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膽小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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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賓川杏,冰帝大學部運動醫學係大一學生,空手部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曾於高中蟬聯全國空手道大賽冠軍三年之久。

    這樣的人生贏家正麵臨著可以在bbs上發帖尋求安慰的悲慘遭遇——情人節告白前一天,卻在打工地點發現暗戀對象立山淳和一位陌生美少女約會。

    如果現在上網發個帖:“為了給暗戀的男生送情人節禮物於是特意打工結果巧克力都買好了,卻遇上他和其他女生約會該怎麽破”,她相信帖子下麵一定會有一群人為她排隊點蠟。

    她打工的地方是一家奇怪的女仆咖啡廳,因為店長的特殊愛好,服務員都是清一色的黑白色傳統英式女仆長裙,“典雅且威嚴”是錄用的基本標準,毫無一點粉紅萌係氣息,用某些客人的描述就是“比起賣萌係女仆更像是會冷著臉削你的女管家”。

    服務員的年齡基本上都是30+,這也是店長的特別要求,因為他認為“年輕小姑娘是駕馭不了這種威嚴氣概的”,卻少見地為賓川杏破了例。

    “沒關係,雖然年齡不夠,但小杏的臉就能夠不怒自威啊!”

    這種原因,隻會讓她感受到心塞,完全沒有任何被誇獎的愉快感。

    賓川杏很明白,托自己那張萬年麵癱臉的福,她永遠駕馭不了那種輕飄飄的軟妹風,所以隻有默默在威風凜凜的路上越走越遠。

    鍾愛空手道的她從未覺得這種氣勢有什麽不好,直到她意識到自己喜歡上小一歲的竹馬。

    “喜歡的類型啊,比我小的、長頭發、喜歡烹飪和貓的溫柔女孩子。”

    聽到這個問題的高大少年笑了起來,像隻可愛的大貓,對采訪他的校園記者回答道。

    那時候的賓川杏,一頭男孩子氣的超短發,黑暗料理宗師,喜歡貓卻老是被貓咬,從來沒被人說過溫柔。

    拿著修改了一遍又一遍的情書,默默地離開。

    現在的賓川杏,頭發已然及肩,捏出的飯團終於不會殺人,喜歡貓還是不被貓喜歡,依舊沒被人說過溫柔。

    拿著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巧克力,看著立山淳對麵那位纖細又夢幻、連粉色調的衣服都能穿出秀逸感的美少女,默默地走到後廚。

    今天後廚值班的是石心,一個靠著泡了一手好茶而成為本店咖啡師的怪人。

    同樣是冰帝學生,她和石心都屬於格格不入的另類,她靠著強悍的運動成績和煞氣以平民的身份成功在冰帝從國中一路直升到大學,而石心則是少見的轉學生,憑借全優的學習成績從z國轉入冰帝高中。

    原本她們倆沒有多少交集,直到高二的時候,賓川杏去弓道部找人,第一次見到石心。

    她正在射箭。

    在冰帝空手道社那樣弱肉強食的環境裏,賓川杏自認早已無所畏懼,但看到那個場景後,她才明白,那隻是“自以為”罷了。

    她徹底被少女射箭時的氣勢壓製,與以往遇到的那種純粹為了降服對手的殺氣不同,石心的氣沒有任何目的性的,隻是純粹又冰冷,毫無感情的一擊必中。

    賓川杏想起師父說過的話:“無論是為了名為了利,甚至是為了道,隻要還有目的,那還是人類,一旦那個人的招式沒有任何目的,不再是手段,招式本身就是目的時——”

    “要麽是個瘋子,要麽就是個聖人。”

    那時候被大部分人以“凶獸”的名義孤立的她才感受到,原來總是被他人畏懼的自己,還算是個正常人。

    於是賓川杏得到了有生以來第一個友人。

    雖然偶爾這個友人,會有點……毒舌。

    比如現在。

    “怎麽,失戀了?”

