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歸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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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人都年輕且蓬勃,完全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江徹和奧維德對視一眼,他無聲地向身旁這位中途退學的航天航空學院學生詢問:距離哥白尼消失,不是已經過了一百年麽?
奧維德擺擺手,豎起食指,示意他先安靜。
“西爾維婭艦長……”白令的聲音顫抖, “你的未婚夫班森教授……他是我的導師。”
西爾維婭的笑容消失了。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頭發,注視著鏡頭:“他還好嗎?”
“他已經不在了。”白令低聲說, “運用生物手段, 他活到了一百多歲……去年的聖誕節前夕, 他離開了人世。”
“他在等我。”西爾維婭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不甚清晰的微笑, “我們商量好了,哥白尼返航之後就舉行婚禮。”
似乎是想把導師的遺願傳達,白令抓住了接收聲音的設備:“西爾維婭艦長,他一生都在等你。他進入了學院,他教出了許多優秀的學生。他們駕駛科學艦前往118航線, 每一個人都懷著同樣的願望, 他們要找到你。”
西爾維婭笑了笑。她的聲音有力且沉穩,雖然音調有些許扭曲, 但落在耳裏, 仍有一種值得信賴的可靠。
“我知道。”她低聲說, “白令艦長, 我想問, 現在是哪一年?”
“馬賽曆517年。”
白令的回答在幾十秒之後才傳到哥白尼號上。
哥白尼的所有船員都愣了一下,隨即立刻有船員發出哭聲,跪倒在地上。
林尼轉頭,發現江徹和皮耶爾都是一頭霧水。他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江徹和奧維德,似乎是不太明白這兩個人為什麽在這裏。
“林尼將軍,為什麽……他們不老?”皮耶爾小聲問。
“哥白尼號被核球引力捕獲的時間太長了。”他低聲回答,“核球中心的黑洞引力場很強,而受到引力場的影響,時間在這裏會變得很慢。”
這時西爾維婭艦長的聲音傳抵了浮士德。
“馬賽過去了一百多年,但我們被困在這裏,才剛剛過去不到4時。我們的一小時,是馬賽的三年。”西爾維婭說,“白令,不要再耽擱了。”
江徹下意識地計算了時間。
浮士德是在第三次遷躍之後才進入哥白尼的受困空間的。
而此時距離第三次遷躍,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個小時。
江徹忽然明白了西爾維婭的話:這裏的一小時是馬賽的三年,因而現在的馬賽已經度過了三十年的歲月,是547年了。
“哥白尼號會竭盡全力去協助浮士德離開。”西爾維婭說,“我們會使用推進的辦法,把浮士德推離這裏。推進的時候浮士德必須把速度加滿,否則無法脫離。”
白令注視著屏幕:“我明白了。”
“去吧,回家去吧。”西爾維婭低聲說,“你回到了馬賽,請代替我跟班森道別。我愛他,無論時間如何流逝,無論我身在何處,我永遠愛他。”
浮士德進入了全艦緊急戒備狀態,每一層的時間顯示設備上都亮起了碩大的倒計時數字。
所有船員都在勸說乘客冷靜下來,並且回到自己的房間,使用安全帶將自己捆縛在床上固定。
“白令艦長是最優秀的艦長,你們沒有在每年的《最佳艦長》評選上看到過她嗎?你們為什麽不看電視?”皮革米在走廊上揮舞手掌把乘客趕回房間,聲嘶力竭地喊,“她一定能把浮士德帶離這裏,我們可以繼續美妙的返鄉之旅!相信我!”
乘客們紛紛露出懷疑的眼神。
江徹和奧維德匆匆跑過他的身邊。希尼安排了幾個人到一層去盡可能固定儲物倉的東西,奧維德無事可做,也跟著江徹一起跑。
儲物倉的東西很多,江徹大汗淋漓地爬上爬下,奧維德脫了上衣,拿著固定帶跑來跑去。他腹上的傷口雖然結痂了,但看著仍舊有點嚇人,有人問他是怎麽回事,他指著江徹大聲說:“他弄的,他非禮我。”
眾人看著江徹,眼神很驚異,很玩味。
江徹:“……”
等物品基本都固定好了,江徹抹了一把汗,轉身又往上走。
“江!不要移動了,你應該固定好自己。”
“我有些事情想問哥白尼的艦長。”他沒有回頭,快走幾步跳上了二層的階梯。
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江徹加快了腳步。
浮士德外頭仍舊是沉沉的黑暗。它如同一艘閃動著銀光的孤舟,在無邊無垠的墨色虛空中緩慢漂浮。
在浮士德的角度上,它還沒能看到哥白尼。
哥白尼距離它還有很遠很遠的一段距離,但它正在加速,試圖接近浮士德。
走廊上的倒計時屏幕上,數字不斷變換。
奧維德跟在江徹身後,直到被江徹發現。
“shā shǒu走路都是沒有聲音的嗎?”
