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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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魔大戰、唐七反戈、吳增雙殺,兩個時辰裏,山門之上發生了太多戲劇性的場麵。
此際晨光微現,戰伐之聲漸息,山嵐業已停歇,而被隨意扔在地上的那柄舊劍卻忽然動了。在無人撿拾之下,它倏忽而起,在山腰間高速飛舞著,伴著嗤嗤鳴響,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片刻後,一人掠上山門石階,青衫獵響,右手輕招,飛劍從遠處鳴嘯而回,落入手中,然後插入背後的劍鞘裏。
山門處一派安靜,山間寒霧裏,隻剩下身負致命傷的老道士,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梁蘊望向東方朝陽起處,隻見山中晨霧漫著光線,仿佛薄至透明的蠶絲,眉頭緩緩挑起,麵上現出前所未有的沉重。
封山大陣,現已開始碎裂,而闖山者也應該已經到了奉天峰。
徒兒回來了。”望著渾身浴血的師父,梁蘊緩緩下跪,鄭重地磕了個響頭,緊接著,雙手橫抱起許一,開始默默地順著山路飛速向山巔掠去。
無論道門抑或組織,既然所有人都盲目地相信那座封山陣的強大,而回歸的山前之路又已被陸續趕到的附魔者們給堵死,那麽身懷“天道望氣”的他,便從後山施然歸來。
可還是回來遲了。
如果不是此前劍客白的突然出現,讓道門暗中勢力的支援行動受阻,他們的計劃也就不會這般狼狽。
如果,但也隻是如果,他能早回來一點的話,情況或許就不會是這樣悲慘了。
離山的時候,我就對你說過,不要老是想著尋死,等徒兒我來孝敬……你可是答應的好好的啊……結果現在呢?被冠以修羅王的名號,就可以說話不算話嘛?”梁蘊喃喃自言自語著。
然後,他笑了起來,笑容有些悲戚。
既然敗了,那麽,想都不用想,師父就算死也沒打算越境,就算死也不想離開這座山。
沙沙沙沙……
梁蘊腳踩落葉穩步前行。
一場戰鬥過後,道路兩旁本該熬到下一場秋霜的樹葉已然盡數擊落在了地上。
嘩啦。
嘩啦啦。
剛走不遠,才一踏上分岔通往九峰的道路入口,樹林底下碎葉聲起,喘著粗氣的胖子,掙紮著坐了起來,身上如厚灰般的落葉紛紛墜下,露出那件樸素的青灰棉衣。然後,他揉著眼,緩緩起身,向梁蘊隨意地招了招手,算作打聲招呼。
專程等我?”看清來人樣貌,梁蘊挑眉問話。
其實,更大的原因是我懶得再往上爬了。”上官勇微伸懶腰。
那就還是賭我會上山嘍?”梁蘊好奇。
也可以這麽說,似乎真讓我猜對了。”上官勇笑笑。
好像是這樣。”梁蘊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哈哈,沒想到啊,原來天道門一代掌門竟也不會龍語咒文。”上官勇嘴角咧得更開。他當初所設想的盟友立場轉換,關鍵點便是要殺掉兩個人……
兩個會誦讀龍語咒文的人。
一個就是天道門前任掌門許一,再有就是眼前這位天才梁蘊。
許一已是必死之人,隻剩下一個梁蘊,就算他不能取勝,隻要能拖住對方,便能阻止血祭,如此一來,天道門便不得不轉為保護少主。
聽聞上官勇的話,梁蘊眉頭緊蹙:關於血祭,天道門根本就沒想過能瞞得住,可這位胖子兄竟連龍語咒文都知曉了……那便除了幾個長老裏出了叛徒,再沒有別的可能。
梁蘊似乎開始理解師父究竟為什麽會敗了。
唉。”歎息一聲後,梁蘊抬眼看著上官勇臉上依然殘留的樹葉,雖甚滑稽,但想著這位胖子兄的稱號,眉頭不由微微一蹙,停下腳步,沉聲說道:“入門考試時,我給了你機會。”
……
