經是更新的通訊係統了。

    它可以接收到鳳凰號的訊息,但根本無法破譯。

    林尼沒有其他辦法, 仍舊做出了決定:“減緩速度, 不要給對方太大的威脅感。發送通訊請求吧,試一試……如果他們的基站上還有‘大撤退’的相關數據,一切就都解決了。”

    “你知道, 這個可能性很小很小。”飛廉一邊發送訊息, 一邊低聲說,“五個世紀的時間, 即便保留著鳳凰號的通訊數據,那也隻是作存檔之用,不可能還在新建基站裏使用。”

    通訊請求朝著太陽係的方向發送了出去。

    他們都在等待著對方的回音。

    奧維德不好走過去將水煮魚遞給皮耶爾, 又不舍得離開,便一個人坐在角落, 吃了起來。

    數小時之後, 澳大利亞站接到了一串不斷重複的古怪通訊請求。

    “是對方發出來的?”薛洺看著屏幕上的亂碼與“無法轉譯”的顯示。

    “它不止發來了通訊請求, 而且降低了艦艇的速度。”通訊人員語速飛快,“它在試圖降低自己的威脅性。”

    “不要大意,這可能是新型的掠奪者。”薛洺心想,這艘艦艇的形狀也太奇怪了,這麽長,看上去就像是兩艘艦艇連接在一塊兒似的。根據他們的經驗,凡是古裏古怪的艦艇,十有**都是掠奪者的。

    打了就是了。

    在接收到對方通訊請求之前,薛洺確實是想下令狙擊的。

    但對方這個舉動讓它猶豫了。

    如果意圖入侵,那發送通訊請求有什麽意義呢?或者說如果真的是打算入侵,並想跟人類溝通,怎麽可能不事先做好準備,而是發來了一串根本無法轉譯的亂碼?

    “旗手,發送旗語。”薛洺下達了命令,“旗語內容,表明身份及問詢。”

    在漫長的等待中,江徹與宋君行做的一桌菜全都被吃光了。

    水煮魚用完了維吉爾裏捕撈上來的所有魚,吃得每個人臉上嘴上都是紅的,不太能吃辣的奧維德夾起魚片還要在清水裏過一輪,被皮耶爾批評為“褻瀆辣椒”。

    從白鷺空間站得到的銀箔椒十分適合在太空裏種植,長得比其他菜都要好。

    當時柏葉還給了他們一些土豆、花生之類作物的種苗,現在也基本都長了出來,能吃了。

    “薯條,花生醬,這兩樣一定要做的。”奧維德開始跟江徹點菜,“我上次說想吃漢堡,你也沒有做。”

    江徹眨眨眼睛,想起來了。那是在他離開鳳凰號降落到老黃之前的事情。回到艦艇上之後,收到孢子影響,專注於做了些別的事情,一時還真沒想起漢堡的事情。

    “一定給你做。”他溫柔地衝著奧維德笑。

    “那我要薯片。”宋君行在兩人之間舉起手,遮擋了視線,“江徹,薯片。”

    江徹瞥了他一眼:“土豆有限,隻能做一種。”

    奧維德立刻殷切看著江徹:“江,薯條。”

    江徹又露出了笑意:“好,做薯條。”

    宋君行悻悻放下手,苦於沒有與奧維德和江徹對峙的同盟,便拉著皮耶爾和唐墨發牢騷:“像樣嗎你們說?這麽多人呢,奧維德說做薯條就薯條。”

    “薯片薯條我們都吃。”唐墨說,“又不是你做,你隻管吃就好了呀,還挑三揀四呢?”

    宋君行放棄了。

    他知道幾乎所有人都已經被江徹的手藝收買,但他不行,他是有所堅持的。

    他轉過去尋求艦長的幫助。

    誰料一轉身,發現吃完飯的林尼和飛廉都已經不見了。

    “對了,算算時間,對方的回訊應該發過來了。”皮耶爾擦擦嘴跳起來就往外衝,眾人對太陽係發來的訊息十分好奇,全都趕去了駕駛艙。

    駕駛艙裏一片沉寂,林尼和飛廉全都站在駕駛艙中央,皺眉看著大屏幕上顯示的內容。

    在遙遠的太陽係上,有一處地方正不停閃動著光芒。

    “是柯伊伯帶上的鳥神星。”飛廉迅速辨認出了光源的位置,“這似乎是某種暗號,但我無法解讀。”

    對方在問話,但他們聽不懂。

    沒有比這更令人煩悶的事情了。

    “基站仍舊將我們作為攻擊目標來鎖定?”

