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天氣極好的上午。

    春日的清晨氤氳著溫柔的水汽, 淺藍色的、幾近透明的天幕點綴著幾朵潔白而綿軟的雲朵兒，像是香草味的棉花糖被咬了一口揪出來的絮團，隨著些許微醺的春風溫柔地繾綣著身姿，在溫暖卻不刺目的陽光下蕩啊蕩的, 明媚得藏不下一絲陰霾。

    維奧萊特被安德裏亞勒令住在這棟臨時租賃的筒子樓裏, 和她的助理安妮一起，而安德裏亞本人經常就住在客廳的沙發上，這裏也是劇組大部分時間裏所駐紮的“片場”之一。

    獨立製片再加上手持dv拍攝的紀錄片風格，但這並不意味著劇組簡陋得像是個大學生的實驗作品, 事實上製片方bbc films對於這位新銳女性導演非常重視的, 該有的也都有, 隻不過原本caa為維奧萊特爭取的主演級別食宿待遇，最終因為她自己被安德裏亞所說服，而變成了住進“米婭”家中, 全方位的體會這個角色。

    總的來說, 盡管安德裏亞對於維奧萊特之前的試鏡效果很滿意，但這位導演並不介意讓自己更加滿意一點兒, 並非常樂於為了這個目的訴諸於任何手段。比如影片的拍攝是完全按照劇情發展的脈絡來的, 這在一般的電影拍攝中很少見，因為把同一場景的戲份安排在一起拍攝能夠最大程度的節省場景的開支, 但安德裏亞為了讓維奧萊特更沉浸在這個角色中，並沒有按理出牌——她有時候甚至會臨時改動拍攝的場景卻不願意給維奧萊特具體劇本，就為了讓後者的表演更加真實有趣。

    最開始的幾天，維奧萊特很不習慣這樣的拍攝。

    事實上, 拍攝第一場戲時，她就被安德裏亞喊了十幾次的卡。

    一開始安德裏亞就注意到了維奧萊特的那頭黑色長發在鏡頭裏還是太漂亮了些，硬是開車把她帶到小鎮上的理發店裏剪了個新造型，整個劇組等了整整兩個小時，而安妮看到維奧萊特神似女歌手p.j.harvey的厚劉海短發形象時，當場就一臉天塌地陷的表情、腳步虛浮地撥打跨國電話去了。

    然後，安德裏亞又開始挑剔維奧萊特跳舞的方式，她顯然認為她的jazz跳得太好了些，第一天就把維奧萊特罵得幾乎懷疑人生，幸好後來維奧萊特那笨拙的“123木頭人”取悅了安德裏亞，在那天太陽下山前總算拍完了那場戲。

    這是個非常狂野並且很有自己想法的導演，也可以說是相當冷酷無情。

    幸運的是，除了第一天的“事故”之外，接下來的拍攝進度就開始漸入佳境，而今天比預計的提早了一周，準備拍攝“米婭”與改變她生活的那個男人“康納”的第一場對手戲。

    維奧萊特起的很早。

    由於這個街區不是非常安全的原因，她並沒有獨自晨跑，但二十分鍾左右的普拉提也足夠讓她精力充沛，等到她快速地做完個人清潔後，安德裏亞也早早來到了“片場”，而住在對門那棟公寓的一部分劇組工作人員還沒有起來，隻有安德裏亞一個人在客廳裏神神叨叨地反複推敲今天的這場戲。

    維奧萊特在進廚房之前問了安德裏亞一句是否吃過早餐，但後者沒有應答，於是維奧萊特默認做了兩份全麥火雞三明治，一杯熱過的半脂牛奶和一杯加濃的黑咖啡，剛想轉身把早餐端到客廳，就看到廚房門口站在一個陌生的男人，臉倒是有幾分熟悉。

    這個男人大約六英尺高，頭發是不太明亮的紅棕色，棱角分明的麵孔有些瘦削，但他被剝離的麵部皮下脂肪恰好構成了他身上最致命那種矛盾的性感氣質，冷峻得近似冷酷的長相和禁欲得無比輕佻的性吸引力是對付女人的利器，隻要他那雙淺色的專注雙眸再緩緩一眨，屬於雄性的辛辣味道就那麽帶著舉重若輕的溫暖撲麵而來。

    他半靠在門板上，一手保持著剛要敲門的姿勢，一手很放鬆地插在牛仔褲的兜裏，壓得很低的雙眉之間有著一點不太明顯的習慣性皺褶，略長的卷發和短短的胡茬都帶著粗糙的男人味，不是維奧萊特所欣賞的那種幹淨陽光的美少年類型，但也的確是個別具一格的成熟型男。

    “嗨，邁克爾.法斯賓德，你的‘康納’。”邁克爾打了個招呼，帶了點兒笑意。

    聲線低沉磁性，幾乎可以想象出那些令無知少女沉迷的煙草味，他的眼神飄了一下，顏色寡淡的薄唇帶出一個弧度極小的淺笑，眸中的冷意就被那種清晰可見的荷爾蒙所覆蓋了，很容易令人產生一種被熱烈凝視著的曖昧錯覺。

    很好，這很“康納”。

    維奧萊特禮貌性地笑了笑，告訴他自己的名字：“你好，我是維奧萊特.哈蒙德，要泡茶的話你可以用鍋裏的熱水。”

    說完，她就繞過邁克爾離開了廚房，隱約間似乎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一聲輕笑。

    慢條斯理地吃完早餐，期間和安德裏亞、邁克爾聊了聊今天上午拍攝的戲份，才知道剛進組的邁克爾連劇本都沒有看到過，更別說台詞了，而安德裏亞也有意讓他們倆自由發揮，幹脆連維奧萊特原本背下來的台詞本也棄之不用，隻希望拍到最真實動人的鏡頭。

