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有田順著三妞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三個人擠在半山腰的一棵野生欖樹上躲避泥石流的衝擊，那棵欖樹比較粗壯，但泥石流衝涮著樹根，帶走根部的泥土，搖搖欲墜，顯然，要不了多久就會推倒卷走，情勢相當危急。

    高有田剛將腳腕扭傷的桂花嬸帶離險境，體能消耗很大，本來以為可以好好歇息一下，沒想到身後還有村民遇險呼救，這樣讓他覺得有些為難了起來，心想：現在體力尚未恢複，救人有些力不從心，別到最後不但救不了他人，連自己也搭了進去，這就不妙了。

    “附近也隻有王大奔的紅磚廠有人，現在是農忙時節，磚廠的民工都回家幫忙收割耕種了，應該是王大奔家裏的人。”桂花嬸說。

    其實，以高有田現在的目力，他早就辨認出遇險的三人是誰了，可不是王大奔的老婆韓春紅、大女兒王芸以及小兒子王飛文。

    女人的同情心到底是比男人強大，大妞等人似乎都不忍心看到鄉親被泥石流衝走，但她們沒能力救人，於是一起朝高有田看過來。

    雖說王大奔一家與老高家不對付，但始終是鄉裏鄉親，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不遇到也就算了，現在遇到了卻見死不救，在良心上還真是過不去。

    高有田並不是一個死死板板的人，心想：人還是要盡全力去援救，但到底怎麽救，得想個穩妥的辦法。

    他左右看了一下，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簡易牛棚，牛棚是用長木條搭成的，他讓桂花嬸一家子到牛棚避一避風雨，然後從牛棚頂部抽出一根約三四米長的硬木條，大步朝那棵野欖奔去。

    “有田哥，我跟你去。”二妞把四妞交給三妞照看，也義無反顧地跟了上來。

    好吧，多一個人打打下手也是好的，高有田點了點。

    兩人趕到時，欖樹已側傾，樹上逃生的三人更加惶恐，不住地大呼救命。王大奔的老婆韓春紅驚慌中腳一滑，險些掉進泥石流中，還好女兒王芸在她滑落的瞬間扯住其手臂，但王芸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情勢岌岌可危，王芸驚急下大哭了起來。

    “有田，求求你，救救我們……我們快堅持不住了。”抬頭看到前來援救的人是高有田和二妞，也許是想到兩家的恩怨，擔心高有田見死不救，王芸既感到意外又有些難堪，當真是冤家路窄啊，隻見她的眼神短暫呆滯了一下，隨後哀求地說。

    王芸的年紀和嫂子夏春鳳相當，長發披肩，也許是娘家的生活比較滋潤，她的穿著打扮看起來更像城裏的女人，隻見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睡衣，打赤著腳，應該是在夢中驚醒緊急逃生的。

    王芸和老大高有才是一代人，當年和老大也是一起長大，一起讀到高中的，她對老大也有些情分，可惜老大當時喜歡陳芙蓉，於是由愛生恨，後來有人說當年陳芙蓉和老大高有才在校園花叢中談戀愛被抓了現行，就是王芸向值班校長告密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後來聽說王芸嫁到鎮上，但遇人不淑，丈夫好賭，賭輸了錢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打老婆和女兒，後來娘家開了紅磚廠，生意不錯，她幹脆回娘家幫忙，一年也沒回夫家幾回。

    “春紅嬸，王芸姐，堅持住，我這就救你們上來，春紅嬸，抓住木條，雙腿纏著木條，對，就是這樣，抓牢了！”人命關天，救人要緊，高有田說著，找好落腳點，探出木條，先救韓春紅。

    “嗯，嬸子抓牢了，有田救救嬸子！”韓春紅這時就像一個溺水的人，不說是木條，那怕是一條水草，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死死抓著。

    看到韓春紅像一個螞蚱一樣抓著木條的另一頭，高有田使勁緩緩地將她移向安全地帶，二妞也上來幫忙救人。

    救下韓春紅後，高有田又將木條伸給了王芸，這時，欖樹已轟然側倒，浮在泥石流上麵。

    “王芸姐，快抓住木條！”高有田忙喊。

    王芸看了看身旁的小弟王飛文，知道是做抉擇的時候了，她毫不猶疑地將木條推向小弟，然後朝高有田淒然一笑，說：“有田，無論怎樣，我都要謝謝你，先救小弟吧……”

    “王芸姐，你……堅持住，我等一下就救你，要相信有田！”生死關頭，將活命的機會讓給別人，高有田不禁對這個女子生出敬意來，於是一邊救人，一邊給她打氣。

    但終究還是晚了半步，回頭要救王芸時，泥石流一下子就將那棵欖樹連同王芸一起卷走，瞬間蹤跡難尋。

    “芸妞兒……”

    “姐姐……”

    韓春紅母子悲痛欲絕，哭喊著。

    高有田也是一臉黯然，自己已經盡力了，但若是天意如此，又豈是人力能扭轉。但他還是不想這麽快就放棄，他還是繼續沿線追逐著，打著手電，運足目力搜索著，希望能有奇跡出現。

