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飛飛沉默片刻，才道：“此法……當真可行？”

    崔文霜輕輕捋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能否行得通，我不敢下定論，不過既然事關那麽多人的存亡，我想安先生應當不會草率做決定。”

    崔飛飛麵露沉思，目中依舊帶著擔憂和遲疑。

    崔文霜又道：“還有一事，雖說再過幾日你就能收到清河那邊的信了，不過既然今兒都見麵了，我就提前和你說兩句吧。”

    崔飛飛抬首：“何事？”

    崔文霜忽然笑了一笑：“我那嫂子，就是你母親，當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

    崔飛飛麵露不解。

    崔文霜接著道：“你母親會配合花容，讓你這麽及時拿到無香花，不是因為她沒有選擇了，而是在這件事上，她是有條件的。眼下這件事，若最終真是安先生贏了，那麽天樞殿怎麽也算是欠了她，欠了崔家一個人情。至於你嘛，你向來是個孝順的閨女，你擺了她一道，她還如此幫你，不說事後了，就是此時此刻，想必你心裏都是愧疚的。你再怎麽任性，那也是崔家人，四姑娘，我那嫂子對你了解得很吶。”

    崔飛飛問：“母親她提了什麽條件？”

    崔文霜道：“年後她會安排你十一妹妹來長安，那丫頭今年應該有十五了，去年我見過這位十一姑娘一麵……怎麽說呢，這丫頭身上那股勁兒，倒是和安先生有幾分相似，容貌也是拔尖的。”

    崔飛飛微怔，片刻後才道：“是安排十一妹入宮？原先不是定了十妹？”

    崔文霜道：“十姑娘是照常入宮，十一姑娘是安排進長香殿，說是跟在你身邊，不過嘛，崔家那意思是想和謝家結一門親，多半是看上了開陽殿的謝先生了，總歸人送過來後，自然就需要你從中牽線了。”崔文霜說到這，就輕輕一聲歎笑，“我這位嫂子，向來是不做虧本買賣的，既然整個拿下長香殿的可能性不大了，那自然就要為更長遠的以後打算，聯姻是鞏固兩家關係最常用的手段。”

    崔飛飛淡淡道：“母親想得簡單了，謝家有沒有那意思不好說，但這等事，謝家怕是左右不了謝先生。”

    崔文霜看著她輕輕一笑：“這事能不能成，得以後才知道，我就是知會你一下，依我看，你也不會反對。”

    她沒說出來的是，清耀夫人的真正意思是想讓崔飛飛和謝藍河結成連理，隻不過清耀夫人怕是已然明白，自己這個女兒不可能事事都照著她的意思來，所以權衡之下，將崔家另外一個姑娘送過來，再借崔飛飛的手推出去，那個過程中，興許還會有意外的收獲也不定。

    崔飛飛確實沒有反對，便道：“此事我知了，多謝七姑告知。”

    崔文霜又往外看了一眼，商隊的人已經開始收拾要趕路了，便道：“東西我送到，話也轉達了，四姑娘多保重。”

    她說著就要起身告辭，崔飛飛卻叫住她：“七姑。”

    崔文霜便又坐下，眼裏帶著詢問：“還有何事？”

    崔飛飛遲疑了一下才道：“應該是安嵐找的您吧？她是如何說動您的？崔家的事，您向來是不願管的，如今為什麽又管了？”

    崔文霜的夫家掌控著好幾條河道上的買賣，能收到各路消息，當年崔文君找女兒，崔文霜幫了不少忙，隻是可惜最終他們都沒能找到。

    崔飛飛知道，崔文霜其實也是崔文君留下的人脈，隻是崔文君當時走得突然，所以很多事情沒有留給她任何交代，並且崔文君走後，崔文霜也從未聯係過她。她本以為，這條人脈怕是再難用上了，卻不想……

    崔文霜似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便淡淡一笑，才道：“阿君死之前，曾給我留過話，說那丫頭是她閨女，日後若是那丫頭遇到什麽難事了，望我務必要幫。我呢，當年幫她找了那麽多年閨女，都沒能找到，心裏總覺得是欠了她的，所以她這最後的請求，我自當不能拒絕。”

    崔飛飛怔然，良久才輕輕一歎：“原來如此。”

    崔文霜打量了崔飛飛一眼，又開口：“既然四姑娘問我了，那麽我也有一事想問四姑娘。當初您應當是不想插手此事的，卻為何又改變主意了？你這樣的孩子，作出忤逆長輩的決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崔飛飛沉默了一會才道：“這世間，上有君權，家有父權，出嫁後還有夫權，條條框框早被寫滿，所以女子很難選擇，自己這一生要做什麽，要成為什麽樣的人。再有驚天之才的女子，想要成就一番事業，都必須要先得到男人的首肯，再得到他們的幫助，然後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若無他們的首肯，這天下便無她的無立錐之地，因為那些約定成俗的規矩，容不得你說一個不字。

    而長香殿，是這世間唯一的例外，即便它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但至少在長香殿內，不以性別論尊卑，不以性別論先後，不以性別論優劣。所以我們在那裏拿到了選擇權，而權力從來不是白得的，權力更不可能無人覬覦，權力既然已經傳到了我們手裏，那至少要守住，給未來的她們，留一條可以選擇的路。”

    崔文霜甚是詫異，沒想到崔飛飛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隻是崔飛飛說完後，卻笑了笑：“這話其實不是我說的，是安嵐和柳先生說來服我的。”

    崔文霜輕輕籲了口氣：“所以你被說服了？”

    崔飛飛垂眸，似歎了一口氣，才道：“一半一半吧。”

    崔文霜問：“那另一半原因是什麽？”

    崔飛飛道：“我生在崔家，長在崔家，從小被耳提命麵，血液裏早被刻下，要為這個家族盡可能地做出自己貢獻。當初母親支持我進長香殿爭奪大香師之位，本意也是為了崔家，所以當南疆人將命案嫁禍安嵐，接著天下無香想入主天璣殿而挑戰安嵐，並為此設下種種計謀時，母親讓我不得插手此事，我並未反對。”

    崔文霜道：“但後來你應當知道，他們想要的不止是天璣殿，崔家袖手旁觀的目的也不是因為不想惹麻煩。”

    “沒錯，他們想要整個長香殿，崔家也不滿足於隻有一個玉衡殿，更不滿足大香師的傳人隻問天賦才華，不問血脈親緣。他們想要將長香殿變為家族的私產，想毀去長香殿的根基，讓真正的大香師就止於我這一代。”崔飛飛說到這，停了一會，才有接著道，“當年薑家已經走過這條路了，薑氏一族的教訓警醒不了他們，他們隻看到薑家初始的繁榮盛景，看不到後來的敗落，乃至被滅族。”

    崔文霜不禁輕輕一歎。

    崔飛飛轉頭看向她：“這就是我的另外一半原因，即便母親她並不認可，也不理解，但既然我已有了選擇權，自然無需再經過她同意，隻需做我認為應該做的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