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梁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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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前,流雲峰,道邑觀。

    “師兄,你是打算逼死我……你才開心嗎?”

    說話的是王二,他說話的對象是蹲在其身前不遠處的大師兄許一。此刻,老人家正背對著自家師弟,在地上忙活著“畫畫”。

    院子裏隻有他們兩人,四歲的朝堂正在屋裏睡午覺。

    “從你把這孩子帶回來那一刻起你就應該清楚,你是在拿整個道門冒險。身為師兄,我以私心縱容了你,但你也看到他今天的狀態了,所以就算這一次你以死相逼,我也絕不會再縱容下去了……”

    “嘁,冷血的臭老頭。”低聲咒罵了一句,王二扭頭出院。

    “你去哪兒?”許一回過頭。

    “跳崖。”王二頭也不回。

    “嘿,找個沒人的地方再跳,別假惺惺地等人攔你。”許一繼續埋頭工作。

    穿過天澗穿雲橋,晃晃悠悠來到奉天峰,原本是想去掌門道觀裏把師兄的午飯全吃了解解氣。經過奉天道場的時候正見到爆脾氣的老五又在教訓徒弟……

    “他|媽的,讓你別動,沒聽到嗎?”趙五一聲暴喝,隻差沒震破了天。

    “唔。”道場內的三十幾名少年正在汗流浹背的紮著馬步。一個個均是雙腳發顫,懾於老五的淫威,孩子們幾乎都是在死命支撐了。

    “欸欸欸……”王二上前阻攔,“老五你也別太嚴格了,這大中午的,陽光怪毒的,就讓孩子們歇歇吧。”

    “籲。”眾少年聽了這話,無不暗暗鬆了口氣,知道救星來了。可再望向師父大人,眾人放下的心又一次升到了嗓子眼。

    師兄發話了,趙五卻隻哼了一聲,森然回道:“師兄,你還記得你當初的承諾吧?這茬兒弟子既是受我訓導,還請你勿來插手。”

    說著,拿起手中藤條對著一個鬆懈下來正探頭探腦圍觀的少年就是一記狠抽。少年呱呱大哭,想要逃竄,可又不敢,一張小臉滿是痛苦之色。

    “老五!”王二實在是看不過眼了,猛地拽過趙五手中的藤條,扔到一邊,怒道,“你他媽這算是什麽?昨晚隻是被掌門師兄訓斥了一頓,就非得這般打孩子不可?我今天不也是被罵了,你看我就沒有絲毫遷怒別人的意思,一心隻想著把他午飯吃光了報複回去……”

    趙五一愣兒,心說你這還不是遷怒我了?可尚不及回話,王二已經轉向一眾弟子,揮手示意大家可以解散了。

    少年們如遇皇恩大赦,登時歡呼大叫,揉著身上酸疼之處,一股腦兒溜進食堂去了。

    “唉。”看著少年們跑開的背影,趙五忍不住歎了口氣:“師兄,我真為道門的未來堪憂啊!”

    趙五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近些年,天道門很少一次性收下這麽多弟子,而都還正是性情浮躁的年紀。為了防止其相互攀比而急功近利的練功,趙五便有意讓孩子們多吃吃苦,以求基本功紮實一些,免得他們日後行走天下,修習的功法非但不能禦敵,反而先送了自家性命。

    好容易把自身這鬼見愁形象樹立起來,滿心企盼著自己這番苦心能有個收成,哪知卻給這位不知好歹的師兄打擾,看來一切都要付諸流水了。

    雖說是師兄,但也就是比他早了幾年入門,不但性格脫線,行事全然沒有半份靠譜之處,更是完全看不出來有星點良師的模樣。不會教,還沒事兒亂搗蛋……趙五攤上這種奇葩師兄卻也隻能自認倒黴。

    眼見眾弟子此時散也散了,趙五又不能真跟這位性格槽糕的師兄置氣,於是,隻得無奈地搖搖頭,準備也趕緊撤走。可當他正要掉頭離開時,卻見師兄正提著一隻右手在一名弟子眼前來回地晃悠著……趙五這才注意到,原來也並不是每一個孩子都跑去吃飯了。

    待看清少年模樣,趙五不由又歎了口氣:“唉,原來是這小子。”

    這少年叫作梁蘊,雖長得相貌清秀,平日裏也用功刻苦,可惜並沒有多大修行天賦。尋常人聽一遍就懂的道理,趙五總要苦口婆心給他講上三五遍,是以趙五一見他就頭疼。

    “唉,看來明年真需要縮減招生了。”趙五搖頭。不過,卻不知師兄為何又對這孩子起興趣了?

    “老五,你說他是不是暈過去了?”王二回過頭來跟趙五嚷道。

    “梁蘊。”趙五一驚,也趕忙叫道。

    “師父,什麽事?”梁蘊轉過頭。

    “額,沒事兒。”趙五表情古怪,“你也早點去食堂吃飯吧。”

    “嗯。”梁蘊點頭,卻不動彈,一雙眼睛再一次望向前方。

    “真是個奇怪的娃兒。”王二之前就是因為注意到梁蘊一直望著自己,所以才走上前去試圖交談,但對方的視線一直平伸出去並沒有跟他眼神交匯,王二這才誤以為這孩子是暈了過去。不過看梁蘊這副神情,王二總感覺他是有話要說。

    “梁蘊,你在看什麽?為什麽不去吃飯?”王二溫和問道。

    “走不動了。”梁蘊答話。

    “腳站麻了?來,讓師伯背你到食堂吃飯。”王二笑言,怪不得欲言又止的樣子。

    “日。”一旁圍觀的趙五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心道師兄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人家鄰居老大爺了啊。