    八點剛過一刻，室內的場景已經被布景師布置的差不多了，但安德裏亞總覺得距離她想要的光線效果還差上一些感覺，一直在不斷調整細枝末節，直到化妝師第二次為維奧萊特補妝後，這才鬆口開始拍攝今天上午的第一個鏡頭。

    喜歡跳舞的女主角米婭獨自在廚房中跟著電視機裏的音樂節奏跳舞，被母親的情人康納撞見後戛然而止，然而隻是一個跳舞的簡單場景，維奧萊特就吃了五個ng。

    “ot good！”導演安德裏亞煩躁地給出第六個ng，帶著火氣叫道：“你難道沒有對著電視機跳過舞嗎？我不需要那種模仿mv裏性感女郎的舞姿，隻需要你隨著音樂擺動而不是扭動！”安德裏亞單手叉著腰，拿著卷成筒狀的劇本發泄似得敲來敲去，“維奧萊特，你有試過對著浴室花灑唱歌對吧？很好，你有過，我想要的就是那種感覺，你得放鬆一點，我們再來一次。”

    之後維奧萊特的表演稍微讓安德裏亞好受了些，也讓後者總算沒有之前那麽暴躁，在吃到第十個ng之前，這一條終於完美通過，而維奧萊特的助理安妮也開著車從機場把倫敦飛來的露西爾接了過來。

    露西爾是來倫敦簽下她執行經紀人生涯的第一個客戶湯姆.哈迪的，特地花費了一些時間轉道來埃塞克斯見一見幾乎完全遠離好萊塢封閉拍攝中的維奧萊特。

    五月初的時候韋恩斯坦放出了下一部衝奧影片《九》開始籌備的消息，迪士尼明年的暑期檔商業大片《波斯王子》也正在選角中，但令遠在洛杉磯的亞當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又有那麽一丁點兒欣慰的是，不知道安德裏亞.阿諾德給維奧萊特灌了什麽迷湯，為了眼下正在拍攝的《魚缸》，維奧萊特竟然對於好萊塢那邊的任何試鏡都毫無興趣，因此才有了露西爾轉道埃塞克斯探望維奧萊特的行動。

    不過比起強勢的亞當，做為對方前任助理的露西爾則要委婉的多，後者隻是提醒維奧萊特，出於對她未來的職業規劃，亞當替她拒絕了大部分代言以及電視劇客串邀約，因為米拉麥克斯那邊對於《虐童疑雲》的粗剪成片非常滿意的原因，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米拉麥克斯和caa都將出手替維奧萊特公關明年的奧斯卡最佳女配角提名，這實在是個很棒的消息。

    鑒於維奧萊特的狀況看起來很不錯，露西爾沒有在埃塞克斯呆多久就趕去機場飛回美國了，在上飛機之前，她也把這邊的情景回報給了表麵上不太在意、實際上有些擔心的亞當。

    《魚缸》的拍攝仍在不緊不慢的繼續。

    得益於安德裏亞徹頭徹尾的藝術家性格，劇組中常常會上演導演與主演一言不合據理力爭的辯論會，大多數情況下，做為導演兼編劇的安德裏亞占據絕對有利的贏麵，但也有少部分時候，這位導演還是會接受維奧萊特提出的不同意見。

    兩周的時間很快過去，除了米婭和康納最重要的一場親熱戲一直讓安德裏亞不夠滿意之外，其餘的戲份幾乎都很順利，但唯一這場不順利的，卻足足拖了三天。

    這是一場夜戲。

    安德裏亞打定主意要反複雕琢兩位主演的表演，直接讓劇務清了場，隻留下了收音師，連攝影師都被打發走了，由安德裏亞自己親自掌鏡拍攝。

    昏黃的夜燈下，康納的麵孔一半被鍍上了迷離的金色柔光，一半籠罩在冷色調的陰影中。

    他姿態隨意地將身體陷進沙發裏，很是放鬆，目光悠悠然落在米婭身上，帶著肆無忌憚的意味。

    米婭就坐在康納麵前的另一張單人沙發上，寬鬆的睡衣睡褲，一點兒都不維密，就是收入不高的家庭中會給孩子購置的那種，沒能勾勒出太多女性化的線條，很居家，像是一隻褪去了防備的小獸。

    同樣的光線灑在米婭的四分之三側臉上，勾勒出從眉骨到鼻梁再到下巴的精致線條，是一道如同雕塑般優美的弧線，莫名的有一絲令人為之心碎的憂鬱。

    “卡卡卡——我要的是觸動你懂麽？！是米婭和康納之間的觸動！你得跟著康納的感覺走！而不是試圖抗拒它！”安德裏亞大聲叫了停，她的兩條眉毛使勁糾結在一起，冷著臉說：“你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話我現在換人還來得及！”

    安德裏亞顯然氣急了，並且有些口不擇言，但她確實對於維奧萊特關於這場戲的表現很不滿意。

    誰能想象一直以來稍加點撥就能達到她想要效果的維奧萊特.哈蒙德在這場戲上怎麽也不開竅？第一次拍攝時安德裏亞還可以替她找一個和對戲的男演員太過陌生的借口，可重來無數次，她的情緒總是不對勁，這不由得讓安德裏亞失望透頂。

    氣氛有些尷尬，負責收音的小夥子正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於是房間內的另一個男人，邁克爾出聲打了個圓場：“安德裏亞，我可以和維奧萊特單獨聊聊麽？”

    安德裏亞摸出一根香煙，一邊點火一邊臭著臉往外走，算是默認了邁克爾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