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奧萊特.哈蒙德站在人來人往的caa大樓前，腳步有些虛浮。

    她略微不適地晃了晃身體，立即有一個臉上布滿雀斑的年輕女人上前扶住了她。

    “小維，你還好嗎？”女孩問道，難掩關切地扶住了維奧萊特，並且從隨身口袋裏抽出一張紙巾遞了過去。

    維奧萊特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沒有接過女孩遞來的東西，艱難地從腦袋裏激烈爭奪地盤、無聲廝殺的兩份記憶中找到了關於這個女孩年輕時的影像：安妮.史密斯，紅發，微胖。高中輟學後從南部來到好萊塢闖蕩，演過大學生的實驗電影、跑過幾次台詞都沒有的龍套，漂了幾年後發現自己真的不適合吃女明星這行青春飯，於是轉而做了助理，其它能力沒學多少，隻是單單“擦屁股”這項本事練就得爐火純青。

    而維奧萊特本人，就是安妮.史密斯為什麽能在短短四年內深諳如何花式道歉賠罪充當職業滅火器的源頭所在。

    安妮沒有注意到維奧萊特落在自己身上的迥異目光，因為她看到不遠處她們打算搭乘的電梯門正緩緩合上。

    “哦不！請等一下！”安妮叫道。

    也不知道是上帝聽到了她的呼喚，還是電梯中的乘客聽到了，反正電梯門終於緩緩打開了。

    安妮長舒了一口氣，連忙拉起看似心不在焉的維奧萊特。

    “我們得抓緊時間，亞當這一次真的很生氣。”安妮盡量委婉地提醒她的雇主，“他現在就是一堆會走動會咆哮會隨時引爆的c4炸藥。”

    維奧萊特可有可無應了一聲，她的頭疼的厲害，隻能被她的助理半推半就地扶進了電梯，而電梯中正站著一個腳踩四英寸高跟鞋的黑發英倫美女，帶著大約同樣是助理模樣的小姑娘，對她們嫣然一笑。

    “嗨，維奧萊特，安妮，又是這麽巧。”這個美麗的女郎笑道。

    此時正值夏初，女郎身著入時的貼身黑色套裙，曲線畢露，深棕色近似濃墨的發絲與濃烈的正紅唇色更襯得她肌膚如雪，精致美豔五官被一副prada經典款墨鏡遮去了大半，隻露出下半張臉，整個人散發著性感強勢而又嫵媚嬌柔的氣息，讓人不由地眼前一亮。

    “傑瑪，恭喜你的新電影殺青。”安妮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扯了扯維奧萊特的一角，以防這位小祖宗突然爆發什麽驚人之語。

    被稱為“傑瑪”的女郎掩著嘴露出一個矜持而又驕傲的微笑，說：“謝謝，也恭喜你了，精彩的客串。”

    優越感是個好東西，有什麽比曾經趾高氣昂的傲慢小姐，被打落塵埃更讓人愉悅的呢？

    傑瑪抬了抬臉上的墨鏡，露出一雙漂亮的焦糖色雙眸，“好像我不小心又快你一步了。總之，代我向亞當問好。”

    她的話音剛落，電梯抵達了樓層，叮的一聲響起。

    維奧萊特可有可無地聳了聳肩：“啊哈。”

    傑瑪勾起紅唇，她將飽滿的豐臀一扭，率先往外走去，身邊毫無存在感的助理趕忙提著包跟上。

    電梯門再一次合上，安妮臉上公式化的微笑頓時垮了下來。

    “小維，你真的得加油了。”安妮耷拉著腦袋，她略顯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像這種剛來好萊塢沒幾個月的雙倍奶油卷都敢騎到你頭上了，要知道當初她隻是在你的電影裏演了一個一分鍾不到的小角色。”

    事實上，被她非議的傑瑪也隻不過比常人略微豐滿了些，她的身材隻能用珠圓玉潤去形容，如同布格羅油畫之中的美女，但在上鏡胖十斤的好萊塢影視圈，的確比大多數的女演員要大上那麽兩三號。

    維奧萊特低頭對比了一下自己的腰圍，確定自己尚處於纖細的範疇，稍稍放下心來。

    她的關注點顯然和安妮不同。

    “如果真變成那樣，還不如殺了我。”她小聲嘟囔了一句，“減肥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我真的真的沒有興趣再來第二次。”

    安妮沒有聽清維奧萊特的自言自語，但可以看得出自己雇主的心不在焉，這副毫無攻擊性的模樣雖然少見，但一般發生在維奧萊特大醉一場之後。

    她關切地摸了摸維奧萊特的額頭，動作是自然而又熟練的，問：“你是不是酒還沒醒？怎麽看起來還是一臉斷片的樣子？我們現在要去見亞當了，你確定你還好？”

    斷片？

    不，自己並不是斷片，而是——

    維奧萊特不知道如何說起，隻好可憐巴巴地搖了搖頭，拿那雙漂亮的綠眼睛看著安妮。

    安妮總是吃不消這招的。

    果然安妮沒有繼續詢問，隻是對維奧萊特解釋道：“我聽說亞當拒絕加入傑瑪的經紀團隊，雙方都不太愉快，所以……”

    “放心，我不會和他吵的。”維奧萊特說，她覺得整個人在飄，但還算清醒，“還有，安妮，我戒酒了，從現在開始。”

