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切坦白出來後, 川上富江依舊坐在原地, 等待石心的回複。

    直到她的聲音終於響起，他才發現自己的指甲因為太用力掐進了手掌，卻絲毫不覺得痛，因為身前這個女人的話語, 比這些微疼痛更為重要。

    “也就是說, 你助那個名為巴弗恩的神毀掉了一個世界。”

    石心的聲音冷漠, 一瞬間川上富江以為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她對他的語氣也是這樣。

    冰冷得沒有任何感情。

    心髒抽痛著, 他卻不敢看她。

    害怕與那雙灰眸對視, 害怕看見她厭棄的樣子。

    害怕……

    連待在她身邊也不再允許。

    石心的聲音沒有起伏, 似乎在提問, 又似乎在陳述, “你有後悔過嗎？”

    後悔？

    他後悔過為什麽不完成任務後早點脫身，就不會被常暮笙打至重傷。

    他後悔過為什麽當時要接下那個s級任務，不然的話哪會遇上巴弗恩那個瘋子。

    ……

    是的，他的一切後悔, 都建立在【川上富江】的利益之上。

    至於其他，他從未後悔——

    ——至少，在遇到石心前。

    他從未因為幫助他人毀掉一個世界, 而後悔。

    對於常人來說, 毀天滅地似乎隻是個虛幻的概念，以至於某些故事裏，世界毀滅之前, 漫天都是各種異兆。

    但實際上，他看見那個世界毀滅之際，並沒有海嘯、地震、翻天覆地。

    那僅僅是一個瞬間。

    ——有人還在陪著年幼的孩子讀稚氣的童話。

    ——有人還在抱怨這個月的收入太低。

    ——有人還在學校裏為了明天的考試抓耳撓腮。

    ——有人還在祈禱新的一天會更好。

    然後，那僅僅——是一個瞬間。

    那個世界的時間迎來了它的結束點。

    一切枯萎。

    沒有掙紮，沒有哭喊，沒有求救。

    所有的一切，迎來了終結。

    成千上萬、無數個世界線、無數個未來，在那之後，徹底消失。

    再無蹤影。

    太快了，所以那時候的川上富江完全沒有感覺。

    就像是幫著把回收站的垃圾清空一樣，主謀不是他，他不過是搭把手罷了。

    反正，那些人也和他沒有關係。

    那時候的川上富江的世界裏，隻有他一個人，所以隻要他還活著，那麽世界毀滅，也無關緊要。

    但現在，不一樣了。

    如果世界毀滅，如果被毀滅的世界裏存在石心，如果石心不再存在。

    那麽，還有什麽意義呢？

    他想道，如果她消失的話，就算他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又為了什麽呢？

    成為愛神？

    攻略氣運者？

    多麽無趣。

    多麽無聊。

    他閉上眼，輕聲道：“我現在，後悔了。”

    因為他害怕。

    害怕她消失。

    也害怕她厭惡。

    濃厚的殺氣朝他刺來，但奇怪的是，川上富江卻覺得快慰。

    你瞧，至少她還會生氣。

    隻要生氣，就代表石心至少還會理他。

    “我現在很生氣。”他聽到她說道。

    他知道。

    女子一隻手抓住他的衣領往外甩去，“不過，還沒到讓你來看戲的時候。”

    這個你，卻說的不是川上富江。

    殺氣掠過川上富江，往後斬去。

    一道黑影閃現，赫然是納西索斯，對川上富江挑了挑眉，“沒想到你也有這麽誠實的時候啊。”

    神力凝結成盾，擋住女子的攻擊，納西索斯並未動怒，反而對著兩人溫和地說道：“別急著動手，我可是誠心來做交易的。”

    “你瞧，巴弗恩頃刻間能夠毀掉一個世界，這樣的力量多麽強大？”

    “隻要你們還是造物，你們就總會有束手無策的時候，”納西索斯對著石心說道，“就像你，麵對那些醜陋的人類時，不得不破壞自己的秩序來毀掉對方。”

    “這難道公平嗎？明明作惡的是那些人，卻要無罪的英雄來承擔罪孽。”

    “但是這一切不公，隻要你成為了神，就能完全消滅了，無論你是想要成為世界的中心，還是想要維護一個世界的秩序，這些事情都輕而易舉。”

    銀發的神明露出誘惑般的笑容，“——而我，能讓你們成為神。”

    *

    瞬移到遠月學園的上空，常暮笙眯起眼，這片區域的氣未免太幹淨了點。

    神識掃過去，以學園為中心，如同花一樣的結界將其包裹得嚴嚴實實。

    巴弗恩說道：“是結界。”