    扭過頭去,剛想跟二師兄說嘴幾句,一臉認真地梁蘊再次啟口:“不是我,是它們走不動了。”

    梁蘊歪過頭,右手指向的卻是王二身後。

    “什麽?”雖然明知道身後是一片開闊地,王二依然忍不住回頭。

    “額……”瞧見師兄這副愚蠢模樣,趙五真想上去踹上兩腳,心道這傻小子說得話你都信啊。而再瞧向跟前這個傻小子,趙五不禁更是鬱悶非常,昨天同掌門師兄爭吵就是關於今年弟子選拔的規則,話說還真是什麽歪瓜裂棗都招進來了啊。

    “唉。”歎氣一聲後,趙五轉身離去,邊走邊自言自語道:“聰明的娃兒太懶,勤快的卻又傻了吧唧的,咱們道門再遇不上良材美玉,恐怕日後盛名難副啊。”

    趙五走了,王二還在。

    轉身之後,他就在順著梁蘊所指方向認真地看,目光從教場一直看到了另一座山峰。目光所落之處,正是那座峰間自己居住的小院,他剛才就是從那裏一路走過來的。而現在他那間院子裏,還剩下兩個人,一個是他的掌門師兄,而另一個則是他那不滿四歲的徒弟朝堂。

    出門之前,他同師兄吵了一架。當然,與趙五所爭執之事不同,他倒沒覺得今年的入門弟子有多差勁,而是師兄堅決不同意讓他那寶貝徒弟習武……雖然勉強讀了幾本道經,可他王二又不是教書先生,難道他徒弟不習武,還要去考狀元不成?

    不過,還真沒想到,本是一次滿心憤懣的“報複”之旅,卻讓他遇到了一個塊難得的璞玉……

    “要不要跟我一起過去看看,它們為什麽走不動了?”老道士笑眯眯地回頭看著梁蘊。

    “嗯。”

    一直以來,每當跟那些同門說自己能夠看到空氣的顏色,都會被當成傻子一樣笑話。此番看到如此驚人的景象,本發誓再也不說出口的秘密,又一次脫口而出,梁蘊沒想到真有人會相信自己,於是高興地連連點頭。

    半個時辰過後,流雲峰,道邑觀。

    “你是說,他能看到我布置的封印?”掌門許一問話。

    “我想應該是。”王二點了點頭,說實話,他也不太確定。

    蹲下身,許一輕撫少年的頭頂,柔聲問道:“梁蘊,你看一下四周,說說你都能看到些什麽?”

    梁蘊聞言四處看了看,猶猶豫豫道:“它們都走不動了。”

    “什麽都走不動了?”掌門循循誘導。

    “那些……”梁蘊想著他每一次將眼前所見描繪出來的時候都要被喝罵一通,心下膽怯,難免言語結巴,“那些五顏……六色的氣流。”

    “五顏六色?”王二皺眉,掌門卻是不以為意,示意他不要插嘴。他拉住梁蘊的手,溫言道:“好孩子,這望氣之術是誰教你的?”

    眼見終於不再被責罵嘲笑,這個溫和的老人更像是完全相信了他所說,梁蘊咧嘴笑道:“夢裏的一幅畫啊。”

    掌門一愣兒,道:“夢裏?一幅畫?”

    “嗯。”梁蘊用力點頭。

    “哈。”許一搖頭苦笑。

    “嗬。”王二跟著苦笑。他不是不知道什麽是天道望氣,但從未聽說過這玩意兒還能靠做夢得來?

    因為,天道門自創派以來,尊為道門最高奧義的天道望氣隻掌門方可習得。而習得卻不是修練,是醍醐灌頂之法,是代代傳承之密,既無道訣,自然從來沒有人無師自通,更別提僅靠做一場夢了。

    王二看向師兄,想知道這個原本乃世間唯一精通天道望氣之人是否知道些什麽,而他又打算如何處置這孩子呢?

    過了良久,許一苦笑聲止,他望向少年:“梁蘊,可以把你夢裏所看到的那幅畫給我們畫出來嗎?”

    “嗯。”梁蘊再一次用力點頭,接過許一手中的朱砂筆,在地上畫了起來。

    “不懂。”王二對著地上的那一幅歪歪扭扭的畫作搖頭。

    許一盯著這幅“夢中畫”同樣看了半晌,而後望向王二,緩緩開口說道:“老二,我想辭了這掌門之位。”

    “啥?”王二下巴直接驚掉到地上。

    “我要收徒弟。”許一眯眼回道。

    王二指著麵前一臉茫然的梁蘊,道:“他?”

    “嗯,所以,想來我以後再沒空理會這許多雜事了……”許一先點了點頭,然後認真問道,“老二,你想不想當掌門?”

    “別別別別……你還是饒了我吧。”

    王二雖有些莫名奇妙,但還是趕緊把頭搖地跟撥浪鼓一樣,他最愛惹麻煩,也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痛苦要死的處理自己惹出的麻煩……所以,他最怕的就是這個天道門最大的麻煩事!

    “我們七人之中,老三性情孤僻,老四和善缺乏霸氣,老五又過於暴烈,老六多語易失言,老七雖聰慧卻難有擔當,而你個性最為灑脫,原本你是當掌門的最好人選,既然你不願,那你就隨便指選一個去當好了。”自顧的說完話,留下茫然呆立在原地的王二,不負責任的原掌門大人牽起梁蘊的小手,兩人一同消失在了午後耀眼的陽光裏。

    “隨便?”許久之後,王二苦惱地撓頭,“這可是最操蛋的說法了,你丫根本就是不想放權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