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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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門嚴嚴實實地關著, 桑杉敲了好幾下門, 有貼在門上聽了一下, 確認了裏麵確實沒有人。

    對麵的房子倒是有人打開了門, 從桑杉曾經住過的房子裏出來了一個年輕的婦人,原本她的臉色是極難看的, 似乎被吵醒了午睡, 但是看看桑杉腳下的鞋,又看看她手上鑲著鑽石的手表。

    女人不聲不響地又把門關上了。

    景老先生不在家, 又能去哪兒呢?

    肖景深拎著w先生在院子裏走了一圈, 都沒找到自己的外公。

    當一個地方老了, 曾經住在那裏的很多人就會離開, 就像這樣的一個小區,即使還有殘留的幾棵合歡樹,那些坐在樹下乘涼的人中,卻不再有熟悉的麵龐。

    “會不會是去買菜了?”

    這樣想著,男人就走出了小區, 往曾經菜市場的方向走去

    在小區裏左右轉悠了幾圈兒後,桑杉果斷攔住了一位大媽問她附近有沒有老年活動室之類的地方。

    幾分鍾後, 她走進了一家棋牌室。

    開著空調的房間裏有幾張桌子, 有人在上麵打牌, 有人在上麵壘長城, 有兩個下棋的老人似乎是沒有搶到桌子,隻在地上鋪了一張棋盤,旁邊倒是圍了不少的人在看。

    “請問, 景鬆文老先生在這裏嗎?”

    聽見有些陌生的女聲,正在下棋的一位老人抬起了頭,中氣十足地說:“我就是啊。”

    年輕的女人穿了一條藍色的裙子,黑色的頭發紮了一個側馬尾,早上踩了一雙當季流行的橙色穆勒鞋。

    這樣時髦的女孩兒,景老爺子平時可不多見,可是看著她的表情,他立刻就知道了眼前這個女孩到底是誰。

    “小桑桑!”

    提著貓溜溜達達走到了老菜市場才發現這邊早就拆遷成了一個大超市,肖景深剛站了一會兒,突然接到了桑杉的電話。

    ——老人已經找到了,既然他走出去那麽遠,就幹脆把晚上要吃的菜買回來算了。

    景老爺子拄著手杖一步一步的往回挪。當年中風之後,他的整個右半邊身子都失去了知覺,能恢複成現在這樣生活自理、拄拐行走,按照醫生的說法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可是看著他現在的樣子,誰有能想到呢?十幾年前,他還能在自己家裏隨隨便便耍兩套腿上功夫,哪怕是雙腿加官(前空翻)或者滑岔(緩慢劈叉)那也是手到擒來,隻要不怕被外孫子罵就可以了。

    嗯,後來會說他的人還多了一個桑桑,現在桑杉還在說他:“既然腿腳不好就不要坐這麽矮的馬紮兒,還在地上下棋,時間長了對腿和腰血液循環不好。”

    “這次回來能呆幾天呀?”老人笑眯眯地岔開了話題,目光慈愛無比,在他眼裏桑杉就跟小時候一模一樣,除了變漂亮一點兒之外依然是個孩子。

    “您再有幾天過壽,怎麽著都得等您過完了大壽我再走啊。”

    “行啊,多待幾天,這幾年你也很辛苦。我跟你說,這幾天啊你景爺爺我天天給你做好吃的,那什麽,咱們一會兒去買菜,你想吃魚麽?我記得你愛吃魚,爺爺給你做蔥油鯉魚。”

    桑杉手裏提著老人的馬紮兒笑著說:“我已經讓肖景深去買菜了,也不用您做飯,讓他做就行了。”

    “怎麽?他也回來了?”

    聽見自己外孫的名字,和藹的老人頓時把臉拉得很長。

    “嗯,是我和他一起回來的。”

    老人很想說什麽,嘴唇動了動,歎了口氣,初初看見桑杉時的喜悅,似乎已經淡了幾分。

    “你自己回來就算了,怎麽還要帶一個他呢?”

    “我當然要帶著他呀。”桑杉低頭微笑,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景爺爺,我跟他在一起了。”

    老人頓住了,轉回身來看著桑杉。

    十幾年前,就在他們家的樓下,女孩兒也是這麽跟他說的,她說:“爺爺,我跟肖景深在一起了,我保證我們不會影響對方的學習,肖景深肯定能上他想去的大學,我也一直會是年級第一的。”

    那時候,自己是怎麽回答的來著?自然是滿心歡喜地同意了,還要鼓勵女孩兒兩個共同進步,畢竟他們一個是自己怎麽看都不順眼的外孫,另一個呢,是自己從小看到大、喜歡到不行的晚輩。

    年輕人嘛,談談感情,那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誰都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景老爺子一把年紀了,也還記得自己十幾歲的時候,一邊練功一邊盯著戲班裏另一個女孩頭上插著的桃花出神的樣子。

    隻要兩個孩子別越界,談了也就談了。

    可是後來呢?