時之王舊部此番入天道山,目的是要救下朝堂這位“時之子”,既然附魔組織已來插手此事,那麽,在眾人看來,梁蘊這位大跌眼鏡到會隨便輸給一個無名小卒的天道山未來掌門,想來實在是難為道門出上多少力氣。
他的歸來,頂多能讓那些認為他會對師門危難放手不管的人們有些意外而已,但沒有人會想到,這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是他這個思想過剩的未來掌門親手搞出來的。
沒有人明白梁蘊到底在賭什麽,因為即便是在他懷裏昏迷不醒的師父,也不能理解真正的“天道望氣”。
也就隻有他自己知道:龍皇生命之氣的消散,正說明龍皇肉身已經被毀……而封山大陣就算真是為囚禁龍皇所設,隨著龍皇意識的滅亡,大陣本身也就不複存在。
但最為重要的,是隨著龍皇的去世,所有道門越世者將會麵臨道心破滅的可怕下場。
龍語不僅是啟示,也是束縛。
這麽些年來,當世間那些高層們皆沾沾自喜地以為,自身已知曉天道門的秘密:超越知世境界就要離山的規定,隻是因為封山大陣所不能容。
卻豈知,其中有一少部分道門強者卻是以下山遊曆的名義,在四處搜尋著龍皇的肉身,破解束縛。
然而,最終還是失敗了啊。
所以,想要龍皇意識不滅,封山大陣不毀,就需要讓龍皇找到一位新的宿主,讓封山大陣重獲生機。
聽起來像是一件事情,但實際上,隻是關聯密切的兩件事。
最好的、也更是一舉兩得的方法,就是通過“時之術”讓大陣以及龍皇恢複過往活力,但這就屬於瞞天過海了,具體能有什麽樣的效果,卻還隻能聽天由命;而第二種方法,就需要將兩件事分開,龍皇找到宿主,並把這個宿主囚禁在天道後山,同時還要讓封山大陣通過血祭儀式恢複運轉。
這廂是對自己恩重如山的師門,那頭是他關聯甚少的同門師弟,人性抉擇,年紀尚淺的梁蘊沒辦法兩眼一閉,隨便地把一切賭上。
聽取了七師叔的部分見解,他想公正地解決這個問題,異想天開地要把入門考作為契機,去賭朝堂的去與留,生與死。
可何謂公正?
各人自有準則約束,卻皆為心中所向罷了。
於是,自然而然,便生出了偏頗袒護,無論自身是否承認。
梁蘊不願意看到流血,但不代表他害怕流血。
救一個人的命而讓全山人送命,讓任何人來算這筆賬,都是吃虧之極,但梁蘊並不會這麽想。
一語成讖,就算是無法瞞天過海,師父的卜天一卦也已預知龍文可解。那麽,也至少可讓他梁蘊自身作為宿主……一輩子不離開天道山。
然而。
卻還是被阻撓了下來。
如果不是當晚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浩大落石雨,或許他能望穿“時之術”開啟時刻那團“氣”的流向。
而那場落石雨後朝堂到底有沒有覺醒,梁蘊沒有再想去探究,隻怕因知道真相後,再給自身心靈套上枷鎖。
龍皇寂滅或許要很久以後,或許在轉瞬之間,他不是時之王,自然也無法洞悉,但他隱隱覺得是有人在加速著這個過程。
有江湖,便有對抗;有對抗,自然要有陰謀。所以,為了奉陪,他們師徒缺少的還是時間。而所謂陰謀,從來不如何縝密曲折,經曆的程序多了,與所預想地便偏差越遠。
但既然七師叔保證吳增會確信時之子已經覺醒,如果時之王的紋章在手,他就一定會借機對朝堂完成附魔……
就像之前天道門的兩個老道士曾給朝歌講過的,附魔島心與天道後山是作為可知的能完成附魔的兩個地方。雖說,幾乎沒人知道附魔儀式的具體過程是什麽,即便是受過儀式的人也不會再記起。但據說時之王可掌控時光奧義,就不排除會有辦法將其紋章傳承。
而相較於冒險把朝堂推去附魔組織,天道後山絕對是吳增最好的選擇。
吳增曾身為天道門繼任者,雖說戰敗這麽丟臉的事情,他未必會說跟上官勇這些個手下明說。但梁蘊想他所說的機會,別人聽不懂,眼前這個明顯大智若愚的胖子兄多少能懂得他的意思。
天道入門考,梁蘊但求一敗,自然是在等著上官勇這個“知世以下無敵”。
他也是真的想要把掌門之位拱手相讓……
啊哈!”