    “王芸姐，你一定堅持住，有田都不放棄，你怎麽能放棄……”高有田內心呼喊著。

    突然，高有田泥麵上浮出一個黃色反光體，隨後又看一隻沾滿泥漿的手探了出來，死命地掙紮，眼看又要沉了下去。

    難道是王芸姐，對了，王芸姐不正是穿著一套鵝黃色的睡衣嗎，於是迅速伸出木條，大聲喊著：“王芸姐，抓住木條！”

    命不該絕，王芸掙紮著亂抓了一會兒，竟然讓她抓住了木條，溺水的人求生**異常驚人，力量也會比任何時候都要大，往往是抓到任何物體，至死不放手。隻見她像一隻垂死掙紮的八爪魚，四肢、脖子死死地纏在木條。王芸沒想到是身上那套鵝黃色的睡衣救了自己。

    高有田心頭大喜，使出渾身的勁兒緩緩地將王芸從泥中拉出，舉平木條，小心翼翼地移向岸邊，將一身泥巴的王芸移到安全地帶時，他也脫力地坐倒在地上，喘息如牛，汗出如漿，但看到王芸脫險了，他露出了欣慰和快樂的笑容。

    這時，二妞和韓春紅母子也趕到，二妞扶著脫力的有田，韓春紅母子則去照顧奄奄一息的王芸。

    歇息了一會兒，也許是練武的緣故，高有田的體力很快就恢複過來，看到王芸已經休克了過去，應該是泥水嗆著了，必須馬上做人工呼吸，於是讓韓春紅和二妞給她做，可韓春紅一個村婦哪裏懂什麽人工呼吸呢，二妞雖然知道大概的原理和操作方法，但也從沒實踐過，也是心裏沒什麽底。

    高有田當然懂，但男女有別，不得到其親屬同意，擔心惹下麻煩，於是也不敢隨意出手。

    “有田，救人要緊，不要顧忌什麽東西了，快救救芸妞吧。”亂了方寸的韓春紅抓住有田的手臂，哀求著說。

    高有田擔心二妞有什麽看法，於是朝二妞看去，二妞理解地點了點頭。

    高有田蹲下檢查了一下，發現王芸嘴裏、鼻腔都有泥漿，需要清理幹淨才能做人工呼吸，於是讓韓春紅先用嘴巴吸出泥漿，才按照人工呼吸的方法施救，他負責用力按壓，韓春紅負責給王芸呼氣，果然沒過多久，隻聽得王芸嚶嚀一聲緩緩蘇醒過來，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王芸醒來時恰好看到有田用手按壓著自己，雖然知道高有田是在救自己，但她還是覺得一陣羞惱，趴到母親懷裏哭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下來，低聲地說：“……有田，謝謝你……”

    之後，高有田帶著韓春紅等人上山，與牛棚裏的桂花嬸一家匯合，繞回山穀，下山朝村子裏行去。

    半路遇到了趕來救人的四叔公和老爸高大元等鄉親，家裏人也幾乎都來了，高有田看到老媽田淑珍、嫂子夏春鳳，還有小妹冰兒，看到兒子高有田安然無恙，心驚膽顫的田淑珍這才放下壓在心頭的那顆大石，不過心裏還是沒有原諒差點讓失去兒子的高大膀子。

    “高大膀子你真狠，風大雨大，到處是山洪、塌方和泥石流，三更半夜的，竟讓我的寶貝兒子冒這麽大的危險去照顧幾個不值錢的女人，你這不簡直是要我的命嗎，要是我兒子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田淑珍跟你拚命！”田淑珍緊緊拉著兒子的手，恨恨地瞪了高大膀子一樣。

    王大奔父子還在鎮上沒回來，四叔公讓鄉親們幫助韓春紅母子送王芸回家。桂花嬸一家子房子都沒了，隻能暫時安置在高有田家裏住下來。嫂子夏春鳳和小妹冰兒以及桂花嬸一家子簇擁著高有田往家裏走。一路上，田淑珍都拉著寶貝兒子的手不放，她覺得兒子還是跟在母親身邊踏實些。

    高大元心裏一路樂著，老二有田果然是咱高大膀子的種，冒險救了兩戶8個人，這麽一來，必然會得到鎮領導的肯定和認可，又離村文書一職近了一步，還有王大奔這廝，這回看你怎麽說，有點小錢又怎樣，老婆兒女還是靠咱家老二搭救，一場泥石流下來，紅磚廠也沒了，看你還怎樣囂張，哈哈，真是痛快。

    回到家裏，已是清晨六點多了。老高家一家子發現自己家院子裏的那棵老柳樹竟然被台風連根拔起，險些砸死了自家那頭大水牛。

    高大膀子麵色陡變，哭喪著臉，如喪考妣地看著吹倒的老柳樹，一聲不吭，剛才的痛快早已不知飛到哪兒了。

    難道這是上天要懲罰咱們老高家的預兆？列祖列宗啊，高大元沒看護好老高家的傳家寶，將來哪有什麽臉麵去見你們啊！

    老柳樹的吹倒，打擊最大的是高大元，他好像瞬間又衰老了許多。此刻也隻有高有田體會到高大元的心情，但他也不知說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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