“是的。”奧維德說,,“因為我的鞋子質量很好,當然,也很貴。”
江徹沒心情聽他胡扯,扭頭繼續往前走。
“你要找西爾維婭艦長說什麽?”奧維德追問。
江徹本來不想說話,但不知為什麽,最後還是開了口:“我在想,江慕所在的艦艇會不會也跟哥白尼一樣,隻是被引力捕獲了,但並沒有墜毀。她也和西爾維婭他們一樣,被困在某個星係附近,時間過得很慢,她還活著。”
奧維德頓住了腳步。江徹回頭看他,撓了撓頭發,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可能是在做夢……”
“有可能的啊。”奧維德拽住他的手往前去,“快,我們要在推進開始之前問清楚。”
江徹心想,食物小偷真是一個古怪的人。正常人聽到自己這樣的想法,都會嘲笑他癡人說夢的。
他知道這念頭是多麽不靠譜,可他沒辦法放棄這個想法:江慕還活著,和艦艇上的其他人一起被困在某處。時間已經過去五百多年了,他複蘇了,而他的江慕還永遠年輕,永遠蓬勃,對他沒有責怪,沒有怨憤。
奧維德看出他情緒低落,便一直找話題跟他說話,兩人快步攀爬樓梯,逐漸接近六層。
“你這麽會做菜,是因為你的mèi mèi嗎?”奧維德問,“她是不是不能隨便吃東西?”
在馬賽上,先天性心髒病是一個很罕見的疾病,他對它了解不多。
“算是吧。”江徹說,“她很喜歡吃冰,但不能多吃。如果我們在地球上,現在就是夏季。我會給她做椰漿黑涼粉,用這個來代替冰涼的其他事物。”
馬賽上沒有椰子,也沒有黑涼粉。江徹告訴奧維德,這是一種常見的甜品,用碗盛著,一碗涼粉和糖水都在裏頭晃晃蕩蕩。
黑涼粉的材料仙草粉隨處可買。把粉末狀的仙草粉和涼水攪拌均勻再煮沸,倒到器具裏,等涼了就凝固了。把凝固的涼粉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再把椰漿、蜂蜜和其他調料倒進去就成了。
“江慕喜歡在上麵撒花生末或者其他堅果的碎片。有的涼粉是透明的,往裏麵放桂花或者菊花,做好之後就很漂亮。”江徹自己也覺得有些想吃了,“椰漿很香很甜,涼粉又滑又嫩,大熱天裏吃上一點,特別涼快,特別爽。”
奧維德又舔了舔嘴巴。
兩人拐上了六層,差點和迎麵衝過來的林尼撞上了。
“見到皮革米了嗎?”林尼急匆匆地問。
“沒有。”江徹嚇了一跳,“出什麽事了?”
“副艦長不舒服,沒辦法進駕駛艙。”林尼快速地說,“我們還需要一個jiān kòng推進角度的駕駛員,要有駕駛艦艇的經驗。”
皮耶米緊跟在他身後跑了過來:“林尼將軍,白令艦長說,直接廣播詢問有誰是馬賽航天航空學院的學生就行了。皮革米不可靠。”
林尼正煩躁著:“我說過了,不要叫我將軍!”
奧維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正要拉江徹繼續往前,卻見江徹抓住了林尼的衣角。
“他。”江徹指著奧維德,“他就是學院的學生。”
等到馬賽上的一切都安頓好之後,人類再一次想起了黑海。
建設黑海花費了近百年的時間,人類成功開發了黑海周圍的幾十條航線,讓黑海成為一個極其重要的交通樞紐,每一天都有無數艦艇和人類經過黑海,有時候它甚至能接收到來自更高或更低星際文明的古怪訊息。
與人類不同的陌生生物也會穿越蟲洞,來進行它們自己的旅行。它們經過黑海的時候,往往會對黑海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有那麽一段時間,馬賽科學署的人把黑海稱為“雷達”,因為它是人類與第二類和第三類文明之間溝通的雷達。
“黑海上麵是有軍隊駐紮的,他們不會那麽輕易就改變通訊頻率,所以一直發到他們收到為止。”白令站在駕駛艙裏看著屏幕,讓皮耶爾向黑海發送訊息。
皮耶爾再次按下發送按鈕,有些無奈地轉頭看白令:“艦長,這已經是第二十八次發送。”
“我知道。”白令很冷靜,“繼續。”
皮耶爾問她:“艦長,你呢?你想回馬賽嗎?”
白令瞧了他一眼:“問我這個做什麽?想打聽什麽八卦?”