秋日寒冷的清晨似乎並未完全驅走上官勇的濃濃睡意,懶懶地打了個哈氣後,他這才搖頭晃腦的開始回話。
上次入門考一戰,我一直就有些奇怪,不明白你為什麽非要誘我出手才肯罷休……”
而我這些年來一直在無所事事地四處亂晃,你卻始終在山裏修煉,我承認我不是你的對手,而你自然也不會在意這份世間虛名……”
那麽,這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想敗,眾目睽睽之下的一場慘敗。”胖子盯著梁蘊,臉上的神情極為冷峻,透著幾分嘲諷,“但,我不想贏。”
梁蘊仔細瞧著上官勇那一副輕蔑的神情,然後皺了皺眉,轉身走回到那一處巨大山門旁,將昏迷不醒的師父放躺在背風一側的山門石柱。
上官勇的意思很明顯了,他想贏,但是他要贏全力以赴的梁蘊,你梁蘊不是想上山嗎,打敗我;你不是想讓你三師叔救你師父嗎,打敗我;當然,如果你要阻止我們阻止你們慘無人道的“血祭”,那麽,還是請先打敗我。
嗒。
一手前伸,一腿側踏,兩人同步施為,均亮起天道門起手之式。
身影交錯,兩人各拍出一掌,同樣的一掌,火候拿捏皆是恰到好處,像是意氣用事的單純在比拚誰才是天道正統。
這裏是天道山,你沒資格!”梁蘊開口。
言語很簡單,意思也很清楚:這裏不是你那個隻能用來逃跑的城堡,也不是天道門第一任叛徒朝崇陽所建的崇陽城,而是天道山,是我家的地盤,你一個叛徒門人,沒資格在此使用天道門武學。
砰。
再一掌對轟,兩人各退一步。
隻要拳頭夠硬,就有資格。”上官勇回話。
他自然沒有跟師父犯一樣的毛病,有事沒事就要找人絮絮叨叨地闡述所謂的關於龍皇與道門的關係,關於這場血祭的對與錯,他不屑於這種宗教似的洗腦,也自然就不是一個好的傳道者。
他隻相信自己手裏的拳頭,隻有打敗了正統,才是真正的正統!
更何況,他要解救少主而必須殺掉的兩個人,現如今都已在他眼前……而隻要殺掉梁蘊,天道山便再沒有人能夠進行所謂的血祭儀式!
畢竟,天道望氣屬於醍醐灌頂式的傳承,這是要失卻掉傳承者對於天道望氣的理解與功法。而既然許一曾經作為主戰鬥力站在這裏,那也便說明,他並未將功法傳承給掌門李四。
這樣一來,他上官勇還有何理由不痛痛快快地決一死戰呢?
但他似乎算漏了一個人……
那一位總也讓人無法正眼瞧看的老道士。
而且,如果他能知道梁蘊是從天道後山趕到這裏的,那麽,他就會知道梁蘊從一開始便可以從後山直通奉天峰。可他還是選擇了這條上山道,這說明了什麽?
上官勇無疑是聰明絕頂,隻要將這些信息匯總,他並不難猜到原因:奉天峰,並不是血祭的真正地點。
但戰爭打得是信息戰,防守一方,明顯占有更多的優勢。
可就算是到了現在,自以為掌握局麵的天道門還是遇到不小的麻煩。
上官勇認為攔下梁蘊便可救下少主,雖然沒有完全猜對,但至少封掉了天道門的一條後路。戰場上的變數還有很多,以戰千軍為代表的附魔者就不用說了,吳增現如今也成功上了山,三個計劃之外的少年正把奉天峰鬧得雞犬不寧……更別提,還有一個時時刻刻躲藏在暗處的燕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