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女巫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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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老齋與陶斯然兩個人被困在美國大西洋東海岸的某老年公寓裏。

    大雪連續不斷下了四夜天,積雪幾乎埋住了房子,公寓區裏的樹木也差不多陷在雪,偶爾落下的雪霧在雪後的陽光下閃著單純的色彩。

    一連四天,陶斯然與公寓服務心的工作人員,在雪地上開掘出一條條小路。

    “小然子,拿點東西吃吃,餓壞了吧?”唐老齋與相依為命的陶斯然關係迅速地融洽起來。

    “老爺子,你真是神算啊,去城裏一趟,購買的吃食夠吃半個月的。”陶斯然終於想起自己在城裏以飛快的速度,按照老爺子的清單購買回來的東西,大部分竟是吃的。

    “老馬識途,都是活得久了的原因。”老唐低低地說。

    “小然子,你的女同學,研究古典學的那個,找到秋妃怎麽死的答案了嗎?”唐老齋問。

    陶斯然搖搖頭,情緒有些低:“可能她忙吧,剛剛生了寶寶。”

    “女同學到美國,學語言的可能不好找工作呀。不要緊,小然子,不要泄氣,我們自己找答案。”唐老齋坐在陽光底下。

    雪後的陽光有些刺眼。

    氣溫快降到攝氏零下20度了。

    少有的酷寒,好在暖氣效果不錯。服務心送來的飯菜越發單調了,西蘭花,天天都是水煮西蘭花。

    “唐老,人真的會重新投胎嗎?”陶斯然抬起頭,木呆呆地問。

    唐老齋眼睛沒有看陶斯然,半晌兩個人都沒有對話。

    老半天過後,唐老齋清了清嗓子說:“人啊,就像青草、蟲子、江水一樣,也像山頂的雲,天上的雨水一樣,生生不息。死去的會複生,死死生生無窮已。這個,還是早些相信的好。”他像是回答陶斯然,也像是自問自答。

    日頭漫長,這天,陶斯然根據秋妃《枕鶴記》裏的章節,給唐老齋講起了秋妃的弟弟叛軍統帥劉雨錫重新投胎的異事。

    也不知道是哪一年,伏天,兗州的土地都快燒紅了,火焰一樣的毒日頭曬啊曬啊。空氣仿若能點著一般。

    大片的玉米竿兒燒枯了,不知是哪個挨殺的放了一把火,玉米地燒啊燒,燒了兩天兩夜。

    一片焦土。

    天都被燒紅了,烏鴉在燒焦的枯枝上“刮烏刮烏”地叫,令人毛骨悚然。

    河裏的水幹了。

    地麵發燙。

    知了嗓子扯破了。

    遠遠地有人看到一身縞素的巫醫,往日落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有些匆忙。

    一向淡定的女人,她也有步子加快的時候。

    你說怪不怪,多年寡居的一個女人要臨盆了。

    人都要快死絕了。

    餓得頭昏眼花,多年獨居的女人卻要生娃了。天上幹打雷,天天幹打雷,悶悶地響,地動山搖。

    巫醫被喊去接生。

    一隻烏鴉橫向貼地飛行,有力地刮過一道弧線。

    敢情是熱昏了頭。

    可是有隻烏鴉卻像帶路的一樣,在巫醫不遠不近的地方飛著。

    進了一個破落的院子,聽得一個嘶啞的聲音在哼哼。

    巫醫進了門,再走到黑乎乎的屋子,掩著的門裏,草鋪子上剛落草一個男嬰。

    巫醫就近一看,一個渾身紫色的東西就在女人的兩腿間。

    就近一探,已沒有聲息。

    巫醫拎起瘦骨伶仃的新生兒,拍了拍肚皮,沒氣,沒動靜。

    那女人眼睛睜了一下,有氣無力,隻聽得她說:扔掉,扔掉,孽障,把那小孽障扔掉。

    巫醫搖搖頭,看了一下那娃,估計是死透了。

    唉,是個不願意投胎來世的,這黑漆漆的世道,不來也罷。

    巫醫剛轉身想走開,一聲長長的老鴉叫,“刮------”。一隻老鴉一頭栽倒在柴門。

    哦!哦——

    巫醫嚇得魂飛魄散。

    轉頭看看那剛生育的婦人已一命嗚呼。

    巫醫進退兩難。眼前橫著的一大一小兩具沒氣的東西。屋子裏充斥著死亡的氣息。

    啊-------

    刮烏——刮烏……

    烏鴉在門外叫。

    這時,一聲脆響“梆”,什麽東西結結實地撞下來。

    巫醫嚇得差點尿失禁。低頭一看,那渾身紫黑的嬰孩,眼睛睜開了一條縫,不偏不倚地盯住了巫醫的臉。

    雖然隻是眨眼的功夫,但真的,那小東西睜了眼,睥睨地盯住了巫醫。類似於電閃雷鳴的一瞥。一個剛落草的嬰孩的眼神,像針芒一般,準確地刺穿了女巫的心髒。

    痛感,分明的痛感。

    女巫是兗州到蒙山八百裏間的遊醫,能治各種疑難雜症。與其說能治,不如說敢治,人如草芥,分分鍾有人閉眼。死個人跟死一隻耗子是一個結果。

    女巫不是別人,就是秋妃的弟弟劉雨錫,當年帶兵打仗時,曾遇見過的恩人。

    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天,劉雨錫帶兵策馬進了一片樹林,有士兵摸了一棵毒樹,女巫救了那士兵一命。

    都說地球上有一個人死,就有一個人生。

    與這個嬰孩複活的同時間,上下相差幾秒,那個帶領襄兵南征北討,誓誌推翻皇朝的劉雨錫統帥,剛剛被推上斷頭台,一刀子下去,攔腰兩段,血花飛濺,落了劊子一頭一臉。

    那頭顱滾落到百米開外,眼睛卻還在眨。

    圍著的人莫不魂飛魄散。

    劉雨錫的投胎,沒有等到十年,沒有十年,甚至沒有半年。

    故事講到這裏,屋裏一片沉默。

    陶斯然不相信重新投胎的故事,或者說他根本不相信兗州女巫救活的嬰孩,是劉雨錫重新投胎。

    “老爺子,為什麽呢?”陶斯然問。

    “——啊?”唐老齋顯然在沉思,他沒聽清陶斯然在問什麽。

    “老爺子,怎麽見得劉雨錫投胎到了兗州一個寡婦家裏?”

    “這個啊,怎麽就不見得。”唐老齋回答得很遲疑,看起來也不是很肯定。

    “秋妃《枕鶴記》裏記敘的,也未必當真。”陶斯然說。

    “旻元寺的和尚佛法無邊,劉雨錫的轉世應該是他發的力。”唐老齋低吟道。

    “哦,這個部分我真要看看。”陶斯然應道。

    女巫包裹了那嬰孩,一點也沒有遲疑,抱著嬰兒出了門。

    抬頭望天,碧空萬裏,一絲雲都沒有。隻有一顆毒日,不屈不撓地狂瀉。

    “娃。我的娃。”

    “叫你什麽名字好啊,你可不是一個好貨哦。”

    “扔給誰,都是禍害啊。可是,我還是很喜歡你的呦。”

    進了門,她把門掩上,煮了巴茅與野甘蕉水給嬰孩吃。那娃小嘴碰到甜水,竟然漾出了一個笑意。

    他笑了。

    眼睛沒有睜,卻知道笑。

    一滴一滴,甜水到了嬰孩嘴裏。

    女巫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