    安妮顯然沒有相信，她甚至都沒有接話，隻是像往常千萬次那樣安撫道：“無論如何，等一會兒你可千萬忍住不要和亞當對轟，他已經盡力給你找些不錯的活兒了。”

    回想起每一次兩人吵架時所有人退避三舍的場景，安妮抖了抖。

    維奧萊特隻是安靜地點點頭，聽到“亞當”這個名字時，不由得彎了彎唇角。

    懷念？或許吧。

    見她今天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不耐煩地吼出“不要試圖擺布我！”之類傷人的怒吼，而是意外的沉默安靜，安妮忍不住瞅了瞅維奧萊特的臉色，躊躇著補充了一句：“有時候他也沒有辦法麵麵俱到，畢竟他現在是caa的大牌經紀人了。”

    所以你就別把他當做以前那個任憑打罵的出氣筒、毫無經驗的實習生了。

    安妮張了張嘴，沒把後麵的話說出來。

    亞當.阿克曼，性別顯然為男，caa金牌經紀人兼合夥人，此前加入了湯姆.克魯斯以及詹妮弗.安妮斯頓的服務團隊，四十歲未到，不過經常有被自己手中唯一屬於歪瓜裂棗範疇的客戶折磨得提早進入中年危機的危險。

    很不幸，這顆“碩果僅存”的歪瓜裂棗就是維奧萊特.哈蒙德本人。

    當初正當紅的青春偶像挑中收發室名不見經傳的實習生成為自己的經紀人一度淪為笑談，而如今caa的同僚隻會嘲笑亞當.阿克曼一向精明的腦子居然也會不好使，直到現在還要護著維奧萊特.哈蒙德這個聲名狼藉的過氣明星。

    正當安妮以為維奧萊特又要像往常那樣不顧形象咒罵幾句以表激憤的時候，就聽到她十分淡定地開口了。

    “好吧，我會的。”

    這一次安妮真的是震驚了，她用一臉見了鬼的表情看著自己的衣食父母，原本準備好繼續勸說的一大串台詞都卡在了喉嚨裏。

    或許，這是哈蒙德小姐又一次先抑後揚繼而重重羞辱他人的手段，還是上帝保佑，她本人真的被過多酒精搞壞腦子了？

    無論如何，這大概算是一件好事吧。至少今天的維奧萊特看上去是罕見較為清醒的。

    安妮閉上了嘴，調整了一下呼吸，隻在心底默默安慰自己，亞當的辦公室已經近在眼前了。

    .

    維奧萊特見到亞當的時候，他正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辦公室門口的方向，西裝筆挺，一副俾睨天下的模樣。

    雖然十分擔心掃到台風尾，但做為維奧萊特的助理，安妮依然盡心盡責地跟在了她的雇主身邊，隻不過此時此刻卻連大氣都不敢喘而已。

    是什麽時候開始，這個曾經收發室的實習生開始變得氣勢十足了呢？反正不是維奧萊特.哈蒙德忙著用酒精和徹夜狂歡逃避現實的時候。

    “坐吧。”亞當轉過身，說。

    他說玩自己首先坐在了特別定製的辦公椅上。

    亞當.阿克曼非常年輕，這一點當然是相對於有幸在這裏得到獨立而氣派的辦公室的其他經紀人而言。

    這個男人可以說是非常英俊，黑發黑眼，立體的麵孔上看得出閃米特-含米特亞種的痕跡，又有些不容忽視的猶太裔特征。他純黑的發絲用發油全部抿向腦後，高挺的鼻梁如鷹般銳利，一副做工考究的金絲邊眼鏡稍稍遮擋了他眼中的冷光，卻掩不住這個男人渾身上冷峻而又極為克製的精英氣質。

    當然，如果他需要的時候，他也能隨時隨地扯掉他的領帶和襯衫上麵的幾顆紐扣，加入任何一個片場雜工或者好萊塢大明星的派對。

    他的工作可比她的工作成功多了。

    維奧萊特這麽想著，又回憶起自己曾經對於亞當的評價：社會的蛀蟲、資本主義的毒瘤，但不得不說的是，他算是經紀人這個吸血行當中，難得一見的好人。

    至少對於維奧萊特而言，他是個大大的濫好人。

    聖.亞當。

    這是維奧萊特對於亞當暗地裏的稱呼，也是她自知無可救藥的自我諷刺，後來想來，亞當的許多行為也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同情心泛濫的“聖人”。

    “說吧，你是從哪裏找到她的？”亞當看著維奧萊特問道，他嫌惡地挑起右邊的眉峰，詢問的對象是正襟危坐的安妮，“某個酒精超標的車禍現場？還是某個充滿臭味的派對過後？”

    事實上，安妮是在哈蒙德家的大床上找到宿醉的維奧萊特的，這件事安妮當場就匯報給了試鏡時間在即、手下藝人卻關機玩失蹤的亞當，但這並不妨礙他當麵噴灑毒液。

    亞當冷哼了一聲：“不過萬幸，你找到她了。”而她還好好地活著。

    他似乎試圖挑了挑嘴角，這讓安妮整個人繃得更緊了。

    於是亞當瞥了安妮一眼，說“安妮，你可以出去了。”

    安妮如蒙大赦，給了維奧萊特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逃也似地帶上了辦公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