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九章 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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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凡換好衣服走出客棧的時候,外麵已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小說
由於這場雨來得毫無預兆的緣故,很多出門的行人都沒有帶傘,隻能雙手抱住頭不停地往前跑,或者找一個離自己較近的屋簷躲雨。
看著客棧門前一排又一排穿著單薄,蹲著躲雨的貧民,季凡一時間竟想起了小時候,和哥哥一塊兒外出避雨的情景。
那時候,他們沒有父親,母親又身體不好,家裏麵窮得近乎家徒四壁,連雨傘都隻有一把。為了把傘讓給母親,他們兄弟倆出門從來都不帶傘,遇著下雨天隨便找個屋簷往裏麵一躲,然後互相擠在一塊兒取暖。
那種日子很苦,卻又很甜,甚至已經甜過了蓮兒強行往他嘴裏塞的牛奶酥。
公子,您這是要去哪兒啊看見住在落園的大主顧出門,客棧裏的店小二瞬間打起了精神,一邊滿臉堆笑地迎了來,一邊相當討好地為洛伊拉起了衣擺,這樣大的雨天,小的勸您還是別出去了。若是被街的泥水濺髒了衣服,可白瞎了這極好的料子。
這料子,很好嗎衣物對季凡而言,不過隻是用來遮蓋傷痕的最後一塊遮羞布罷了,無論是眼前金絲還貴的蘇錦,還是神殿發放的教袍,於他而言,都沒有任何區別。
公子,您這料子還是小的陪神醫去買的。用的是全城隻有三匹的蘇錦,選的是專為大王王妃做工的繡娘,用的銀線珍珠全是她親自從商國帶來的佳品,在外邊兒有錢也買不到。光是這一件衣服,能值一盒金子。連綢緞莊的掌櫃都連連感慨,說他活了半輩子,也沒見過這樣奢侈的袍子。
買得再貴,還不是得被她撕了。
望著眼前由銀灰色黏濕蜘蛛絲織成的一片細,季凡一時間竟然有些懵了。錦衣華服,珍饈美食。這,是讓無數人為之競折腰的東西嗎可為什麽在他這兒,卻覺得這些榮華富貴都不值一提呢。
客棧裏有傘嗎給他們一人一把。見好幾個年級不過七八歲的小孩子赤著雙足站在被雨水打濕的地板,凍得瑟瑟發抖,季凡無端地覺得心痛。
見這個小二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模樣,季凡淡淡的開口道:賬先記在我頭,等我回來再跟你結清。
好勒。聽見有人要當冤大頭,這個店小二的臉色馬不一樣了,差點兒沒笑出一朵花來。
望著自動移向兩邊,生怕碰到自己的人群,季凡不由得愁緒橫生。早些年,他跟哥哥也曾這樣倉皇地躲避著那些衣著華麗的貴族子弟,沒想到一扭頭,他竟也成了被人避之如洪水猛獸的存在。
可惜人家風光無限靠的是祖輩餘蔭,他靠的,卻是肮髒的交易。
下雨天的蒼穹,總是暗沉沉的,像極了古老屋子那纏滿著蛛絲的屋頂。那堆在天的灰白色雲片,也無端的帶了兩分暗沉和陰鬱,讓人的心跟著不知不覺地變得異常沉悶。
在這種抑鬱的雨天裏,靜靜矗立在王城心,通體雪白,造型圓潤,閃爍著聖潔光芒的神殿,仿佛成了南國人唯一可以用來排遣壓抑的所在。
一輛青色的馬車從雨水織成的細緩緩劃過,濺起一串又一串灰黑色的水珠。卻在駛到神殿門口的時候,被守門的教奴給攔了下來:什麽人。
季凡聞言麵無表情地拉開了車簾,露出自己很有辨識度的麵容,冷冷地盯著那個明顯新被換來不久的教奴。
十二祭祀,您回來啦。雖然這一批守衛,都是在蓮兒大鬧神殿之後才被換來的,但對於神殿的十二位祭祀和神女,他們卻記得相當清楚。
嗯。輕輕地點了點頭之後,季凡再次拉了車簾。
放行。
算在大祭司和蓮兒麵前沒什麽地位,但季凡身為神殿祭祀,在這些教奴心裏,還是很有地位的。自然不會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攔他的車。
提起衣擺,讓車夫幫自己撐著傘,小心翼翼地走進大神女居住的園子,季凡剛一走到門口,看見大神女穿著一席雨衣,正不停地用鐵鍬挖著土,像是在往土裏埋什麽東西。
