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兩處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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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弟也過來坐吧,總之沒有什麽外人,說些知心的話也不用擔心給誰聽了去向父皇啟告密。”
東皇太一招招手讓東皇朔也過去坐下。
“是七哥。”
東皇朔再三確認坐在太子對麵的那人正是東皇太一無疑,直到坐上了太子旁邊的石凳仍然看的驚魂未定。
“咱倆算是前後腳,我也剛剛過來沒多會兒,正好算是主心骨都來齊了,如此剛好,很多想說的話也就省去再說第二遍。”
太子原本計劃借著試練直接除掉東皇太一,之後隨便找個借口在父皇跟前搪塞,到時候就算父皇生氣也為時已晚,多留他一日都會夜長夢多,這麽多年的你來我往勾心鬥角讓雙方都已經疲於應付。
但整個太子黨都想不到的是素有武癡名號的東皇朔竟然找人代替自己放棄了試練,並且將計就計開始了一係列的動作,皆是以雷霆之勢傾全力壓上,事已至此太子已經毫不懷疑,護國公確實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可惜的是他並沒有站在自己的這邊。
可他還是太子,並不會因為現在的失勢就丟掉了應有的風度跟氣態。
“七弟你這些年確實變了很多,如果不是你活生生的就坐在我對麵,我都會懷疑那些事情真的是出自你之手。”
太子身後王將闔手站立低頭不語,東皇一族以武立國,就連對武道劍道最嗤之以鼻的太子殿下也是童子功傍身,東皇太一則更加了得,年幼之時就被冠上了西蜀百年難遇的劍道天才之名。東皇太一穩坐亭中,強勢的威嚴竟將王將壓的有些喘不過氣來。誠如太子所言,東皇太一十年以來確乎變了太多,年少的他孤傲冷漠,像是一柄鋒利的兵刃,任誰靠近都會毫不留情的被劃傷,而現在,他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頭雄獅,不怒自威,穩如泰山。
“人總是會變的,不止是我,就連那個倔強的少年——對了,九弟應該跟他碰過麵,還沒來得及告訴三哥,代替我參加試練的,就是啟元的傳令使木三千小木大人。”
在東皇太一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麽神色,不過跟以往的冷若冰霜不同,現在的他是平靜,海麵一樣的平靜,但誰都知道平靜之下隱藏著怎樣可怕恐怖的力量。
“連啟元也——”
東皇太一話音剛落太子就看向剛剛急匆匆趕來的東皇朔,東皇朔也在試練弟子之列,算日子這會兒應該還在劍宗後山之中,他著急趕來肯定也是有情況匯報。
東皇朔輕輕點頭,算是證實了東皇太一的說法。
直到此刻太子鎮定如常的臉色才突然有了變化,瞬間失神之後立刻又恢複了平常的儒雅沉靜。
“如你所見。”
東皇太一韜光養晦近十年,時時刻刻的經營都無不是為了今天,而現在他可以說已經占盡優勢掌控時局,所以他不著急,一點都不著急,底牌越多就越要慢慢的亮出來。
“我們,我們最大的錯誤就是一直都低估了你的野心,也低估了你的實力。看你還總以為你是小時候那個沒人疼沒人愛的老七,可以任人欺侮任人擺弄。你小時候的個性給了你太多的偽裝,我們,他們都沒有能看破。”
太子長長的歎了口氣,不知道在做何感想。
“所以你是在報複麽?”
“報複什麽?”