    一語中的。

    賓川杏捂住自己的小心髒,欲哭無淚,抬眼看自己的好友。

    石心穿著一件v領的白襯衫,黑色高腰牛仔褲,外麵圍了件黑色的圍裙,紮高的馬尾,額發一如既往有點亂,整個人看起來一股子陰鬱,卻又帶著英氣。

    賓川杏一直疑惑,是不是所有的文學係學生都自帶這種陰沉沉的出世感,但後來看見好幾個真·文學係軟妹子後,她才領悟到,這是石心自身的問題。

    和她這種外表麵癱內心脆弱的偽麵癱不同,雖然石心沒有長得像她這樣嚴肅,但日常都是一副過於平靜的模樣。

    至少目前為止,她沒看見她出現驚訝的樣子,無論眼前出現什麽,有時候看見石心站在那裏,她都懷疑對方是不是要立地成佛了。

    可惜這個佛一點都不好心。

    “我看見你家小竹馬了,身邊坐著一個美少女。”

    又是一箭,賓川杏忍不住嘀咕道:“你是故意的吧。”

    石心的聲音帶上了笑意:“是。”

    她被噎住,決定閉嘴,看著石心泡茶。

    流暢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茶葉的清香俘獲住賓川杏的思維,靜謐得仿佛一切都能渡過。

    嫉妒、不甘、痛苦。

    “……還是不行。”少女捂住眼睛,喃喃道。

    太相配了,那個女孩子和淳。

    他在對她笑,賓川杏悲哀地想道,有多久了,淳沒有這樣開心地對她展露笑顏。

    這樣子的挫敗感,大概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當她意識到自己喜歡上比自己小還有一張比自己還清秀的臉的竹馬時,當時一度陷入“難道我喜歡女生”“這算正太控嗎”的混亂。

    後來到了高中,淳的個子一下子竄上了一米八,臉的輪廓也越發硬朗後,她才發現自己喜歡的至始至終隻是立川淳這個人罷了。

    ——“他討厭茶。”

    小小的男孩子比她還矮一個頭,偷偷喝了她杯子裏的茶,精致的臉皺成一團:“杏姐姐,我討厭這個啦,太哭了。”

    她哭笑不得:“那你還偷喝。”

    男孩子一臉認真:“因為杏姐姐很喜歡嘛。”

    ——“他討厭燙。”

    少年的身高已然和她平齊,長長的睫毛垂下,認真地將熱食吹涼。

    她看他那樣實在太麻煩,於是自告奮勇用扇子扇涼,店家老板笑著說:“小朋友,你家姐姐可真好啊。”

    她有些開心,卻看見少年的笑容隱去。

    “她不是我姐姐。”

    ——“他討厭……我。”

    淳升入高中部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喜歡當你的弟弟。”

    賓川杏握住杯子,低著頭,茫然道:“我也不喜歡啊。”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他們隻剩下這樣脆弱的聯係了,倘若不是她的母親和立山夫人是閨蜜,他們之間怎麽會有交集。

    當歲月將幼時未曾顧慮的天塹劃在她和他中間時,她才意識到,賓川杏和立山淳的緣分有多麽淺薄。

    而所有準備好的孤注一擲,在她看見他和那名少女的時候,驟然破碎。

    賓川杏不喜歡當立山淳的姐姐,但更不喜歡,與他成為陌路人。

    “阿心……”

    她下意識地向眼前人問道:“你想吃巧克力嗎?”

    為了外麵那個人,用打工買來的高級材料親手做的巧克力,還有一個他最喜歡的球星簽名的足球。

    足球的話,下次生日送吧。

    可這巧克力她實在送不出去了,幹脆就給好友了吧。

    石心看著她:“巧克力?”

    賓川杏撇開眼,有點不敢直視友人的雙眸,那雙眸子是少見的深灰色,有點接近石頭,給人一種無機質的冷漠感,所以如果撒謊的話,總覺得會直接戳中自己:“嗯,最近不是流行做什麽友人之間的友誼巧克力嗎?”

    “這樣啊,”石心沒問多餘的事情,“那就給我吧。”

    賓川杏鬆了口氣,把巧克力遞出去時,卻看見少女低下頭的瞬間,白襯衫上有血紅色滲出。

    她腦子一陣嗡嗡作響,一個箭步拉住友人,張口結舌:“阿心、你受傷了?”

    好大一灘血耶!

    身為運動醫學部的學生,她迅速開始檢查石心的傷口,提心吊膽看了半天,卻發現可能流血的後腦勺什麽傷口都沒有,背上也沒有傷口,她拿開友人脖子上掛著的石綠色無線戴式耳機,脖子上也沒有傷口。

    賓川杏一臉迷惑,一直沉默著任她檢查的石心開口道:“不是我的血。”

    難、難道是仇殺?

