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秋，天高雲淡，山中色彩斑斕。

    師父站在摩雲閣前的斷崖邊，背手而立。山風呼嘯，師父青灰色的道袍衣袂翻飛，披肩長發和湖藍色發帶在風中招展，清瘦的背影說不出的雋秀出塵，堅定又強大。

    摩雲閣在茅山的後山上，是一座茅草頂的木亭子。前麵的這個斷崖也不算高，嗯，也沒有名字。我們，不是上清派的，但也是道士。

    這亭子是五年前，我和師父一起搭起來的。亭子建成的時候，師父以手扶柱，朗笑三聲，說什麽“雖則此峰高不過百米，但你立足之處已在頂峰之巔，四季裏也常有雲霧匯集，就叫你摩雲閣吧。”時年我一十一歲，師父開口半文半白、古意盎然，我見他儀態雍容，仙氣繚繞，心中十分仰慕。

    “清華吾兒，此次派你下山，不比尋常三兩日便回。你此去短則三五月，長可三五十年。這是你到俗世間的曆練，也是繼承為師衣缽之前，最後一個考驗。”師父說。

    我跪在師父身後，忍不住想，如果推師父一把會怎麽樣。

    我叩首問：“師父，那我要怎麽知道何時回山？”

    師父回身看了我一眼，又轉過頭去，輕聲說道：“為師也說不好，時機到了，你自會知曉。或許為師會傳信於你。”言畢，轉身走到我跟前，從懷中摸出一台iphone遞給我，說：“吾兒莫慌，這是為師賜給你隨身的神器。但你最好還是快點回來，為師恐怕活不到三五十年了。”

    我瞠目結舌，我知道這是蘋果手機，就是不知道是腎幾。

    “清華，你一身武藝神通已得我派真傳，行走俗世間，你已是一流的高手。”

    我抬頭看師父，師父也用堅定的目光看我，“真正的，一流的高手！”

    師父越過我，走到摩雲閣內，接著說道：“但俗世間傷人的未必隻有刀槍劍戟、拳腳功夫，還有陰謀詭計，還有柔情蜜意…為師還有一句囑咐，人要低調，心要強大。好了，你去吧。”

    我跪著轉過身體，麵對師父，三叩而起。隨後朝山下走去，十分不舍。

    我叫顧清華，正一門，不知道多少代的掌門大弟子。實際上，我本來叫做顧清花。

    “清華”這個名是幾個月前我稟明師父之後，自己改的。當日的情形是這樣的。

    “師父，弟子請師父為弟子改名。”

    “為何？”

    “師父，弟子堂堂七尺男兒，以花為名，未免有些女氣？”

    “為師記得十年前你入門時，正是三四月間，春光爛漫啊。我推開山門，見你立在油桃樹下，目光靈動，根骨驚奇，又有清風徐來，花向臉開。於是你入門之後，方才為你賜名清花。”

    “是，弟子記得。”

    師父看我一眼，接著說：“可惜，你小子長殘了。說吧，欲改何名？”

    “師父，弟子習得‘春華秋實’一詞，‘華’即是‘花’，求師父準我改名清華。音同意也同，也不負師父賜名的恩德。”

    “可。”師父習慣性的背手而去，話音裏似有笑意，“你自己去趟山下的派出所吧。”

    我一邊往山下走，一邊回憶往事，拖著沉重的步伐，依依不舍，剛剛走出不到五十米。

    “清華！清華，你等一下！”師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轉身停住，看到師父慌慌張張的追了過來。他張著雙手，大步流星，神色惶急，一副要來和我擁抱的樣子。我忍不住鼻子有點酸，又有點不好意思撲上去，於是站在原地，也打開懷抱，準備和這個老男人來一個“huggoodbye“。當然，彼時的我還不會這個英文短語。

    老頭子衝到近前，並沒有紮進我懷裏。他有點刹不住腳，但是還是在我身前一步遠的地方停住，差點沒有撞到我的鼻梁.隨後他將張開的雙臂收攏，用左手伸入右邊懷中摸出一個小本子給我。原來不是要擁抱，我隻好順勢抖抖肩，然後收回張開的雙臂。

    “清華，這是我給你準備的學曆證明。到了山下，沒有學曆可不行。”

    我雙手接過來，一本墨綠封皮的小本子上，幾個燙金大字“真薑市育才初級中學畢業證書”。我忍不住翻開來看，裏麵還貼著我的一張2寸彩照，照片上居然還有鋼印。

    我抬頭看師父，師父用誠懇的眼神看我，他說：“是真的。以師父的能量，搞個畢業證還不簡單。”

    “謝謝師父。”我說，“那麽，師父再見。”

    “再見。”

    我足不點地，飄飄然下了山。跨過湍急的溪流，沿著羊腸小道，直繞到前山的風景區。

    羊腸小道的盡頭，就是平整的柏油馬路。一步邁出，我就跨出了護山大陣，身後的小路消失，原先的小路看起來就是條幽深的山澗，沒有人注意到我憑空出現。

    但如果有哪位遊客正對著這邊錄像，回去之後，可能會去尤酷發點什麽靈異視屏。我撥亂了額前的頭發，讓它們垂下來遮住自己的眉眼，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火了怎麽辦？

    我輕車熟路、摸上了風景區的觀光車，司機師傅沒有發現我。

    一對童顏鶴發的老夫妻，攜手坐在對麵，大概是見我身法輕靈，看出我是個蹭車的，目光中帶著些玩味。我慌忙理理蓬亂的頭發，對兩位老人露出乖巧討好的微笑，悄悄比了一個悄聲的手勢。

    我知道自己長得不算好看，但絕對乖巧可愛，最是討阿姨奶奶輩的喜愛，於是老奶奶拍拍老爺爺的手背，二老會心一笑，我又乖巧的表示感謝。

    循著蜿蜒的山路，遊覽車慢慢的開到了山腳，仙靈之氣更稀，瓜皮果殼遍地。辭別了兩位和善的老人，我悄悄在座位上留下一元硬幣，這是給司機師傅的勞務費，山下的公交車都是這個價，我們山裏人從來不占小便宜。

    我很隱秘的施展禦形之術，避開了滿地的汙穢，去往風景區的車站。離山的第一天，我準備先去長周市對付一晚上，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

    什麽？您問我這麽diao，為什麽要蹭車？我就是懶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