東皇太一抬了抬眉毛。
“報複你的出身低賤,生母隻是個卑微的奴婢,報複深宮大院內的人心不古,你的生母早逝,還報複我們這些皇族子孫,從未把你當成是兄弟看待,讓你從小就受盡排擠欺負,報複父皇隻是把你當成一柄刀刃,用時鋒光畢露,不用便冷落一旁。”
太子表麵可以做足了功夫,但對東皇太一他心裏隻有痛恨,一個低賤庶子有什麽資格跟自己搶?更何況他現在已經盡斬自己手腳,還握著能扳倒自己的諸多把柄。於是他的話越來越狠毒,他也隻能用狠毒的語言來發泄自己心裏的怒火。
“也許吧。”
太子說的話盡管聽著刺耳,但卻也都是不可爭辯的事實,東皇太一也不想再去多說那些老舊的陳年往事,他輕輕的回了一句,不置可否,然後轉頭看著亭子外遠處盡顯荒涼的風景。
“十年前我受宮內委托去過一趟敦煌,時間久遠也許三哥早就不記得。從敦煌回來一路到京都那是我第一次好好的看清這個國家。”
其實道理講起來很簡單,說個俗氣點的例子就好比是大戶人家的老爺似乎總有納不完的小妾,在外麵遇上了或是貌美如花或是風姿綽約或是甜美可人的小娘子,都會覺得新鮮,第一次的感覺總是最為強烈讓人記憶深刻,娶回家之後日日相對夜夜顛鸞倒鳳,再好的東西看得久了也會覺得稀鬆平常激情不再,於是乎等再看見新鮮的小娘子還是會按捺不住心裏的渴望。
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人,已經見慣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到處都會有不公平,到處都會有讓人看著惡心的事情,可那又怎樣,都已經從螻蟻般的人堆裏爬了出來,總不能一個回頭再掉進去。看的多了也就那樣,每年每天,饑寒交迫困死之人,蒙受冤屈枉死之人,遭受欺淩壓迫致死之人,管問不過來的。
但東皇太一不一樣,他生於宮中長在劍宗,除了自己遭受的苦難沒見過別人的不堪。從敦煌回來他卻親眼看到那些可憐悲慘的人,一個又一個。
從背井離鄉做買賣受盡官兵刁難盤剝的生意人,整日遭受鄉痞惡霸欺淩的老實人,給強行占了土地奪取妻女的種田人,再到性情忠厚耿直卻被陷害蒙受不白之冤的小官小吏,一個個一張張一件件,每一回都在深深的刺痛東皇太一敏感的神經跟心情。因為小時候受到的不公,他似乎更能體會到那些人的無助跟絕望,是那些感同身受的痛苦和同情讓東皇太一變成了今天的自己。
亭外風聲漸起,亭內東皇太一不急不緩,將自己記在心底的那些故事娓娓道來,聲音冰冷而蒼遠,像是在生硬的讀寫在書上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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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催了多少遍才送來,你們是怎麽做事的?皇上龍體金貴,要是你們給耽擱了皇上用膳,看我回頭怎麽處罰你們!”
寢殿外蜀皇的貼身太監總管童摜接過小太監送來的藥膳憋了一肚子火氣。皇上今日因為朝政大動肝火已經兩天都沒有睡好覺,更是一直守在勤德殿細細批閱近日的奏折,期間不斷的傳喚大臣聽取調查進度,光是喝茶的杯子就摔了好幾個,當場下詔革職查辦官員十數人。
好容易勸著回了寢殿休息,嘴裏也在一直念叨,聽著幾乎把朝中的大臣都給罵了個遍。
等稍稍平複了心情皇帝就坐在軟榻上用手扶額微閉著雙目重重的喘氣。童摜一看便知道準是皇帝的頭疼病又犯了,當下就叫人去請來了太醫。太醫診斷過後說是肝火旺盛心情焦躁所致,無需用藥但應該注意休息,放鬆心情萬萬不能生氣。
扯他娘的蛋!他們就是看孤平日裏太好說話,才敢以下欺上無法無天!