“我想回馬賽。”皮耶爾小聲說,“雖然馬賽上已經過了三十年,但我的父母和姐姐應該都還在。”
白令沒出聲,摸了摸皮耶爾的頭發。年輕的男孩頭發微卷,揉起來讓她想起自己和丈夫一起養的那條狗。
白令很快停手了。
“不用擔心。”她安慰皮耶爾,“抵達馬賽之後,我會問他們要一艘艦艇的。想回馬賽的人就回,皮革米可以帶你們回家。”
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要是他戒酒的話。”
皮革米連續打了幾個噴嚏,手裏的酒**子晃蕩著,濺出幾滴酒漿。
此時,江徹奧維德正在前往廚房的路上。他們躲過了酒液,繼續快步往前走。奧維德吃完了圖雷天然酵母麵包還是覺得不夠,要求江徹帶他去廚房弄點兒睡前甜點。
“聽過黑海的白骨蛇嗎?”江徹心情很好,“那是黑海的特產,一種身上幾乎沒有肉的蛇,骨頭很多很細,是真真正正的皮包骨頭,所以被叫做白骨蛇。”
奧維德老實回答:“沒聽過。沒肉怎麽吃?好吃嗎?”
“雞爪也沒肉,你還不是一樣吃得挺高興?”江徹走到廚房的hòu mén,小心推開了,“我一直想嚐嚐白骨蛇,沒有肉隻有皮,不知道吃起來是什麽滋味。”
奧維德正想說話,卻在聞到廚房裏散出來的香味後停了口。
兩個廚師正巧揭開了蒸籠,白茫茫的蒸汽一股股從籠裏冒出來。奧維德聞到了一種熟悉的香味。
“山藥?”他奇道,“蒸山藥?”
“桂花蒸山藥。”廚師拿出一小**桂花蜜,滴在碟子上的山藥片上。
奧維德這下知道江徹那些不讓自己吃的桂花蜜到底去哪裏了。
他萬分震驚,且帶著幾分悲憤,拉住了江徹:“你把桂花蜜給了別人?我隻分得一點!”
而且那一點也已經吃完了。
已經快到廚師下班的時間,他們三三兩兩地在廚房裏吃零食,看著江徹和奧維德拉拉扯扯地進來了。
江徹湊過去聞了聞山藥,拿起一塊就放進嘴裏。
這是廚師用今天剩下的鐵棍山藥來製作的。鐵棍山藥在移植到馬賽之後,花了很長時間才種穩妥,而且口感比在地球上還要細膩滑潤。
山藥的吃法也很簡單:去皮切成一寸左右厚度的山藥片,整齊列在碟子裏,隔水蒸熟就能吃。
這次用的鐵棍山藥蒸熟之後又糯又滑,香氣清爽。桂花蜜稠稠地堆落在山藥片上,入口的時候先是嚐到甜滋滋的蜜,然後才是軟糯的山藥,熟得幾乎入口即化。嚼了兩口,山藥的香和桂花蜜的甜混合在一起了,整個口腔裏都是熱騰騰的食物香味,忍不住咕嘟一聲就咽進了腹中。
奧維德見江徹不理自己的抗議,自顧自地開吃,隻好也伸手開動。
廚師們蒸熟了三碟,分了江徹和奧維德各一碟,以多謝江徹tí gòng的桂花蜜。
“這個桂花蜜好吃。”大廚說,“我第一次吃到這麽好的。”
他話音剛落,廚師堆裏傳出一個女孩的聲音:“還是藍莓山藥好吃,酸甜的。”
江徹和奧維德抬頭一瞧,發現唐墨不知何時混了進來。
“藍莓呀,吃過沒有?”她看著江徹,“又酸又甜,比你這種光有甜味的桂花蜜有意思。”
江徹莫名其妙:“你……不是唱歌的嗎?”
“唱完了。餓了,來吃飯。”唐墨手裏拿著一塊奶油麵包大嚼,“聽說你很會做菜?”
江徹活了幾百年,雖然大部分時間是睡過去的,但自覺自己是個長輩了,對唐墨這種毫不客氣的口吻沒什麽耐受力,轉頭不理她。
桂花山藥吃了一半,唐墨湊過來看江徹。
“我們都是純亞洲血統嗎?”她又問奧維德,“你呢?你是什麽血統?”
江徹還是沒理她。奧維德想搭理她,但是確實不知道自己的基因來自地球上的那個地方,想搭理也沒辦法。
唐墨從奧維德的碟子裏拿起一塊山藥。
“你這個人不行。”唐墨說,“你們為什麽不在樓上住?”
奧維德一頭霧水:“什麽?”
唐墨嚼著山藥,一雙明亮的黑眼睛盯著奧維德。奧維德的頭發又長長了一段兒,發根處新長出來的頭發是漂亮的金色,和先前染的黑發湊在一起,像是一個失敗且古怪的拚盤發型。
唐墨笑了一下。
“他們告訴我你倆是一起的。”她說,“為什麽要住一層儲物倉的工具間啊?那麽小。你應該和他一起,住你的乘客房間。乘客的房間比工具間好那麽多,你們卻不住。”
她頓了一下,綜合自己在廚房這裏聽到的所有信息下了一個結論:“你對他不好。”
唐墨又拿起一塊山藥,用山藥指了指江徹。
奧維德:“不行,你不能再吃了。這是我的。”
唐墨:“……我是在指責你。你對他不好,你不應該跟他一起蝸居在清潔工的宿舍裏,你要帶他到你的房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