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近水樓台先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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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聲音尖銳至極,連續不斷又淒慘無比, 好像鄰居家的小兒在應泊耳邊哭嚎一樣。哪怕應泊十分鎮定, 往通心粉下手的刀叉依然一頓。

    下一刻, 他聽到孫朋興喊:“什麽聲音?!”

    圍著長桌坐的另外七個人麵麵相覷,連應泊也配合地裝作茫然模樣。

    “什麽聲音?”董大少說,“沒什麽聲音啊?外麵風聲倒是大,朋興你是不是聽錯了?”

    “我真的聽到了。”孫朋興比他們更加茫然, “不過現在又沒有了……”

    “嗬嗬, ”董三少插嘴, “爺爺的遺體還停在後堂呢。”

    “老三你亂說什麽話,”董夫人嗔道,“可不要對爺爺不敬。這山上的風聲有時候聽著的確叫人發慌,不過隻是風聲而已,孫大師餓了麽?開吃吧。”

    董德彪也道:“開吃吧開始吧。”

    直男大學生孫朋興一臉疑惑, 用非常不標準的姿勢持起刀叉, 不過在場人沒一個糾正他, 看著他叉尖落在小羊排上。

    啊哇啊啊哇啊——

    一道更加淒慘的嬰兒啼哭聲炸響在應泊耳邊, 孫朋興顯然聽到了一樣的聲音,被嚇得直接跳到凳子上。

    也是寸板頭不明顯,不然在場人都要圍觀一下他寒毛直豎的場景。

    孫朋興舉目四望,看到的卻是一雙雙更加茫然的眼睛。他還是有點智商的, 既然已經知道別人聽不見那聲音,自然也曉得告訴這些人無用。之後應泊刀叉從通心粉上移開,叉起一隻小羊排到自己麵前, 動作伴隨又一道淒厲嬰兒啼哭聲。

    孫朋興看上去快要炸毛了,他從凳子上下來,屁股下仿佛釘著一排大頭針,左動動右動動,一邊懷疑地打量這間以土豪金為主題色的豪華餐廳,一邊下手切羊排。

    應泊也在切。

    嬰兒啼聲呼應著他們切羊排的動作,要不是知道人肉質感不是這樣,他簡直要以為叫聲是怨魂作祟了。

    孫朋興倒是沒想到這個懷疑,他的胃口被叫聲攪了攪,依然比大多數人要好。全肉顯然符合雄性年輕人對能量旺盛的需求,他吃了一塊不夠,又叉上了一塊。

    董夫人不斷給孫朋興添菜,注視他的目光溢滿了母性的慈愛,連親生兒子董大少也沒能在她這裏得到這種待遇。

    托孫朋興吸引注意力的福,應泊成功偷梁換柱。

    今天某騙子依然穿著一身西裝——應泊有很多套西裝,廉價的、品牌的、手工定製的,搭配各種規格的皮鞋襯衫領帶,足以應付絕大多數場合。不過袖扣什麽的都被賣掉了,手表也是——不是普通西裝,而是專門請人改過的。

    因為第一站要上高鐵的緣故,他隻攜帶了一把削筆刀,文具店一塊錢一把的那種,現在就藏在西裝下擺處的夾層裏。還有畫好的凡符,按順序塞進了衣袖暗袋中。一些零碎東西則各有各的安家之處,比如說,一卷厚實的垃圾袋。

    防水,堅韌,無論在哪裏都用得上。

    此刻,出現在他餐盤裏的各種菜就被裝在一個垃圾袋中,塞在應泊胸口。

    他低頭瞧了瞧,覺得沒什麽破綻,再抬頭,發現張天師正看著他。

    或者說看著他麵前隻剩下醬汁的盤子。

    “味道很正宗,香港嗰便隻有幾家大餐廳才做得出這種味道,”應泊笑眯眯和老人推薦,“前輩食齋真係可惜了。”

    是的,張天師根本沒動麵前的菜。

    董三少不知道張天師的這個習慣,見他在餐桌上提出來,覺得自己丟臉,還諷刺了幾句。

    “心體虛明,無所染著,”張天師低吟一句道家三要,轉而又說起孫朋興,“故而五感敏銳,能見常人不能見,能聽常人不能聽,能言常人不能言。”