太醫的幾句話卻又惹到了皇帝的急躁處,幾句話就把太醫給罵了出去。童摜一邊寬慰皇帝一邊送走了太醫,然後讓人通知禦膳房準備降火清燥的湯食給送來。
等藥膳做好送過來時間過的稍稍久了一些,童摜也惱火下人實在沒有眼色,做起事情來沒一個讓人順心順意。
溫熱合口的蓮子羹剛端進來,小太監便過來報說荊益經略使諸葛瑾求見。
皇帝連著幾天都沒好好休息,童摜作勢就要讓小太監把諸葛瑾給擋回去,皇帝一聽是諸葛瑾求見就擺手讓他進來。
“諸葛大人。”
童摜出了門去宣在外等候的諸葛瑾。
“童公公。”
童摜身為皇帝身邊太監總管,就連皇後皇子見了都得親切的叫一聲童公公,更何況他們那些外朝臣子。
“皇上因為前幾天的事情可是連著幾天都沒休息順當,這會兒老毛病又犯了正頭疼呢,大人您也公務在身老奴不敢給耽擱了,不過大人別怨老奴多嘴,您呢就長話短說,讓聖上能多睡會,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公公體貼入微,您放心好了,我來找皇上說的是件好事,等我稟報玩保證聖上能睡個好覺。”
童摜放心不下還叮囑了兩句,聽諸葛瑾說是個好消息就趕忙把諸葛瑾帶進了寢殿裏。
諸葛瑾果然所言非虛,等他粗略說完事情大概又給皇帝遞上了折子,皇帝原本緊鎖的眉頭竟然逐漸舒展開來,到了後麵居然哈哈的笑出了聲。
“諸葛卿家的這份折子實在讓孤心裏寬慰不少啊。”
皇上闔好折子放在一邊,這會兒已經是龍顏大悅,右手拍著右膝連著說了幾個好字。
“哎呀瞧瞧孤,隻顧著看折子,童摜,趕緊給諸葛卿家搬椅子來。”
“諾。”
童摜應聲退下去給諸葛瑾般椅子過來。
“都說福禍相依,此次因為跟南疆對換物資牽扯出來的稅冊造假戶籍虛報漕運走私,凡此種種著實讓孤心驚震怒。好在這官場不正之風發現及時,如若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讓孤沒想到的是,查清了賬目往來稅收實情,劍州,綿州,當州,靖州等地近年稅收連番增長,特別是工商稅收更是顯著,按這種情形來看,老七的商權策並非像太子王將等人所說的勞民傷財全無用處。”
“回皇上,合隆渝三洲乃是臣下親力監督,從實際情況上看,七殿下的商權策確實恢複了生產,促進了工商往來。地方財政支出傾向於公共設施,如基礎道路,治安維護,讓耕者有田,商者安心,降低統一了過關收稅,外地商品流通沒了阻礙,諸多舉措都是開明之治。像劍州,綿州,當州,這些,臣下隻是巡查,並未見政令的執行是否得當,況且,有些地方官員實在是不怎麽好說話的。”
“嗯,孤明白。”
皇帝點點頭表示理解。自從立梁明為儲君太子,便放任了他的作為,總想著今後他都是要跟自己一樣,所以早些接觸朝中事務皇帝並不反對,隻不過近些年太子的心思似乎隻是放到了拉攏人心這些不成氣候的末流事上,著實讓人歎其不爭。
劍州,綿州,那幾個地方的一把手可都算是太子的親信。
想到這裏皇帝舒展開的眉頭似乎又要皺成了一團。
說完事情諸葛瑾便起身請辭。
等諸葛瑾走之後童摜便扶著皇帝去休息。
“童摜,你跟在孤身邊有多少年了?”
皇帝扶著童摜的小臂忽然問起。
“回陛下,自打陛下還未登基那會老奴就跟在身邊伺候,到今兒算算也有三十來年了。”
“三十多年啊,咱們都老咯。”
“陛下龍體正盛,一點都不輸年輕人。”
童摜抿著嘴畢恭畢敬的回答。
“你啊,就會說好話聽討孤歡心。”
皇帝笑罵了一句。
“你來說說,你覺得太子怎麽樣?”
“太子?很好啊。”
“又糊弄孤?”
皇帝忽然停下,故作生氣狀。
“確實好啊。”
童摜跟皇帝,一仆一主相伴數十年,早就深知彼此的脾氣性格,知道皇帝是故意在嚇自己,童摜就順勢討饒。
“太子氣度儒雅非凡,又受教於太傅專心政務學問,聽下人們說經常看書熬到深夜,極為的勤奮,待人呢也很謙和,應該是位好主子。”
“嗯,梁明是挺勤奮的。就怕有時候操心過了頭。”
皇帝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停下轉過頭來。
“太一呢?你覺得七皇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