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水宮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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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現在距離申時還有一個時辰不到, 她片刻前才終於找到機會從那個房間中單獨出來。

    她觀察了幾日,盡力想找到一些突破。終於, 她發現看守她的那個男子似乎有些潔癖, 昨晚交接時聽見他對另一個男子說道:“你這是多久沒洗澡, 身上味道難聞死了。”

    房間中的熏香也是他點的。

    夏憐心下一動,於是在今日輪到他看守的時候, 她假裝胃裏翻湧,捂住嘴巴:“我……我有點惡心……能不能出去找個地方吐……”

    那男子一聽就妥協了:“你……你去那邊樹林裏,可千萬別吐到房間。”

    夏憐由此得到了離開房間的機會。

    現在,她躲在樹叢之中,那邊看守的男子還在等著。很顯然, 他並沒有想到她會有想逃走的念頭,相比之下,他似乎更擔心她吐到房間裏, 弄得汙穢之物到處都是。

    這裏距離馬家老宅的大門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而且大門口也有人把守。從正門走,不可行。

    她的目光投向另一個方向——圍牆。

    翻圍牆而出, 可以直接出去,並且圍牆的高度要低於樹高,能夠給她提供極佳的隱蔽。

    可問題隻有一個。

    這一個問題是關鍵, 導致她不得不放棄這個方案, 隻能再尋求第三種選擇。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了。

    “你好了沒有?”男人似乎有些急了, 開始往樹林這邊走。

    夏憐嚇了一跳, 透過樹葉的縫隙, 她看到那男人是一個人過來的,四周沒有其他人。

    要不要……試一下?

    她的手心中緊緊攥著剛剛從圍牆鐵網那裏撿到的一截斷下來的鐵絲。

    夏憐偷偷躲在角落裏,屏住呼吸。

    男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許是天氣太過燥熱的緣故,他似乎有些不耐煩,又或者他信了夏憐是來這裏吐,生怕自己幹淨的新靴踩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他沒有發現夏憐。

    ……

    “啊!”

    當男人刺耳的叫喊聲響起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聲音來源的方向所吸引。

    其他守衛匆匆趕到樹林這邊,就看到男人痛苦地坐在地上,腳板上□□了一段鐵絲。

    “快……快去找那丫頭!”

    其他人頓時反應過來:這恐怕是聲東擊西之計!

    當這邊有人出事的時候,所有人都會趕到這邊,反而會疏於其他地方的防守。

    就在這時,圍牆外麵傳來了響動。

    “快追!肯定是翻牆跑了!”

    其中兩個人留下扶著受傷的男人回去包紮傷口,其他人則不遺餘力地追了出去。

    ……

    樹林這邊恢複了安靜。

    夏憐終於敢大口地呼吸。

    是了,她一直在,就在離他們很近很近的位置,他們隻要誰撥開樹叢仔細查看,她就會暴露。

    可是,他們誰都沒有。

    他們本能地以為——或者說出於慣性地以為,這邊有人吸引了注意力,而她又不知所蹤——便一定是聲東擊西、調虎離山。

    至於圍牆外的動靜,也是她提前放了一塊石頭過去,用一根繩子牽引著,在合適的時候鬆手,讓他們聽見外麵有響動,從而堅信她已經逃了出去。

    卻不知,其實她根本就沒有出這個宅子半步。

    現在,所有人都已經被引開了,那些人越是堅信她已經逃走,就越會往遠了追。而馬老大那邊,她推測,這邊看守的人不會向他匯報。

    這也是她敢嚐試這一計劃的另一個關鍵原因。通過她的觀察,這邊看守她的兩個主要的人,都是馬老大比較信賴的屬下。昨晚聽他們談論,她聽到他們提到了另一個名字:“斐辰”。

    這個斐辰究竟是何人她不得而知,但聽他們的口氣,似乎這個人一年前左右才進入馬家幫,但卻很得馬老大賞識,短短一年之內,就幾乎能夠與幫內十幾年的老人物平起平坐。

    當時說到這裏,其中一個男人感歎道:“也不能怪老大偏心,斐辰兄雖入幫時間短,但確實每一次老大交代的任務都能處理得幹淨利落,從來沒搞砸過。”

