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憑君傳語報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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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應泊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入他人的夢境。

    當然了,他統共也就入夢過兩次, 經驗少得可憐, 一次是這回, 一次是上次頓悟的那回。

    上次頓悟入夢和這次的感受完全不同,現在回想起來,應泊都覺得上次根本不能算作入夢,他根本沒有深入夢中, 而是徘徊在夢境之外, 遙遙觀望, 和這次截然不同。

    比如說,夢境外的他雖然隱隱感覺得到夢境的內容,其實不太想象得出來夢裏那些神奇的東西,仿佛隔了一層磨砂的窗戶。而進入夢境之中,他雖然是神魂離體, 卻也能產生腳踏實地的感受。

    就像……這炎炎烈日。

    荒山間的夜風本來還算涼爽, 沒想到一進入夢中溫度都陡然暖和起來。近日來越發怕熱的應泊感覺自己就像放在汽車駕駛台上被曝曬的橡膠小鴨, 下一刻就要融化。

    他伸手抹了一把汗, 站在巨岩上,左右眺望,看到一沒有城牆的城門樹立遠處。他一邊向那邊走去,一邊在心裏比劃著, 覺得這個城門的建築樣式,好像真的是公元兩百年左右。

    炎炎曾在嶽麓山上說他一千八百歲,彭祖不敢與他比壽。如果他不是在說謊或打比方, 那公元兩百年左右約莫是他剛出生的時候。

    光提數字很多人可能不清楚公元兩百年表示的什麽時間點,但提起發生在這一年的官渡之戰,很多人大概就能立刻明白。

    公元兩百年左右,是東漢末年。

    那是一個十分精彩的年代,卻也是個民不聊生的時代,易子而食在一些地方非常平常,人口買賣就更是普遍。應泊才走到城門口,就有幸圍觀了一場。

    一個農婦,想賣掉她兩個小兒子。

    稍大一些的已經五歲,再養養姑且能當做勞動力使用,很快就有人牙上來問價帶走,卻不肯帶走另一個,除非是免費的添頭。

    也是,另一個小子看起來才一歲多,走路搖搖晃晃,瘦得黃皮包骨,當肉賣都賣不出幾個錢。

    農婦求著人牙,想讓人牙多給幾個錢,她反手去拉躲在她身後的小孩,卻怎麽扯也扯不出來。

    幾次不成功的農婦急了,用力拉了一把,小孩從她身後摔出,倒在兩個過路人腳邊。

    應泊看到這裏,忽然一愣。

    在這兩個人陡然被凸顯出來之前,這夢境中的人和物,全部是一片模糊的。城門的建築樣式是東漢的,但城門上的城名看不清楚。城門裏來來往往的行人連五官都沒有,整張臉仿佛一抹土黃色的煙霧。農婦倒是有臉,但那張臉看起來極像了古畫中的惡鬼,青臉獠牙仿佛剛從地府裏跑出來,怎麽看都不像該出現在現實中的人物。

    雖然如此,但在看到兩個新出現人物之前,應泊並未對這些奇怪的地方做出驚訝。

    畢竟這是夢境嘛,他對自己說,發生什麽都不值得奇怪。

    然後他看到了兩個新出現人物,不,應該說兩個新出現人物的其中之一,沉默了。

    這個讓他沉默的人物身高絕對有兩米,在能人輩出的《三國無雙》裏也是個高個子,身穿華麗的明光鎧(唐朝左右出現的一種鎧甲),每一片鋼甲鱗片都像是剛被打磨過一樣閃閃發亮,將他襯托得高大魁梧,連頭頂金冠上的兩根須須都非同一般的閃亮。

    同時,笛子奏出的背景音溫柔且抒情,飄落的櫻花花瓣浪漫無比。一百零八層濾鏡同時打在這個莫名其妙一身武將打扮的人身上,讓他呈現出一種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英俊非凡。

    舞台燈光照向這個人,周圍的一切都陷入黑暗。

    這個人看到摔倒在他腳邊的小孩,雖然想繞開走,卻不知為何走不動了。

    他同行的人——雖然有著正常人的五官表情,但在一旁的主角襯托下,徹底化為了背景的路人甲——疑惑道:“樂童兄?”