    但是這個結界並沒有對她的進入造成阻礙，而納西索斯可不是做無用功的家夥，那麽隻有一個可能，這是個障眼法。

    ——為了隱藏真正的結界。

    “麻煩死了。”常暮笙咋了下舌，她最不擅長的就是找東西。

    神言從她口中流淌而出。

    【……申請對違規者‘納西索斯’進行抓捕……】

    【‘管理員’已通過】

    【您已擁有在本位麵使用神域的權利】

    一瞬間，常暮笙的神域完整地展開來，把整個結界納入其中。

    屬於她的神器“大笙”和“小笙”開始奏樂，無數暮色音符飛入結界裏。

    神音所到之地，便是她的耳目。

    神域中，時間停滯。

    食客、廚師、樹葉、泥土、溪流、石、花，在遠月學園裏，這些都是無比正常的風景。

    音符傳來的樂聲時高時低，那是代表它們觸及的物質所含氣的程度，直到一個音符觸到了物體卻沒有聲音傳來。

    “找到了。”常暮笙喃喃道。

    那是一朵美麗的水仙花，看起來生機勃勃，如同隨處可見的其他花一樣，可是，它沒有一點花應具有的氣。

    如果隻是簡單地用神識掃過，那麽毫無疑問，大部分神都會忽略掉這一處。

    但常暮笙恰好沒有用自己的神識，而是使用了最笨的方法來尋找，反而找到了異常點。

    也算是歪打正著。

    常暮笙用神識將結界裏的造物沉入下層神域裏，避免等下打起來出現傷亡。

    瞬移到那水仙花所在地，她看著那花沉思了一下，這感覺——

    ——是神域？

    看來納西索斯是打算一旦有外人入侵，趁著對方進入結界後一鬆懈，就開啟神域將其困住。

    這心機……

    “真不愧是你同夥。”常暮笙對坐在她肩上的巴弗恩嘲諷道。

    她捏了捏手指，露出個獰笑，直接一拳打了下去。

    簡單粗暴地用神力撕開納西索斯神域的入口後，她用自己的神域強製對接上去。

    巴弗恩挑了挑眉，說道：“您打算做什麽？”

    常暮笙嘲諷道：“放心，雖然納西索斯是從犯，但我還是會按著他這次違規的罪名揍完了扔給神界審判。”

    但一想起肩上這個家夥毀了她的位麵，她就牙癢，可她能怎麽辦？

    巴弗恩的神格是無數位麵的生物的**集合體，除非常暮笙把他神格根植的位麵全部毀掉，否則他就是不死的。

    而顯然，她不可能為了自己的私怨，去毀滅成千上萬的位麵。

    太憋屈了，常暮笙磨著牙抓住小醜玩偶的身體，扭了個360度。

    巴弗恩露出幸福的表情，以及性感的喘息聲，“沒錯，就是這樣、啊太棒了~~~”

    常暮笙：“……”

    靠，更憋屈了。

    滿腹怒火踏入納西索斯的神域裏，常暮笙卻皺起了眉。

    眼前的場景足以讓密集症者暈過去，成千上萬的水仙花瘋長著死死纏繞住另一個引路人的空間，原本美麗的花朵，此刻卻像寄生蟲一樣，根植於空間之內。

    而納西索斯的神域則將這個空間完整地包裹住，確保其無法脫離。

    “——”

    常暮笙聽到了一個虛弱的女聲，顯然是那個被困住的引路人。

    暗自把納西索斯的罪名又往上提了一檔。

    她用神力毫不留情地把那些惡心的花通通毀掉，仿佛是意識到自己所困之物正在被人奪走，水仙花驟然瘋長起來，卻被暮色的神力斬斷。

    “嘖”了一聲，常暮笙幹脆把那個空間拉到自己的神域裏。

    暮色音符四處飄蕩，卻沒有找到納西索斯的蹤跡。

    常暮笙正在思考對方躲到哪裏去了，卻聽到了剛剛救下的引路人的聲音，“您好，請問您是來處理違規者的嗎？”

    回過頭去，一名棕發碧眼的少女從引路人空間走出，臉色蒼白，“違規者‘納西索斯’試圖對我的攻略者‘石心’進行……”

    “欸，原來你就是石心的引路人，”常暮笙摸了摸後腦勺，心想這還真是有緣啊，“你好，我是石心的同門常暮笙。”

    “……”少女沉默了一下，才緩緩說道，“您好，我是伊可。”

    現在倒不是寒暄的時候，常暮笙表情一正，說道：“可以說一下納西索斯的意圖嗎？”

    伊可深吸口氣，“他想要把我和他的神格置換給石心和富江。”