    “孫生境界很高。”應泊也正色道。

    這兩通馬屁可比董大少他們的水平高一些,可惜孫朋興受叫聲之擾沒能聽清。

    那嬰兒啼哭聲一陣高過一陣,神哭鬼號一般,哪怕外麵乾坤朗朗,屋裏燈光輝煌,依然被成功營造出了一絲陰森的恐怖片氣氛。

    孫朋興胃口再好,也耳朵疼得吃不下去。他懷疑就是山上出沒的妖邪在恐嚇他,幹脆放下刀叉,對董德彪說:“這山上妖物還真是大膽,董叔叔,我們早點動手辦事吧。”

    他話音剛落,嬰兒哭啼聲突然停了。

    這停得簡直莫名其妙,但仔細一想卻又有點道理。

    如果嬰兒啼哭聲是在山上亂挖洞的妖物所發出,想要恐嚇他們的,那孫朋興被煩躁得沒心情享受美食,一門心思要把這敢打擾他吃飯的妖物抓住泄憤,正說明恐嚇沒有作用。

    它若能聽懂人話,自然曉得該停下來嚎叫,得準備和孫朋興麵對麵硬杠了。

    麵對不嚎的妖怪,孫朋興很想坐下繼續吃,可惜話已出口,不能違反。

    董家現在正急切地想討好孫朋興,聽聞他對自家事如此上心,高興地不得了。原本安排在飯後的休息環節也被取消了,董德彪對著三位大師發表了一通大概意思為“好好幹活,麵包會有,牛奶也會有”的即興演講,一行人便離開老宅,繼續上山。

    竹城的小瀟山,並不出名,和湘府眾多名山大川相比,隻是個小透明般的山丘。

    董家老宅原本在這座小山丘不遠處的村子裏,後來董德彪發達了,幹脆在山腰修了一棟別墅,就是現在這座。

    別墅所在的山被董家違規包下來,不開發也不種地,而是修了一座祖祠,打算學國外,搞一片家族墓地。

    董老太爺本該作為第一人享福躺進去,沒想到死了半個月,依然沒能下葬,叫孝心大大的董德彪如何不悲傷欲絕?

    這些是董德彪在路上和孫朋興介紹的,違規包山和孝心大大等形容是應泊聽完後替他添上去的。一行人一邊聊天一邊走在青石鋪成的台階上,很快走到了最開始那個風水先生給董老太爺指的“寶穴”前。

    當年那位風水先生給這個地方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祖先埋進去多子又多福,後代不僅發大財還能做大官,反正脫不了福澤後代,蔭益子孫這一套,似乎不把陰宅建在這裏就是董家的損失。

    董德彪文化層次不高,本來就是十分迷信的人,見這個寶穴就在老宅後山上,距離近價錢低又方便,當仁不讓地把董老太爺的墳定在這裏,還給了那位風水先生一大筆錢。

    現在,這個“寶穴”狼藉一片,隻有一個比山腳下鬆樹倒塌的坑更大的大洞留在這裏。

    和山下的洞一樣,洞底是平的,沒有別的出入口。橘紅色的泥土大大咧咧暴露在外,底下已經積了一層渾濁的水。

    孫朋興被簇擁著來到這裏,左顧右盼片刻,下了定論。

    “靈氣斷絕,不是個好地方。”

    “果然是個騙子!”董德彪說,“騙了我五萬!還有十萬的風水法器,可惡!”

    他這麽說的時候,董大少和董三少都不懷好意地回頭,掃了應泊和張天師一眼。

    首先出馬的是董大少,他看應泊不順眼很久了,特別是應泊還和他更看不順眼的董相林搞在一起,對他來說真是出奇討厭。

    “鷹大師不發表一下意見嗎?”他說,“您看這裏的風水怎麽樣?”

    應泊落落大方道:“好,我睇睇。”

    說完,他抬頭四顧。

    小瀟山比較低矮,它後麵的山每一座都比它高,兩邊的山如同雞媽媽張開翅膀保護小雞一樣將小瀟山環在中間,前麵是丘陵間的窪地平原,田野間阡陌交通,零星點綴瓦房一座座。幾年前那個風水先生選的寶穴就位於這群山環抱之間,坐北朝南,寬敞通亮,要應泊這個研究騙術多過研究風水的半吊子評價,此地算是很好的陰宅了。

    而作為一個半吊子修士,他也能感覺到,此地靈氣絕斷,的確是事實。

    說起來,陰宅的風水和靈氣有關係嗎?

