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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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鶴記》是一本宮女官的日記。線裝、繁體、豎排、無句逗,內頁紙張采用泛黃的涇縣產宣紙,被後人收藏在重修後的穹窿山擷驪閣。

    擷驪閣在大湖澤畔穹窿山半腰,幾經重修。

    經年累月。無人知曉。

    作者是個叫做秋妃的宮女子,生在迷離顛狂淒美的短命王朝。

    在擷驪閣找到這本書的後輩,是個八旬美髯翁,叫做唐老齋的,祖上出過言官,出過狀元,酷愛收藏古籍,是為家學淵源的收藏大家。

    在近代動亂歲月,裹挾無數金帛細軟,避開苟活於亂世的芸芸眾生,去到大西洋岸邊的某市。

    養老度日。

    做了一個逃亡者。

    異國,濱海風光。

    人非,物異。

    杳然如一隻黃鶴。

    在一個拂曉時分,劫後餘生的唐老齋,每每翻開《枕鶴記》,與秋妃一起感同身受顛沛人生。

    ——以上是為題記

    小王朝建國初年。

    暮鴉深色掩蓋的夜幕下,一群黑衣人越過高大的宮牆,摸進前朝皇帝毗零王的內室,將其擒住。

    昏暗的內室,帷幕重重。

    帳外左側,一個扶風弱柳般的女子,嚇的花容失色,如土委地。

    領首的是一介武夫,高大魁梧,容長臉,鳳眼高挑。他緊抿的嘴唇露出一絲冷笑。

    毗零*音顫抖,但仍假裝鎮靜,算留住君王的一點威嚴:“你們是何人?為何闖進寡人的宮?”

    細聽還是有一些的威嚴。

    內室裏除了蠟燭不充分燃燒的嗆人味,還有腐朽的肉味。

    其實,早在一年前,死亡的氣息就籠罩在宮。

    毗零王知道大限已至,但終究要死個明白。

    “不說,你也應該知道。”魁梧漢子答道。

    “那,誰能告訴我真相。寡人禪位後,能不能保住一條命?”

    “這,由不得我們,也由不得你。”

    “你們不能這樣對我,予取予奪。你們的目的達到了,還想怎樣?寡人不想死。”

    不足而立之年的毗零王,當年,也是現在要奪走他王位的人,一策劃了借毗零王之,殺死親哥哥秣零王,取而代之。時不過兩年,這個背後的操縱者見時成熟,急於上位。派上這麽一群人,子夜後,宮禁最鬆懈的時候,潛入後宮,奪了毗零王的命。

    “別廢話了,弄死他,趕緊撤。”

    “唔,唔,唔”毗零王瞪大一雙牛眼,目光越過殺人者的頭頂,看向後麵立著的女人。

    這個女人,麵色並不是蒼白,而是因為緊張,美麗得有些過分的臉上胭過一片桃花色。

    毗零王死不瞑目,他盯著那女子,昨夜,不,不是,剛剛一個時辰前,這個女人還在婉轉承恩,百般嬌羞。

    一年前的毗零王沉湎女色,後宮萬名佳麗,身子被掏空,像風敗絮,苟延殘喘。是這個女人利用精湛的醫術,把君王的肉身調養好,重新能夠馳騁內宮。

    不近女色數月的毗零王,久旱逢甘霖一般,把這個女人治理得順順當當,這個女人像春天綿軟的柳條,萬千風情。

    她冷眼觀看著一群黑衣人,用被窩悶死他,臉無懼色。

    毗零王在閉眼斷氣的一刻,死魚似的眼睛已弄不明白這一切。

    沒掙紮多久,短命皇帝風流鬼,到陰間去報到了。

    黑衣人悄悄地撤退,帶走了那個女子。

    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枕鶴記》的作者,在一個時辰前,被宣升為秋妃。

    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叛軍首領,江浙湖節度使,朝廷重臣,後又擢升大將軍的謝錡的妾侍。

    她用一曲舞俘虜了節度使。

    江湖上傳他是無人能夠駕馭得了的。

    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然而,又怎麽的!為了他想得到的江山,厲兵秣馬,誌在稱王。她作為一枚棋子,潛入宮。

