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道檀 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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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老齋的情緒低沉,唐素貞一改熱情四射的習慣,默默端菜洗涮。

    年初一晚飯吃的沉悶。

    唐素貞過兩天就要回國了,本想晚飯時在飯桌上跟唐先生先吹個風,但情緒一沉,也就沒有開口。

    的確,這位五十歲風韻猶存的夫人,與80多歲的老翁唐老齋萍水相逢,她沒有必要跟他商量她的行程,他也沒有責任一定要知道她下一步怎麽走。

    至於陳宸姑娘,把上邪yé讀作上呀,讓他心絞痛一般,不能接受。

    這天睡覺前,陳宸又翻開了《枕鶴記》。

    想到她的親父親陳大根,她在微信裏給陳大根拜了個年。

    聯想到了劉愛蓮的父親劉道檀。

    幾天來,陳宸沒有敢打量這個沉默如山的漢子。

    就好像,對,就好像這個沉默平凡的漢子,是她的父親。

    這真是怪事,相隔那麽久遠,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竟扯到了一起。

    在天下女兒的心裏,父親是特殊的男人。

    風從遠古刮來,越來越猛,橫吹一切。

    它吹開了陳宸的心扉,也翻開了《枕鶴記》的某一頁。

    終於有一個叫做劉道檀的漢子,走到了曆史舞台的央,追光過去,不乏精彩。

    麥子的針芒在五月的陽光下,閃著刺人的光亮。劉道檀從長山的北麓深處一個小村走出來。他走得很快。一件線織的背心脫了下來,槐樹下吹來一陣涼風。

    劉道檀在樹下歇了會腳,搭涼棚看出去很遠。

    麥子成熟了,晴好的天氣,麥子眼看著就要開鐮了,他準備著過兩天回來刈麥。

    眼下旻元寺還在初建階段,離不開他。

    道檀祖籍在山西,在老家排行第二,老大跟著母親在原。

    他沒去過山西,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帶著他南遷。一群原人被蝗災鬧得無法活命,紛紛南逃。

    一路上風餐露宿,一年又一年,走走停停,不知道多少人死在路人,餓死的,病死的,不計其數。

    道檀的父親帶著他逃命,留著大兒子跟著娘在原一個叫上溏的地方。

    長山,山碧水清。

    一路艱辛,劉道檀從父親身邊跑出去,跳著喊著,說他再也不能走路了,這裏能夠活命。

    那一年,道檀不過歲。

    道檀的父親看到了麥子,秧草,心大喜。這裏的山水跟家鄉大不相同,比家鄉美,河裏淌的水是甜絲絲的。家家有水井,上前討個水喝,老鄉還送上一兩個水麵燒餅。

    道檀吃的那個香啊。

    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地方啊。麥子長的似乎都比家鄉的俊。

    道檀的父親在山腳留了下來,給一家孤兒寡母幫傭。時間一長,道檀的父親跟長山的這個人家結成了一家。

    不知又過了多少年,道檀也娶了江南水一樣的漂亮妹子,成了家,生了根,家裏有一兒一女,兒子叫劉雨錫,是個健康調皮的孩子,愛蓮小女兒賽棉襖,長得山清水秀,聽話懂事。眼看著12歲了,幫著她娘幹活,是個好幫。