    “是的。”飛廉回頭,發現所有人都聚在了駕駛艙裏。

    他的係統裏有陌生的情感程序開始運作。它名為“無助”。

    “對不起。”飛廉低聲說,“我沒辦法了……如果我們再靠近,對方一定會攻擊我們。”

    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命題:他們想要回到太陽係,回到地球,但太陽係的防衛係統已經辨認不出鳳凰號,把它當做敵艦來鎖定。

    “有什麽方法可以讓對方知道我們的身份嗎?”皮耶爾抓了抓腦袋,他有些絕望了,“除了通訊之外……還有什麽辦法嗎?”

    跨越了這麽遠、這麽遠的距離,卻被逼停在離家極近的地方,這不能不令人氣餒。

    “轉向。”

    林尼吃驚地抬起頭。說話的人是江徹。

    江徹看起來有些激動,眼睛發紅,抬手指著屏幕。在那裏,遠處的故鄉正閃動著無法解讀的暗號,阻隔他回家的道路。

    “轉向啊!”江徹大吼,“讓他們看到標誌,他們就知道了!”

    林尼還是沒回過神:“看什麽?”

    奧維德卻突然想了起來。

    在黑海的那個夜裏,他和江徹在山穀上方大步奔跑,鳳凰號就在他們下麵,沐浴著琳琅星光。

    “鳳凰號的顏色……還有鳳凰號的標號!”奧維德大叫,“那隻鳥!那隻火紅的大鳥!”

    那隻印刻在斑駁的橙紅色艦身側麵,拖動長而燦爛的尾羽騰空的火紅色雀鳥。

    “薛洺,旗語沒有用啊。”

    澳大利亞站的主控製室裏,其餘人開始和薛洺爭執起來。

    薛洺雖然是基地的負責人,但由於年紀和所有工作人員都差不多,平日裏沒大沒小慣了,大家知道這次情況怪異,也不怎麽給他麵子,一個個接連不斷地提出不同的意見。

    薛洺是在做排除。

    “它主動減速,並且發來了我們沒辦法解讀的訊息,我認為它們應該應該不是有備而來的掠奪者艦艇。”薛洺解釋道,“現在發送的旗語,是地球防衛艦隊建立之後才啟用的新旗語,也差不多五百年了。如果它能辨認出旗語的內容,那麽它肯定是從太陽係裏跑出去的艦艇。那它就可以用旗語回答了嘛。”

    但是對方並沒有回答。

    非但沒有回答,甚至還開始試圖轉向。

    “準備跑路了麽?”薛洺看著屏幕上的圖像,抓抓腦袋,“唉,啟動望遠鏡,給我拉個能看清艦艇全貌的圖像過來。萬一就這樣跑了,這次的事件我們總得留個zhào piàn吧。”

    “它沒有回答……所以它肯定不是我們的艦艇。”有人說,“打它呀!萬一是過來探路的呢?這太危險了。”

    “什麽不是我們的艦艇。”薛洺不滿了。在等待望遠鏡發送圖像的時間裏,他決定給自己的下屬們上上課。

    “在五百年前,也是有艦艇從太陽係跑過出去的。”他點起一根煙,站在抽風口下方吐出霧氣,“都學過吧,‘大撤退’。”

    眾rén miàn麵相覷。

    學是學過,但卻不是他們需要著重學習的內容。

    當時的“大撤退”,是懷抱著在地球之外建立一個人類宜居家園的願望而進行的。但“大撤退”的艦隊離開之後,足足五百多年,從未傳回過任何訊息,也沒有過任何聯絡。

    在太陽係危機防禦係統建立的時候,地球總部頂著壓力,把“大撤退”中所有艦艇的通訊數據,全都存入了防禦係統裏。

    “萬一他們回來了呢?”當時的總部負責人是這樣說的,“自己的家人回來探親,總不能用對敵人的儀式來接待吧?我們得為這些人留一個溝通的通道。”