季凡,你怎麽來了我還以為你會恨毒了這兒,再也不肯回來呢。聽見身後傳來人的腳步落地聲,大神女猛地扭過了頭,見來人是季凡以後,眼裏的殺意才一閃而過,你來得正好,剛好可以陪我一起施施肥,免得入了秋之後,這些小東西偷懶,不肯好好結果。
不知道為什麽,大神女的院子裏麵,永遠都種滿了各色各樣的果樹,無論是綠翳翳的石榴高挺挺的橘子還是千嬌百態的葡萄藤,都無一例外的沐浴在細雨之,無聲地訴說著神殿盛夏的繁榮。這一點兒,倒是跟她飛揚跋扈的性子極不相符。
待季凡走進近,大神女打量了兩眼他身的衣袍之後,又突然輕歎了口氣,將本來遞到他麵前的水瓢收回,然後指了指自己房門緊閉的寢室:算了,你還是進屋裏喝茶去吧。看你這身衣服可不便宜,要是在我這兒給弄髒了,隻怕聖母把我賣了也賠不起。
我可以洗啊。季凡一本正經地回應道。
忘了告訴你,聖母的東西好像都是用過一次丟的。大神女用她那雙水亮的狐狸眼輕瞥了一眼季凡,臉的表情看似嚴肅,但那雙媚態橫生的眼眸卻已然蓄滿了笑意,當然,男人除外,像你這樣漂亮的男人,更除外。
你不是向來都不承認我漂亮嗎想起這人之前為了大祭司的一句謬讚,罰自己抄了整整十份教規的霸道行徑,季凡覺得好。從什麽時候起,隻承認自己美貌無雙,其餘看誰都是渣的大神女也學會恭維人了
不承認有什麽用,你我又不是沒長眼睛。大神女說著說著,那晶瑩的眸子突然亮了起來,唇角也微微向一挑,挑出了一抹沉魚落雁的笑容。
你的衣服濕了,進屋吧。
見季凡的前胸被飄進雨傘的細雨浸濕了一小塊兒,大神女終於還是放下了手裏的施肥工具,帶著季凡走到了房間,留下那個車夫帶著雨傘,靜靜地站在門外屋簷之下。
聽說聖母包下了玉食齋,每天專門為你做點心還因為想買下整間店鋪不成,差點兒跟老板動起手來給季凡倒了一碗煨好的薑湯,又給他遞了一張幹毛巾讓他擦拭被打濕了表麵的衣服,大神女換了一身普通的白衣,然後披下斜插著幾根寶石簪子的三千青絲,緩緩走到了季凡麵前,掀袍落座。
看來,她果真很寵你。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季凡思索了半天,也隻想出了這一句回答。
誰都覺得他過得好,誰都覺得他應該感恩,可真正的個滋味兒,卻隻有他一個人能品嚐到。
看來你對聖母,還是一如既往的厭惡啊。那長平郡主呢她可是個絕世溫柔的好女人,隻需要一個眼神,能叫人心頭一暖。
她,的確是個好人。提到蘭兒,季凡眼底的厭惡立刻開始像潮水一樣褪去。
大神女在說話的時候,晶瑩的眼睛不住地一閃一閃,但眼底閃爍的,卻不是什麽善意的光亮:可惜了,她這樣聰明的女人,算要找個排遣寂寞的對象,也不會是你。
我有自知之明。季凡臉不動聲色,心裏卻漫開了一絲淡淡的苦澀。
要你的不是你要的,自己喜歡的,又一輩子都碰不到。你活得可真慘。大神女鮮豔欲滴的朱唇一啟一合,裏麵吐出來的嘲笑卻字字尖銳如刀。
無所謂了,能活著,挺好,不是嗎
想起自己曾經發下的誓言:一定會好好活下去,代替母親,代替哥哥好好活下去。季凡感覺到一股強烈的疲憊。
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腦海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回憶全部趕出去,季凡換了一副嚴肅的口吻,一字一句的對大神女說道:郡主想見你,你和她,兩個人。
郡主相邀,我自然求之不得。聽說她的茶藝,可是極好的。隨手從旁邊的衣架拿了一條白色的織錦腰帶將自己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再將烏黑的秀發綰成簡潔大方的如意髻樣式,僅在發髻央插一支用來固型的光滑骨簪。
做完這一切之後,大神女一臉期待地走到桌邊,朝著季凡招了招手:所以,帶我去蹭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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