    道檀最疼的就是這個女兒。

    江南人家,家家種植蓮荷,不到初夏,蓮就翠生生地鋪滿河麵。道檀叔叔幹脆叫女兒愛蓮。小名蓮兒蓮兒。

    這天,道檀心情不錯,江南風調雨順,氣候宜人,物質豐富。

    家裏由孩子娘料理,他經過鄉鄰介紹,到山裏的寺廟做些雜事,幫忙燒燒飯,打打雜。

    他老家原上溏一帶的男兒都會木工活,在寺裏,他什麽事都搶著幹,修個桌子,補個凳腳,甚至打張木床,沒有他不會的,而且有求必應。

    這藝還是他父親教的,都說荒年餓不死藝人。

    寺裏人,除了和尚,就是善男信女。

    香火很旺,趕上觀音出生日,前來拜佛磕頭的更是絡繹不絕。

    說是廟,其實過去隻是黃泥牆的幾間屋裏,裏麵供著泥胎佛像。後來,才有了這大雄寶殿與幾進的大院子。

    每逢佛事繁忙,寺裏素齋燒的就格外多些,善男信女們願意留在寺裏用餐的,管個飽。

    道檀沿著豐收在望的麥子地的田埂走著,漸漸地出了汗,風一吹,背後有著涼意,他又把線背心穿上身。

    眼睛望遠處望望,金黃一片,加上路邊,遠處,高高低低的油菜花兒,真個的,像幅畫似的。

    道檀不禁加快了步子。

    從道檀家的小山村到寺裏緊趕慢趕兩個時辰。

    視力好的人,站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就能看到寺廟裏,大雄寶殿黃色的尖角。

    順風的話,耳朵好的人還能聽到一聲聲的佛經,咪咪蒙蒙,句句落到心坎上。

    道檀當年就是因為喜歡上這哼唱,求了人介紹,到寺裏做雜活。

    眼看著就到了,寺裏的一個和尚卻快步地迎了來,也是一頭汗水,背後粘著的灰色長袈裟浸了汗水。

    有什麽緊要的事?道檀有些納悶,他今天來寺裏算趕了早了。

    和尚是個年漢子,見了麵,說話緊張結巴,說:“快,快跟我回去。”

    “這不是來了嗎?”道檀說。

    “快,快點,可急人了。”

    道檀叔叔來不及細想,這和尚都不從容的事,會是什麽事?

    年和尚說:“來了貴客了,快回去。”

    道檀自己也納悶了,來了貴客,敢情與他有關。跟他有關的貴客除了原老祖上來人,還會有誰?

    他父親托北上的人帶了口信,幾十年也沒等到回音,掐指算算,他的母親大人在世的話應該有80高齡了,哪個曉得她還在不在世,就是在世,哪有腳力幾千裏南下到這裏。

    可惜,他父親也不曾說祖籍在哪裏,上溏,上溏,家鄉方言,也就是一個音。真要找一個音叫上溏的,到哪裏去找?

    可是,和尚說的貴客又是哪個呢?要不就是苦命的兄長?要是這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在,他道檀也不叫孤苦無依了。

    好歹老天憐惜苦命人,讓親人團圓。

    道檀跟著和尚後麵,來不及到自己的小窩裏歇歇腳,直接到了方丈室。

    方丈室,一丈見方,紅木的座椅,掛了畫。有一個黃色的蒲團,幾張小條桌。這裏,道檀來打掃過,送過茶水,有時半夜也送一點吃食給方丈。

    邁進門,也沒見有什麽貴客。立了一會兒,從裏屋走出來一個少年,身長五尺,華服襯得人精神抖擻,細皮嫩肉,麵目清秀,眉眼大氣。

    這個小主真是稀客。

    方丈盤腿在紅木椅子裏,少年在對麵兩列木椅子上坐下來,腳下踏著踏板,上身坐得筆直,麵帶微笑。

    真是好有修養。盡管年少不卑不亢。

    道檀立在門的一側,躬身聽候吩咐。

    大和尚指指門邊的道檀,跟少年說:頤兒,這些天寺裏在準備一場水陸法事,過於忙碌,和尚們接待事務諸多,你且聽道檀叔叔的安排,吃住在寺裏。你父親捎信來,讓你來寺裏,是本寺的榮幸,他公務繁忙,將你托付於我。寺裏寺外你都可以轉轉,要是去集市玩玩。幾天後,你父親會來領你。

    你道這個少年是什麽人,江淮浙節度使謝錡的小兒子,少年得暇要遊學江淮,寄居在寺裏幾天。

    謝錡的好友旻元寺方丈裴相幫忙照顧,方丈又逢遠近聞名的**會,隻好千叮萬囑,托付頤兒跟著道檀叔叔身邊。

    大家都信任道檀,這個像山一樣沉默的漢子,非常可靠。

    這算不算一件特別重要的事,反正道檀叔叔深感事情重大,一下子小心翼翼起來。

    陳宸把泛黃的《枕鶴記》翻來翻去。她有些拿不準,劉道檀?山西人?上溏?

    山西是有一個地方叫做上溏的,不過,那是不知道什麽朝代的事了,後來,它叫長治。

    如果真是長治人,那,真是無巧不成書,她的親奶奶就是長治人,從前,經常跟她講打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