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爺爺抽出一根煙，卻是夾在手指那裏，低著頭，默不作聲。

    良久後，他又從懷裏拿出打火機，“嚓”一下，卻是沒打著，好不容易打著了，又因為手太抖，幾次都沒點上。

    最後，幹脆不抽了，又將煙收了回去。

    跟黎爺爺見過幾次麵，卻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狀態，好像接下來要說的，是多麽讓他難以啟齒又恐怖的事。

    我一直正襟危坐，心裏慌慌的。

    爺爺沉思片刻，終於開口，直直地看著我，說：“當然是因為你。”

    雖然我心裏也是這麽認為，可現在從另一個人的口中被證實，我心裏還是狠狠震了一震。

    爺爺說：“我沒想到，莫池他對你竟能做到如此。”

    把我傷得體無完膚，竟也是為了我好，這種矛盾的做法，究竟隱藏了什麽秘密？

    爺爺沉吟道：“其實這件事，我也是偶然才知道的，關於你的母親。當時也是因為查尹婉晴家起火的事，所以才查到你父親手上。那時才知道，你是他的親生女兒。”

    可為什麽我會流落在外，甚至輾轉到了人販子手上，最後才被尹婉晴夫婦救下，並被他們收養？

    而作為親生父親的尹明東，他卻一點都不知情，還讓我喊了他舅舅？

    我不得不想到，尹明東對母親的憎恨，他說，她給他戴了綠帽子，所以……

    爺爺的語氣很沉重，他說，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江長芸告訴給他的。

    原來，尹明東和我母親周曉柔剛結婚不久就因為工作分開了。

    尹明東那時候去了外地，而我母親則留在湘城。

    兩人雖然分居異地，但感情很好，我就是在這麽艱苦的條件下出生的。

    後來生活漸漸好了，我媽讓尹明東回來，可他舍不得丟下剛剛有點起色的工作。男人重事業，也是件好事，況且當時尹振公司已經完全交到尹婉晴手上，他們姐弟又鬧了矛盾，我媽也就沒多說了，隻要他能常常回來就好。

    可是，尹明東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diàn huà也越來越少，那時我還沒滿周歲，我媽接著又懷孕了。她照顧我的同時，還帶著個肚子，實在太困難，樓下的小夥就經常幫我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高興地叫我媽為大姐。

    爺爺說，那小夥子當時才二十歲，在湘城上大學，住在親戚家的，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很懂事，讓他留下吃飯都不願意，還說隻是順手的事。

    巧的是，那日尹明東回來，正好碰到小夥子從我媽家裏出來。

    當時，尹明東還帶著江長芸一起。

    尹明東以為我媽在家有了野男人，打了起來。

    小夥子哪裏是尹明東的對手？雖然他也是男人，可不過是個孩子，才二十來歲，而尹明東，已經二十好幾了，又是已經在外工作的人，看上去明顯不一樣。

    一個企圖解釋清楚，一個已經認定事實，這是一場不可避免的戰爭。

    尹明東看著我媽手裏牽的我，還有她已經微微隆起的肚子，頓時怒火中燒，衝進廚房拿出菜刀，直接砍向小夥子。

    屋裏所有的人都被尹明東的行為震驚到，完全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舉動，小夥子根本躲閃不及，當場死亡。

    我媽簡直嚇傻了，看著血泊中的大男孩，不可置信地看向尹明東，喃喃道：“你瘋了嗎？”

    一個做好事不求回報的大學生，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死了，我媽簡直不知道要怎麽反應，可尹明東還不解氣，拿刀衝向了我媽。

    江長芸沒有拉住，尹明東像個惡魔一樣，將我媽身上砍了數刀，直到她不能動彈。

    最後，他又將刀指向了我。

    在江長芸的幾番勸阻下，尹明東終於放過了我。也在江長芸的安排下，我到了一個沒有孩子的老夫妻家裏，後來又輾轉到了尹婉晴手裏。

    可是，我沒死，尹明東心裏一直有個疙瘩。

    在他心裏，認為我媽背叛了他，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他的，甚至認為，我也不是她的親生女兒。

    就連到了現在，當他發現我就是我他的女兒時，他也還是認定我不是他親生的。

    我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個恥辱。

    我的存在，時刻提醒著我母親對他的背叛，他恨我，恨到了骨髓裏。

    可是，周曉柔這個傻女人，到死都不知道，尹明東早就跟自己的mì shū江長芸糾纏在一起。

    她更不知道，尹明東一直後悔當初放了我，之後一直在找我，找到我後，就想要了我的命。

    這就是我的親生父親。

    我哭，不是因為尹明東要殺我，雖然他的行為確實讓我心痛。可是，我更心疼我的媽媽，這個傻女人，為一個男人放棄了所有後，最後卻落得個dàng fù的下場。

    我怎麽會有這樣一個父親？這種殘酷的事實，怎麽就發生在了我的身上？

    呆呆地坐在那裏，我泣不成聲。

    心，好疼好疼。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莫池不肯認我，因為他一旦認了我，以我的性格脾氣，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查出自己的身世，那樣的事實，我怎麽接受得了？