    置換神格？

    常暮笙整個神都懵逼了，好端端的誰會把神格換給別人，這簡直就是舍生取義割肉飼鷹的舉動，差不多相當於幫人成神了？

    莫非她搞錯了，納西索斯是個大好人？

    看見她的表情，伊可苦笑道：“不，他可不是出於好心。”

    “——是為了破除我和他的命運。”

    “我和納西索斯都是被困於輪回，無法掙脫的偽神。”

    “就像個悖論一樣，隻要我們還是神，我們就無法掙脫命運，同樣，隻要我們無法掙脫命運，我們就不是真正的神。”

    常暮笙明白了什麽，“那家夥是打算通過轉移神格，讓攻略者來承受命運？”

    但就算是這樣，占便宜的也是攻略者啊。

    但伊可接下來的話，讓她明白了原因，“而我和納西索斯都是‘亡者’。”

    “您應該知道，我們這種亡者保持神的軀體，依靠的是神核裏的神力，而假如石心得到了我的神格，那麽首先她會走向死亡，但卻沒有與之匹配的神力驅動她再度進入輪回複活，所以她會一直保持‘死亡’的那瞬間狀態。”

    就算是富江那種不死之病，也無法逃脫，納西索斯的“死亡”會在作為本體的他得到神格之際，降臨於所有【富江】身上，並不是殺死了他，隻是讓他進入“死亡”狀態。

    常暮笙咬牙道：“這樣子，與其說是把神格置換給攻略者，不如說是把攻略者作為儲存神格的容器。”

    她咋舌，倒是明白為什麽納西索斯會看上石心作為容器，普通的攻略者可沒有足夠的精神力和體質來承擔神格，而石心無論哪方麵都符合要求。

    “依靠著引路人的身份，納西索斯可以輕鬆控製作為容器的‘死亡’中的攻略者，他就既有了承擔命運的替身，又可以繼續掌控自身的神力。”

    “——還真是想得很美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有妹子覺得世界線繞，實際上是一個視角問題，由富江的視角來講，這就是個他被巴弗恩坑了的故事，但實際上，在常暮笙的角度來講，世界線是這樣的。

    因為涉及我之前對於世界的設定，這裏簡單講一下。

    我把【位麵】設定為世界樹，樹幹是元世界，樹枝是支世界。

    1.常暮笙創世之後，在自己的支世界發現一大坨不明物，不明物以她的世界裏生物的【**】為食，不停壯大自己的體積，她使用神力將其毀滅。

    但隔了不久，那坨不明物再度衍生而出，常暮笙見滅不了，幹脆就將其點化。

    點化出的就是巴弗恩的前身蘇醜。

    2.常暮笙教化蘇醜，蘇醜成為她世界裏第一個亞神。

    3.常暮笙閉關修煉。

    4.蘇醜吞噬了支世界的氣，支世界毀滅，他修煉成神，就在他進一步試圖吞噬世界樹的氣時，常暮笙出關，大怒之下將其打到神魂俱滅。

    5.但是蘇醜並沒有死，反而因為魂魄分離，突破了位麵屏障，開始吞噬其他位麵的愛欲，修成了【愛神】，自稱巴弗恩。

    6.常暮笙花了大量精力修複自己的世界樹。

    7.宿命者陣營的納西索斯通過友好陣營的優勢，利用位麵交流的準則，將自己的攻略者川上富江送入元世界。

    8.川上富江攻略成功，將氣運之子交給巴弗恩，世界樹崩潰，位麵毀滅。

    9.常暮笙殺巴弗恩的時候，順帶揍了幫凶川上富江。

    10.常暮笙追殺巴弗恩，期間殺了他無數次，但巴弗恩的神格永不毀滅，因為他的神格是無數位麵的生物的**集合體，除非常暮笙把他神格根植的位麵全部毀掉，否則他就是不死的。

    11.接下來就是《前輩》那邊的世界線，巴弗恩的神核被奪，常暮笙趁機將其封印入自己的神識裏，一旦他有任何異動，她都能馬上感知。

    ps：巴弗恩目前無法使用神力，但神格依舊在，所以他依舊是愛神，有餘力化個小醜的形在常暮笙旁邊晃蕩，雖然跑不掉也搞不了事就是了。

    順帶感謝妹子的提醒，我去修了一下《前輩》那邊的一個時間線bug，比心。

    →_→想一想，本文最憋屈的頭銜常暮笙完全可以競爭一下了。

    大概就是你辛辛苦苦寫了幾百年的文檔被人一鍵刪除後，你還弄不死那個人、每天要看著對方晃來晃去的心情。

    【還有巴弗恩不是病嬌，他是病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