    被稱為樂童兄的武將男子歎息道:“可憐,可憐。”

    路人甲冷漠地看了一眼還沒爬起來的小孩,道:“一個凡人小童罷了,哪裏值得你我在意,元放前輩已經在城中等我們,要和其他修士一同商討為何近百年裏修士越來越少、修士修為越來越低的重事,你還不走,我們就要遲到了。”

    武將男子卻已經彎下腰,捏住小孩的手臂。

    他用一種奇特的手法把小孩全身摸了一遍,有些驚喜地道:“根骨竟然算上佳。”

    路人甲:“怎麽?你要收徒?”

    “我哪裏有資格收徒,”武將男子道,“但養個小孩卻沒有問題。”

    他莫名其妙掏出一袋糧食,丟進黑暗裏,惡鬼般的農婦似乎撿起了糧袋,連聲道謝退下了。

    柔和燈光一暗,場景跟著一轉。

    光亮再出現時,之前的小孩跟著出現了。

    背景逐漸亮起,竟然是在一個宛如仙境的山穀裏。

    桃花、梨花、梅花、牡丹、菊花……應該分季開放的花朵在山穀裏常開不謝,團團錦簇,卻不顯妖豔。還有更多以應泊的博覽群書也不認識的仙葩靈花,全部生長在一起。

    就算此地乃天庭百花仙子的住所,花朵靈草也不該這樣緊緊挨著生長,自然是生長不到一起的,隻有人工才能造就這般景致。

    幸好此地主人挺有品味,能把這麽多花搭在一起不顯違和。

    而花叢中的那小孩,臉上還帶著稚氣,身高卻已經長到快一米七,應該算是少年了。

    花叢中的少年目不轉睛,盯著正前方一朵雛菊上的蝴蝶,全神貫注如馬上要撲出的貓咪,正要動作,突然聽到花旁小道傳來交談的聲音。

    “……方圓千裏的靈物,竟被你全部收集來了。我看今日山穀裏的靈氣,同百年前也不差分毫。”

    “也就能維持這一段時間罷了。”

    “也是……對了,長安附近的那位尊者你可聽說過,據說是天地破碎前的人物,之前一直因為傷勢太重而沉睡,最近才醒來。對我中州十分不滿,道是要複興洪荒。”

    “洪荒?太遙遠了。”

    “上古雖然鬥爭頗多,但修煉卻不用愁,我倒是希望能恢複成那樣。從你這裏離去後,我打算去長安看一看。”

    少年早就沒有注意飛走的蝴蝶了,轉為傾聽交談聲。交談聲越來越近,忽然,少年猛地起身。

    “大哥!”

    “炎炎!”

    被少年一頭撞進懷裏的還是那個武將男子,不過今日他沒穿鎧甲,而是胡服打扮。

    聽到“炎炎”二字的應泊則仔細端詳少年清秀的臉,最後無奈認定,炎炎以後肯定長殘了。

    “這就是你撿回來的義弟?”一旁的人笑道,“這個年紀,這個修為,果然好資質。”

    武將男子,就是炎炎手機裏那個大哥道:“資質再好,在如今這個世道又有什麽用?算了……你去長安,帶我兄弟二人一程吧。”

    沒法準確判斷朝代的應泊約估此時是北朝末期……可能已經是隋朝了,他正想觀察更多線索,往前走了一步,就發現周圍景色猛地一變。

    帶著血腥味的狂風從應泊耳側掠過,他回過頭,看到一個比較熟悉的炎炎。

    這個時候的炎炎已經長成了二十一世紀應泊見到的那個五大三粗模樣,他同樣穿著鋼甲,站在在一片屍山血海之上。

    當然,屍體的麵容都和之前那些路人乙一樣模糊不清,仿佛被廣電*局打上一層完美的馬賽克,故而,應泊並沒有對這些屍體產生多少不適。

    炎炎對麵,同樣是幾個被馬賽克了的人,從此人能漂浮在空中看,應該也是個修士。

    “樂童真人座下走狗!”一個馬賽克長嘯道,“有本事,你就繼續殺啊!”