    又不是在找養僵屍的養屍地。

    “小瀟山做陰宅係好地頭,嗰位前輩選嘅地頭唔錯,”應泊說,“眼下這景象,大抵係妖邪所做,亂了靈脈,當年嗰位前輩唔能預知未來,點曉得呢?”

    “哼,”董大少說,“既然這是好地方,怎麽會招來妖邪?”

    “董大少這話說得唔啱了,”應泊攤手,“對你這係好地頭,對妖邪這也係好地頭,它唔識得呢度叫董阿生買下,點知道自己唔該唔請自來?”

    董大少還要反駁,那邊董德彪聽到了應泊的話,竟然若有所思點點頭。

    “說得有道理。”

    他沒有上當受騙。

    董大少的表情仿佛被自己親爹抽了一耳光,捂著臉沉默下來。

    董德彪則回過頭,對孫朋興問:“大師可要再看看別處。”

    孫朋興一心想要找到那個妖邪,這裏沒有,當然要去別的地方找。他飛快地點點頭,看起來恨不得甩掉這一幫子累贅一個人去。

    這一幫子人,的確是累贅。

    青石路隻修到曾經的“寶穴”前,繼續往上走,就沒有路了。小瀟山上竹林生得密密麻麻,仿佛一隻隻長矛指向天空,刀山劍海之中幾乎容不下人通過的道路。孫朋興本人一馬當先,身手敏捷,但挺著啤酒肚的董德彪想緊跟他身後,根本不容易做到。

    嬌生慣養的董夫人直接放棄,返回老宅,董德彪的三個兒子卻不能放棄表現機會,必須跟著。

    董德彪還有保鏢扶著,一身肥肉的董大少不想在親爹麵前表現出自己的體虛,隻能甩掉保鏢堅持一個人。他很快就落到後麵,看著他三弟飛快地超過他,還轉頭朝他做鬼臉。

    小兔崽子!董大少在心裏罵,沒意識到和兔崽子做兄弟的自己會是什麽。

    又一個人超過他了,是和三弟一樣討厭的鷹博。

    這家夥長得帥就算了,走在這山林間竟如履平地,腳下生風一般,那些把董大少抽得痛的枝條仿佛成精了一樣避開他。不,是他輕鬆避開這些枝條。

    沒練過的人走不出鷹博這個模樣,董大少心道。

    “舊時也周時上山睇風水。”鷹博注意到他目光,解釋道。

    那語氣十分揶揄,明顯是覺得董大少這氣喘籲籲的模樣好笑。

    董大少氣不打一處來,渾身脂肪猛地燃燒起來,迸發出一股力量,讓他前衝幾步,一把抓住了鷹博的西裝下擺。

    便是此刻,異變突生。

    地動,山搖。幾聲尖叫劃破滿山竹葉瀟瀟聲,保鏢助理慌成一團,董大少隻感到腳下一空,接著渾身汗毛陡然炸起。

    他腳下突然出現一個大洞。呼呼風聲裏,他像石頭一樣往下掉。

    這石頭還會叫。

    “哇啊啊啊啊啊啊爸爸——”

    董大少想喊救命,但他知道,沒人能反應過來救他。

    他死死攥住鷹博西裝後擺,但他知道,攥得再緊也沒用,鷹博和他一樣會往下掉。

    董大少用力閉著眼睛,生怕看到自己啪嘰變成一團肉泥的慘狀。但痛苦尚未襲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調侃在他耳邊響起。

    “哎,兒子。”

    字正腔圓的普通話,但說話的卻是鷹博那個香港佬。

    董大少在狂風中睜開一隻眼睛,透過朦朧淚花,他看到他不敢置信的一幕。

    那西裝革履的鷹博憑空一躍,竟然踩著風,跳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翻譯一下。

    1,“小瀟山做陰宅是好地方,那位前輩沒有選錯,”應泊說,“眼下這景象,大抵是妖邪所做,亂了靈脈,當年的前輩又不能預知未來,怎麽曉得呢?”

    2,“董大少這話說得有問題,”應泊攤手,“對你來說這是好地方,對妖邪來說這也是好地方,它又不知道這裏已經被董先生買下,怎麽知道自己算不請自來?”

    3,“以前也經常爬山看風水。”鷹博注意到他目光,解釋道。

    6/28小修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