    就憑這句話,夏憐就賭,如果他們發現自己逃跑,第一反應絕對是想方設法把她追回來,之後再加強防守,因為他們不願在馬老大麵前暴露自己的無能,連一個小姑娘都看不住。

    這幾個人過於急功近利,又沒有能與野心相匹配的實力和城府,所以才叫夏憐鑽了這個空子。

    其實還是很險的。

    現在四下無人,正是逃跑的好時機。夏憐已經提前在心裏算好,如果一旦計劃成功引開這邊的人,最近的一條路應該是從小門走。

    但小門雖近,出了門周圍卻有一片沼澤,這也是為何小門的門口沒有人看守,之前看守在這裏的人都是守在最近的一條小道上。不過因為出門就是沼澤,一般也不會有人從這裏走。

    至於為什麽在這種無路可走的地方還設置一道門,就連很多馬家幫的人都不懂。

    但這對她而言是一個機會。

    這條路不好走,可是總好過在裏麵等死。

    她必須想辦法試一試。

    環視一周,她將目光鎖定在不遠一條處的藤蔓上。

    那條藤蔓離門口不遠也不近,她不會武功,要從這裏躍過去抓住藤蔓,很困難。

    可是現在她別無選擇。縱身一躍,最壞的結果,不過墜入沼澤而死,更何況還有那麽一絲生機,哪怕是很渺茫。

    如果出不去,任馬家幫的人處置的話……

    她的下場會被這慘一萬倍。

    所以哪怕麵前的是火海,她也必須跳下去。

    夏憐咬牙,盯著那條救命稻草,用力一躍——

    隻在一個瞬息之間,不知是過於驚慌還是過於緊張,她突然不知怎麽,大腦一片空白。

    緊接著,她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裏。

    淡淡的男子氣息傳來,可她還來不及反應,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兩個人走到後山涼亭,卻看見了夏文和夏憐。他們似乎在交談著什麽。

    夏意與涼亭中的兩人隔著一段不遠也不近的距離。遠到隔著樹木蔥蘢他們很難發現他,近到他若有心,完全可以聽清他們的談話。

    可是他不想。

    夏意轉身欲走,朔陽跟在身後也正要離開。可就在這時,夏文突然問了一句:“小憐,你不恨大哥麽?”

    靜默。

    夏意突然停住腳步。

    那邊,夏憐卻沒有聲音。

    這一瞬,仿佛全世界都在沉默。

    朔陽有些尷尬站在夏意身後,雖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他畢竟跟了他那麽多年,又怎會發現不了此時此刻主人的氣場在發生著些許的變化。

    夏意從不在乎別人如何看他。

    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冷酷無情……哪怕世人皆以這般詞語形容他,他也不在乎,更不辯解。

    可是他停住了腳步。

    朔陽知道,因為某些緣故,夏憐對於夏意而言,是特別的。

    “小憐?”

    夏文又叫了她一聲。

    “我……不知道。”

    最終,夏憐的回答是,不知道。

    這似乎已經可以算是好的答案了。夏府上下所有人都以為,夏憐心裏一定是恨著夏意的。

    夏意微微側過頭。陽光下,他看見那個白皙清秀的少女靜靜坐在夏文對麵,白色與粉色相間的紗裙讓他想起了水中的芙蓉,含羞待放,在盛開成嬌豔前仍舊保留著一份純真。

    “我……不知道。”夏憐看不見夏意,她也沒有看對麵的夏文,隻是垂著眸子:“二哥,大哥和我們終究不同。我們每個人考慮的是自己,可是大哥必須要站在夏家整體的角度來考慮。畢竟總有一天,大哥會成為真正的夏家的家主,整個夏家都要落在他的肩膀上。”

    夏文聞言一怔,他不曾料到,夏憐會對他說這樣的話。

    “當時大哥不救我,我心中不可能一點怨言都沒有……可是,如果我是他,我該怎麽辦呢?”夏憐苦笑,“你們都說大哥太過心狠,可是在這條路上,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我們都沒得選,從我們出生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注定沒得選。”

    他們是夏宗元的兒女,這樣一個身份,就注定了他們永遠不可能過上平凡人的生活。

    “可是……可是這一次,大哥明知道虞昭是仇家之女,來到夏府就是為了複仇,他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夏文俊秀的麵龐因激動而有些發紅,“如果這是他的計劃,他為什麽不能提前告訴我,難道在他眼裏,我這個弟弟就這麽沒用,生怕告訴我計劃我就會搞砸麽?!”

    “不,不是這樣的。”夏憐終於知道夏文究竟在為什麽而別扭,“其實……大哥要想對付虞昭,很容易的,完全不需要將二哥你牽扯進來。他之所以一開始沒有告訴你,也許……正是為了保護你。這一次,虞昭尚在他的掌控中,在這樣的情況下讓你看清她的真麵目,總好過有朝一日,當大哥不在我們身邊的時候,我們被仇家所欺騙。”

    夏文沉默了。

    夏憐的一番話將他點醒,他才意識到,夏意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什麽。

    夏意想借著虞昭的事,讓他真正成長起來,讓他真正懂得,在這世上,沒有誰是值得相信的。因為他是夏宗元的兒子,所以任何一個出現在生命中讓他動心的女子都有可能是仇家,任何一個看似對他推心置腹的朋友都有可能是在算計他。

    這就是殘酷的真實,他早晚都要麵對。

    “也許,我們已足夠幸運。”夏憐見夏文沉默了下去,望著杯中漂浮不定的茶葉,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一日在葉竹的小院裏,那個有些孤單蒼涼的背影,以及他對自己說的——

    “在你眼裏,我是不是很可恨。”

    夏憐咬住嘴唇。

    “二哥,我們已足夠幸運。至少,在我們身後,大哥為我們擋住了大部分的腥風血雨。很多我們不願見到也下不去手的事情,都是大哥在替我們去做,那些壓抑和痛苦,也都是大哥一個人在默默承擔。我想……大哥是很在乎你的,隻是他從來不會將他的感情說出口。”

    夏文突然抬起頭,目光恢複了往日的神采。

    “謝謝你,小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