    “我百年前邀你兄弟二人上長安時,何曾能想到你們竟會如此瘋狂!”

    “殺人取靈氣,厲害!說出這個辦法的不周尊者厲害,相信這個辦法的你們兄弟也厲害!”

    “我咒你不得好死!咒樂童子不得——”

    之前任憑他們怎麽罵,休整吐息的炎炎都全無反應。這人才罵樂童子一眼,炎炎就猛地瞪大眼。

    他修煉的純正火屬性的功法,且境界已到元嬰,能身化火龍,威力不是應泊一道罡氣符劈開的那條火龍能比。

    火龍卷起黑風直撲咒罵樂童子的人而去,那幾個修士紛紛支撐起防禦法器,然而法器根本不能阻擋炎炎,片刻後就破碎成粉末。

    幾個呼吸後,火龍重化為炎炎,而幾塊焦黑屍體從空中落下,同下方的屍山血海匯聚在一起。

    另一邊,樂童子劍光繞體,浴血而歸,炎炎見到,板起的麵孔突然笑逐顏開,向著他大哥走去。

    “全部殺光了!”他邀功道,“大哥放心,沒有一個放跑。”

    樂童子讚許地拍了拍他的肩。

    “真是令人感動的兄弟情。”自詡惡人的應泊也不禁為這一對兄弟行徑咂舌,“還是殺人吃人肉的厲害人物。”

    夢中場景再換,風聲停下,火焰劈啪聲也消失。失去背景的黑暗舞台上,變態兄弟二人重新出現,兩個人的個頭已經長到快差不多。

    “天地之間的靈氣,已經完全不夠修士修煉了。”,“但尊上用秘法占卜,獲知千年後,靈氣會再一次複蘇,沉睡吧炎炎,那個時候你我再見。”

    “可……如果我醒來,見不到大哥,或者大哥醒來,見不到我……”

    樂童子上前一步,扶住炎炎的肩。

    他認真道:“你可信大哥。”

    圍觀的應泊突然一動。

    被扶住的炎炎身上流露出那種向自己神明獻祭的肅穆感,他認真地點點頭,防備已經降到最低。

    應泊一揮手,受他控製的入夢符驅散了樂童子的幻影,他自己則上前一步,站在樂童子所站的位置。

    應泊捏住嗓子緩了緩,用樂童子的聲音道:“炎炎,你可信大哥?”

    ***

    現實裏,瑪瑙豎起的耳朵在微風中顫抖,她能聽到幾十個如郝西一樣身帶古怪硫磺味的人類慢慢靠近,快要把這裏包圍。

    隻要他們再上前一步,她就會出手。瑪瑙會向身邊這個人類證明,她會是最好的幫手。

    黑兔子保持著警惕,突然間,聽到身邊的人類往前走了一步。

    咦?沒睡覺了?醒來了?

    黑兔子側過臉,看到應泊伸手扶住同樣奇怪睡著的炎炎。

    那柄槍再一次拿出,這一回,被槍口對準的炎炎並沒有醒來。

    “炎炎,你可信大哥?”

    夢中。

    炎炎說:“我信。”

    樂童子:“好,記住,我們一定會醒來,共踏這道途!”

    現實裏。

    應泊:“好,記住,我們一定會醒來,共踏這道途!”

    這個時候,哪怕應泊要殺了他,炎炎也不會反抗。

    應泊怎麽會放過機會?他將槍口抵在炎炎胸膛,然後按下扳機,瞬間連開數槍。

    第一槍在炎炎的護身真炁上留下一道裂紋,第二槍打碎了它。之後四槍,彈無虛發凍住炎炎的心髒,然後將其擊碎。

    砰砰、砰砰砰砰——!!!

    正在和高真人扯皮的樂童子胸口一痛,當場嘔出一口鮮血。

    兄弟之契已然逝去,怎麽會……到底是誰?!

    “炎炎……太陰傳人!!!”

    作者有話要說:  正在火車上,哐當哐當哐當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