    石心敲了敲她的頭,嘴角微微上揚:“我最近的課題是推理小說,閑著沒事在家想琢磨一下屍體的心情,於是專門去外麵買了人造血,結果太沉浸於研究,忘了今天有打工,看著快遲到了,隻好急急忙忙衣服都沒換就來了。”

    原來如此,賓川杏鬆了口氣,知道自家好友的性格,一旦沉浸於某些奇奇怪怪的文學研究裏,就會脫離不了。

    雖然這血未免太逼真,不過隻要不是受傷或卷入什麽奇怪的事件裏就好。

    畢竟石心哪裏都好,就是運氣不太好,賓川杏自與她交好之後,經常看著她一臉冷靜地被狗追、被貓咬、被鳥屎砸中、吃飯吃出螺絲釘,簡直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世界寵兒”。

    石心拿著巧克力問道:“想喝熱巧克力嗎?”

    賓川杏看著那塊耗費了自己無數心血的巧克力,咬了咬牙道:“好。”

    比起被拒絕後扔進垃圾桶,自己喝掉總還是好的結果。

    石心點了點頭,拿著巧克力進了烹飪室。

    賓川杏站在燈光明亮的後廚裏,深深吸了口氣,抓了抓頭發。

    好的,心情收拾得差不多了,等一下出去的時候,可以假裝還是那個嚴肅的鄰居姐姐了。

    所有不為人知的甜蜜和酸澀都被她嚴格地封進心井,寧死也不肯令其重見天日。

    沒過多久,石心就端了杯熱巧克力出來:“你嚐嚐?”

    她死死盯著那杯巧克力,壯士扼腕般喝了一口。

    “好苦——”她還來不及抱怨,就被綿綿苦味之下那股清甜給征服。

    甜蜜得讓人,想哭。

    可惜,她連淚水都流不出來,隻有那些多餘的記憶瞬間再度湧出。

    第一次見到淳時,以為是可愛的小女孩,結結巴巴地把最喜歡的糖果送給他。

    第一次打架,是因為幼兒園小霸王欺負他,那時候淳哭哭啼啼地扯著被老師罰站的她說道:“淳以後要當杏姐姐的新娘。”

    第一次意識到那個孩子不再是跟在身後的“淳弟弟”,是青春期的時候,原本還嬌小可愛老是被認成女孩子被男生騷擾的淳,總被她護在身後的淳,突然間身高就竄到一米八幾。

    原本因為身材而在初中的足球部被排擠的立山淳,一下子大放異彩,最終成為冰帝足球部王牌,與此同時,他被掩蓋的所有優點都為人所知了,眉清目秀、成績優異、性格開朗、家世良好。

    他身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偶爾去找他,賓川杏也會因為那層層包圍止步。

    於是淳開始抱怨:“杏為什麽最近都不來找我了?”

    已經明白自己心意的她不知道如何向竹馬解釋心裏的複雜情緒,唯有一次次地糊弄過去。

    然後,發生了那件事。

    那個從小到大一直欺負淳的藤原龍也跑來空手道社向她挑釁,她實在忍受不了旁人對淳的汙蔑,於是一時腦熱應下了挑戰。

    贏得頗為艱辛,畢竟那小子好歹也是空手道社男子部的新秀。

    “道歉。”

    賓川杏壓製住身下的少年,一字一頓道。

    藤原龍也笑了笑,不知為何惡意滿滿:“我才不要。”

    她抿著嘴,有些生氣:“說好的。”她贏了,他就不去騷擾淳。

    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目光莫名讓她想移開:“我對立山那小子沒興趣啦,不過——”

    有人的腳步聲傳來,賓川杏本想起身,卻被藤原龍也縛住。

    “——我說得沒錯吧,立山淳那家夥,就是個隻敢躲在你背後的膽·小·鬼。”

    她看見淳打開門,俊秀的臉上毫無表情。

    他們開始了漫長的冷戰。

    立山淳單方麵的,拒絕賓川杏的靠近。

    一次又一次,她也累了。

    反正被貓討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就當她這麽多年的青春都成了廉價貓糧——反正有了更好的飼主,所以也不需要了吧。

    無數情緒上湧,以至於少女無力抵抗,隻能舉手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