    那可是我的親生母親，卻被我的親生父親殺害，還為了那種根本不存在的理由。

    剛剛恢複記憶的我，在得知這一大真相後，頭就變得特別疼。

    黎爺爺擔心我，跟我說：“孩子，別再責怪莫池了，他是太舍不得你。”

    知道真相後，我又怎麽會怪他，隻是，他的付出太大，我都無以為報。

    我不過是一個他喜歡的女人，為了我，他寧可讓自己承受痛苦，那種背負的心債，他怎麽受得了？

    我想，秦元瓊一定早就知道我就是小姝，所以在看到我時才那麽激動，甚至在臨終前逼莫池殺了我。

    莫家的人，如果知道我就是小姝，定然也會想盡一切辦法除掉我。

    而莫池呢，隻有不認我，才能護我周全。

    他讓我做他的徒弟，即便我曾經恨他時，我不會跟他在一起，但至少，我跟他還有一層師徒關係，我永遠都擺脫不了。

    他怎麽就算計了這麽多？

    算計這麽多，就是希望，我跟他還有關係……

    莫池，別人都說你睿智，可我怎麽覺得，你才是最傻的一個？

    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有多想你？

    在我回去的時候，王子墨給我打diàn huà，撞我的人找到了，居然是尹淑雅和尹向成所為。

    我告訴他，讓他擺平這件事，不是將他們弄到監獄去，而是讓他們安然無恙。

    因為，如果不是他們，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就是小姝。

    我理解失去親人的痛苦，尹明東是我們共同的父親，他已經做了錯事，我不會再讓這種錯誤延續。

    好在他們兄妹領了這個情，真的改過自新了。

    日曆一頁頁地翻過，轉眼到了莫芃希上小學的時候了。報名那天，每個孩子都是由父母雙雙陪同，隻有莫芃希一個是我一人。

    雖然小家夥從沒在我麵前提起過他的父親，但我知道，他心裏是很想念莫池的，尤其在孩子們那一聲聲喊“爸爸”的聲音中，我看到小家夥鼓著嘴，一臉委屈的模樣。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此時此刻有自己的爸爸陪在身邊。

    距離莫池的離世已經有近一年的時間了，雖然我已經接愛他已經離開的事實，可我總感覺他就在我的身邊，我不相信他真的舍得我們。

    可是，往往現實就是這麽殘酷。

    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淚水總是打濕了枕巾也無法回到從前。

    這天送完小家夥去學校回來時，竟在路上碰到一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秦無言。

    最近這幾年，他一直在找元晨安，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麽消息。

    我們聊了一會兒，他說：“我找到晨安了。”

    這真是一個驚人的好消息，不過他有些無奈地笑道：“隻可惜，她不記得我了。”

    如此說來，元晨安已經醒了，隻是不記得從前的事。

    他又兀自說道：“隻要她活過來就好。”

    是啊，沒有什麽比活著更好了。

    我沒有問秦無言是否會放棄已經忘記他的元晨安，因為愛一個人，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的。

    將小家夥的事都安排好後，第二天我就去秦無言告訴我的地址去找元晨安了。

    沒有任何意外地，我見到了喬越。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喬越還有畫畫的技術。

    沒錯，他正在教元晨安畫畫。

    這真是一幅唯美恬靜的畫麵，讓人不忍去打擾破壞。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他們最後落筆，無意轉頭時看到我。元晨安很是驚訝，不是因為她的蔓初姐來找她了，而是因為不認識我，她的眼裏充滿了好奇和陌生。

    而喬越，對於我的出現，則是一臉的平淡。

    元晨安見喬越跟我打招呼，她對我也很熱情。

    而且，她很聽喬越的話，泡了杯茶給我後，就高興地去書房了。

    看著她歡快的背影，我由衷地說：“謝謝你喬越，讓她活了過來。”

    喬越則說：“嗯，你是該感謝我。”

    此時，我並未聽明白他話中深意。

    直到一杯茶喝完，他說：“既然來了，那就去見見老朋友。”

    老朋友，無疑指的是元晨安，心中雖有詫異，但也沒別的想法，跟在他身後進了後麵的一處別苑。

    一隻腳剛踏進門檻，我就走不動了，因為我眼前竟出現了幻覺。

    我看到了莫池，他就躺在靠椅上，即便背對著我，我也依然認得他。

    我不安地看向喬越，情不自禁地流了眼淚。

    他說：“你沒看錯，就是莫池。”

    真是莫池！

    他，沒死。

    我捂著嘴，不讓自己的哭聲出來，驚擾了他。這是我第一次在恢複記憶後用小姝的身份見到他，我到底應該要怎麽樣。一下撲到他懷裏，還是將他大罵一頓將我騙得好慘？

    沒有，這一切都沒機會做，因為喬越告訴我，莫池因為得了嚴重的精神抑鬱症，的確自殺過，不過，被他救回來了。

    之所以精神上受挫，最初的導火線是因為當年那場車禍，讓他誤以為我真的死了……

    “他還沒有完全恢複，意識還有些不清楚，即便看到你，也不會認識你，所以，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咬著唇搖頭。

    這有什麽關係呢？他活著，比什麽都好，隻要他活著，未來還有大把的時間讓他重新認識我。

    而我是他的小姝啊，他一定會很快想起來的。

    莫池，對不起，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