    同樣是一曲舞,至高無上的男人仍舊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君王與臣子同嗜。

    黑衣人卻沒有成功。

    皇上是咽了氣。

    隻怪動靜太大,遇太差。他們剛出宮牆,遇到了成萬成萬的宮衛軍。

    黑衣人被團團圍住。

    原來氣息已無的毗零王是草包的戰鬥,他誠惶誠恐地坐在金鑾殿上,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膽。盡管奪權的人這一天還是來了,但他布控的衛軍,在長期鬆懈後,在醜時烏鴉聲裏,精神一振,截獲了黑衣人。

    女人再往前走,遇到的無非是男人。經過謝錡的女人,怎麽能夠動心於別的男人,即使他是王。

    隻不過,又有多少女人嫁的愛情,過的是雲上的日子。

    看看毗零王的前世今生。

    一開始,毗零王也是玉樹臨風的王子,養尊處優,在亂世加濁世裏掙紮,再到軍將軍、散騎常侍、衛將軍。

    王爺、將軍、宰相、皇帝都做遍了。

    人生履曆逼格高到摸頂。

    曾經也是威武的。

    隻是做了皇帝後,一無是處,隻做女人的床上用品。把那年輕的身子弄得四肢無力,麵色臘黃,氣息奄奄。

    衛軍不是吃素的。

    女人留下,其他統統被關押起來,聽候斬首。

    毗零王的弟弟,蘆零王從千裏之外被老臣們急急召回,按在了寶座上。

    這個王與秋妃同樣有牽掛不清的關係。

    她,在宮,曾是年幼蘆零王的教習老師,陪吃陪聊陪讀書陪睡。

    本來,為逃避兄弟睥睨,在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他自由自在做一方諸侯。

    在即將與她分別的那段日子,她們相擁著入眠。

    女子鋌而走險,一向無懼。

    蘆零王坐在堂前龍椅上,麵前跪著五花大綁的女人:

    “說,受何人指使?”龍椅上的人處在變聲期。

    “沒人指使。”女人低著頭。

    “那,目的呢?”蘆零王的聲音剛剛好能夠傳到女人的耳朵裏。

    “目的,皇上已經看到。”女人回答的不卑不亢。

    她曾是他身邊的人。那時他還個孩子,在偌大冷寂的宮,孤獨度日,幸好遇到了她。

    她把他抱緊在懷裏。

    他呢喃喊過她娘。

    “禍水啊,推出去斬首。”

    “殺了她,禍國殃民的女人。”

    “她與黑衣人是一夥的,都是為了謀逆,皇上,不可姑息啊。”

    “不可姑息啊”,老臣們之心,拳拳赤子。

    堂內嘴八舌,大臣們義憤填膺,紛紛要求新登基的皇上殺了這女子。

    女人一直低著頭,雖然隔著渺茫的距離,一個貴為天子,一個賤為賊寇,但那個高高在上的孩子,曾擠在她的懷裏,得到過陌生而溫暖的母愛。

    是個膽小怕事,又仁慈善良到極點的孩子。

    “此人不除,後患無窮,皇上,不能姑息啊。

    “皇上,不能姑息啊!”

    “快決斷吧,皇上!”

    “不能啊,皇上。”

    寂靜。

    殿內肅靜一片。

    老臣跪了一地。

    那女子低著頭,時間仿佛凝固了。

    “草民劉愛蓮,聽旨!明日起發配原籍,今生今世不得出境。”變聲期的皇上,沉吟道。

    嗬……

    嗬嗬。

    殿內有片刻的唏噓。終究一言九鼎。

    秋妃暗暗鬆了一口氣,本來她已生無可戀,隻不過是為了他。

    他的夢想。

    他流過的血。

    他的灑在沙場上的汗水。

    有人說他是一代梟雄,也有人說他是一個流氓。

    可是,她愛他。

    即使,他後來推她出了懷抱,到了宮當一名細作,裏應外合,她也不怨。

    他,可惜的是謝大將軍,大事未竟就要上斷頭台。

    恨恨哪可論。

    她的愛停駐在那裏。十五歲的顯明媚春光,映照她純真的臉龐。他策馬飛奔,她像隻小鳥在他的懷裏,又驚又喜。

    在江洲,一片大湖之畔。

    黑衣人的領頭是她的弟,劉雨錫,等待他的是凶多吉少。

    欲哭無淚。

    秋妃出宮門的一刻,一聲烏鴉聒噪,令人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