    然而幾百年過去了,由於始終沒有聯絡,防禦係統不斷升級,終於將這部分無用數據徹底刪除。

    在薛洺的印象裏,地球防衛艦隊建立之後,也曾經派出過艦艇循著“大撤退”的航線前往馬賽。但這幾艘艦艇也和“大撤退”的艦艇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應該都死了吧。——人們都是這樣想的。因而再提起“大撤退”,所懷的除了敬意,隻剩悲憫。

    有人笑了。“薛洺,你覺得這是‘大撤退’的艦艇?”他指指屏幕,“都五百年了,哪艘艦艇能用這麽久啊。”

    “有啊。”薛洺狠狠吸了一口煙,“……所以說你們不懂了。我爸是中國人,你們知道中國製造的那艘先鋒艦吧,鳳凰號。它當時就是最出色的先鋒艦,所有硬性裝備和動力,都足夠它使用五百年。”

    其餘人都笑了。

    薛洺的麵子有點兒掛不住。

    但他嘴上這麽說,心裏可一點兒都不覺得那艘艦艇是鳳凰號。

    畢竟,“應該都死了吧”。

    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他們的兄弟姐妹,他們的家人,是永遠不會有回家探親的機會了。

    可基地負責人的職銜,讓薛洺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

    “我家裏可一直掛著鳳凰號的畫像呐。特別漂亮,整個艦身是橙紅色的,一體的橙紅色。側麵就印著鳳凰,像火一樣的。銀邊勾勒,特別醒目,特別好看。”

    有姑娘笑了一聲:“這麽紅呀?多俗氣。”

    “俗氣什麽俗氣,你見到就曉得了,特別大,特別震撼。”薛洺舉起了手裏的煙,不停比劃,“尾巴這麽長一道,也跟火一樣燒著。那是什麽技術來著,當時這個塗裝有個特別的名稱,還是咱們的專利……我想不起來了,我爸很懂,我下次問問他。”

    他還在說個不停,控製台那邊已經收到了望遠鏡發回來的zhào piàn。

    “敵艦”完成了90°的轉向,並且停止移動。它向太陽係方向展示了自己的側麵標誌。

    “薛洺……”接受tú piàn的青年結結巴巴地回頭,“像火一樣的鳥……是這個嗎?”

    zhào piàn的分辨率很高。如深淵一樣沉重的黑暗中,有兩艘接駁在一起的艦艇。一艘艦艇受損極其嚴重,外殼有一塊金屬片已經耷拉下來,但仍能看清楚上麵的一隻大鷹。而另一艘相對來說保存較為完好,雖然塗裝已經斑駁且不可辨認,但還能看出些許未脫落的橙紅色。

    在塗裝已經脫落的銀色艦身上,一隻火紅雀鳥正揚起翅膀。

    鳳凰號轉向完成之後,仍舊不敢移動。

    所有人都無心再做其他事情,全都坐在駕駛艙裏,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等待著那如同審判結果一樣的回複。

    這次等待的時間極為漫長。唐墨歪倒在江徹肩上睡了一覺,宋君行找不到靠背的人,直接躺在了地上。他倒是沒睡著,一雙眼睛盯著駕駛艙的頂層,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將近二十個小時過去之後,通訊提示燈突然亮起。

    有來自遠方的通訊抵達了。

    而且是可以被解讀的通訊!

    飛廉立刻啟動了轉譯程序,皮耶爾扭頭看著林尼,發現林尼的臉色一直慘白,此時才終於脫了力似的,笑了一下。

    可以轉譯,就表明對方已經從舊數據裏翻找出了鳳凰號專屬的通訊密令。

    占滿了三麵牆壁的屏幕上,是前方無垠星空的畫麵。林尼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舒了一口氣,立刻便有一股酸澀之感從鼻腔深處冒出,襲擊了他的眼底。

    “這是一個文字通訊。”

    黑暗的宇宙上,有方塊字正在緩慢呈現。

    這是一條從地球總部發出,經過了木星和土星基站,在抵達海王星的澳大利亞站之後再針對鳳凰號專門發來的訊息。

    江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漢語了。

    他緊緊握住了奧維德的手,用他熟悉又生疏的語言念出那句話。

    “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