    “唉,當年,要不是我多嘴,你跟他……”老人搖搖頭,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抬頭看看頭上的合歡樹,他提了一口氣慢慢地對桑杉說:

    ”桑桑啊,過去的事情爺爺也就不提了。可是現在,我的外孫我比誰都清楚,他心裏一點點精氣神兒都沒了,就剩一個還能看的花架子,有什麽用呢?

    這十來年,他把錢還完了也把自己整個人掏幹淨了。桑桑你是個好孩子,你現在還能跟他在一塊,按照我們老話兒說的,你是仗義,是念舊。可是,可是景深他配不上你了。”

    “配不配得上,我也比別人都清楚。景爺爺,您放心,我很多年沒做過虧本的買賣了。”

    年輕的女人乖巧地低眉輕笑,老人看著她,反對的話就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多好的孩子啊,為什麽總有人去傷她呢?拿刀捅嫌不夠,就拿著矬子去傷她的心。那些人啊,一個兩個都這麽做,也就自己的傻外孫什麽都不知道,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是個開心的傻子,離開她了又成了個不知道什麽是開心的傻子。

    “行吧,桑桑,你……要是肖景深他將來欺負你了,你跟以前一樣,還來找景爺爺,景爺爺替你教訓他,你自己千萬別生氣,知道麽?”

    “爺爺,您放心,他會好好的,我也會。”

    同樣的合歡樹下,年輕的女人個子高了、頭發長了、膚色白了、目光變得深沉,自身的氣場即使收斂也依然遠勝別人。

    她變了,可是老人又覺得,有些東西,她仿佛一直沒有變。

    ……

    肖景深左手一大兜菜右手拎著w先生的籠子,本以為回家之後能看見還是老爺子的那一張冷臉,沒想到居然比自己預想的情況好一點。

    冷臉是沒有的,他家的老爺子不過是瞟了他一眼,又不理他罷了。

    “外公,我回來了。”

    “哼。”

    “外公,我買了條鱸魚,咱們一會兒做一條清蒸鱸魚吧。”

    “哼。”

    “外公,您今天是打算用鼻子替嘴說話了是吧。”

    “沒大沒小的小兔崽子。”景老爺子錘了自己外孫子一下,看著自己外孫故意呲牙咧嘴的樣子,倒是終於笑了。

    勉強算是哄好了自己的外公,肖景深左右看了一下都沒找到桑杉。

    “你是在找小桑桑吧?在裏麵呢……”

    老爺子表情居然有點尷尬,他指了指裏麵的房間,然後拄著拐杖走到陽台上去看他養的八哥兒了。

    景老爺子家裏是標準的三室兩廳,一個臥室歸老爺子,一個臥室歸肖景深,剩下朝北的房間是書房兼著客房。

    肖景深推門進去的時候,桑杉就坐在書房的床上抿著嘴看著相冊。

    “你把我家老爺子怎麽了?怎麽一提起你他臉都僵了,你是不是拿話刺他了?”

    “你以為我是你啊?這麽多年才回來看過幾次?景爺爺身體不好,又要擔心你,日子過得怎麽樣你知道麽?”

    “啪”地一聲合上相冊,桑杉抬眼看著肖景深。

    男人後退了一步,表情變得嚴肅來了起來。

    “外公,什麽茄子?”

    不爭氣的外孫居然也來質問自己了,景鬆文老人無奈地抹了一下臉。

    “就是幾個茄子,怎麽還沒完沒了?我就是牙口不好就想吃軟茄子不行麽?”

    “所謂的軟茄子就是在用塑料袋裝一大堆三級殘廢的茄子一吃幾個禮拜放到軟?那是軟茄子麽?那是茄子成精變橡皮了吧?我要扔你還從我手裏搶走了,行啊,您厲害,多少年練的老功夫用來藏茄子了,跟你外孫半斤八兩啊,一身本事全用來給‘窮困潦倒’四個字兒推陳出新了。”

    不大的客廳,肖景深站在中間,一邊是他外公,一邊是桑杉。

    練了一輩子的京劇,景老爺子的嗓子那是絕對沒話說的,但是嗓門大的人未必占理,一旦覺得理虧了,那嗓門再高,說話也底氣不足。

    跟桑杉講理的人都能被她拐著彎兒懟得去排隊領智障證,更何況理虧的。

    “我知道,您心疼你外孫大腦發育不健全,想多攢點錢讓他別活得那麽辛苦,可是攢錢是這麽攢的麽?讓他知道你弄了一堆可以直接扔垃圾桶的茄子回家吃完上頓吃下頓,你覺得他會怎麽想?你的外孫你自己是知道的,要啥啥沒有,就是心眼兒還算好。就他那沒事兒還要瞎捉摸的性子,你在家裏啃老茄子,他在外麵吃口麵醬都能羞愧的想哭,到頭來你們兩個人都把日子過得苦唧唧的還都覺得是為了對方付出了,你就滿意了是麽?”

    作者有話要說:  前五十留言有小紅包哦。

    晚上八點還約麽?

    ——擺出了撩人姿勢的存稿箱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