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女兵 幹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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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涓若開車去大西洋海邊。

    在美國,有個伸進海裏的半島,仙境一般,四季風景美輪美奐。

    有一些世界級的豪宅,隱蔽在綠樹之藍天之下。

    有一家高檔的養老心,就建在這裏。

    國老叟唐老齋把自己的老年安放在這裏。

    孤獨卻奢侈。

    清淨卻寡歡。

    知己半零落,一個人麵對老年又如何。

    剛進養老心的大門,在用目光掃視車停在哪個位置時,顏涓若仿佛看到一對恩愛的背影。

    隻用瞥上一眼,他就知道,那個稍欠挺拔的背影是唐老齋的,那個穿著團花式棉褸,圍一條鮮豔圍巾的女人,不用猜,必定是有著傳奇色彩,開口就能編故事的美麗半老嫗唐素貞。

    嗬嗬,唐素貞,這個女人給自己起了一個好名字,雖然是假名。

    唐素貞,早一天來到大波士頓,看來已經得到唐老齋的諒解。

    天忽然有些熱了,前幾天還開著暖氣,今天一出門,感到地上熱氣蒸騰。

    日月如梭。

    這個詞古代用來形容時光如飛。

    可是,天曉得有幾個人見過什麽梭子,織布長什麽樣,一般人還真沒見過。

    再快,梭子能比得過飛、火箭?

    可見古人短視。

    短視還就算了,還特別愛總結心靈雞湯,特別愛羅列名人名言。

    什麽時候,時光倒流,那才是極好玩的。

    嗯,這個快速發展,跑步向前的時代,要是能夠讓時光倒流就好了。

    顏涓若一個人開車,車上就他一個人。

    隻能胡思亂想。

    往往他開車的時候,跟天上的雲說話,跟穿馬路狂奔的小鬆鼠說話,跟自己的內心說話。

    他理解所有孤獨的自言自語的孤寡老年人。

    朱繡懷上寶寶了,過些日子就來大波士頓了。這個女人,放著那麽多生意不做,放著流水似的錢不賺,跟來美國生娃娃。

    他特別有些感激這個女人?

    她是被觀音選來救贖自己的吧?

    如果是,他還要感謝一個人,這個人盡管曾經傷害過他。

    但如果不去拉薩,不想著去找援藏幹部,江洲某屆同學官配的顏涓若的初戀羅莉,那麽,他就不可能這麽神奇地就要做爸爸了。

    感謝國老百姓心裏最大的善人觀音菩薩。

    養老心的院子裏,婆娑的櫻桃樹葉,油綠油綠的,再過一個月,櫻桃就成熟了。

    薔薇花已綻開了小小的花蕾,暖風一熏就要一簇簇地綻放了。

    顏涓若把車停在了養老心的空地上。

    他不急於找到唐老齋。

    在走廊上,一個精幹瘦弱,白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的國老太,迎風而立。

    時光如果倒流半個世紀,這個迎風而立的老嫗,退回到豆蔻年華,哎喲,那是一種怎樣的綽約風姿,怎樣的二八麗人。

    所有美麗的女人都老了。

    所有老去的嫗們,都有過風華正茂的美麗青春。

    顏涓若與老年女人有天然的親近。

    她們是無害的。

    她們的心是天使般的。

    她們不像年輕的女人,以為自己不會老,脾氣暴躁,出言不遜……

    相逢在異國的春天。

    空氣散發著酢漿草花開的氣息。

    可是,走廊上立著的她真的老了,老到目光散淡,獨自望呆。

    對下車後迎麵走來的帥氣國小夥,這個老嫗還是看到了。

    顏涓若向她走去。

    不知為什麽,這個瘦弱老嫗哪一點吸引了他,他決定找個借口,跟她說兩句話。

    “嬸兒,我向你打聽一個人?”顏涓若俯下身,他英俊的臉貼近了老嫗的臉。

    雖然風霜如刀,把這張臉雕刻的滿是紋路,但她淡定的神情,無端的增添了她的淡泊恬靜。

    她把目光移到近在咫尺的臉上,定了定,嘴唇有點囁嚅。

    “嬸兒,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唐老齋的?”

    顏涓若側著身子,定晴看著這位老嫗,他的腦子裏有過片刻的走神:她,年輕時是什麽樣的?她為什麽在這裏?美國的養老心,國老太住在這裏的少之又少。

    她像一棵國的丁香樹長在美國的地上。

    讓人驚訝。

    “你,小夥子,你可是姓顏?”

    “姓顏?”顏涓若吃了一驚,她是巫婆嗎?能掐會算?

    “我是姓顏,嬸,你怎麽知道的?”

    “你長的像我的一個老戰友。”

    “大嬸當過兵?”

    “你看著不像嗎?”

    “這麽一問,挺像的,你的骨子裏有一股正氣。”顏涓若挑好聽的說。

    “我的戰友,他叫顏健東……小夥子聽說過這名字嗎?”

    “顏健東,是我爺爺的名字,嬸,你認識他?”顏涓若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世界太大,還是人類太神奇?

    “果然被我猜對了,豈止認識。嗬,你是他的孫子吧,嗬嗬,長的一個模子,眼睛、鼻子、不,還有嘴,太像了,你遠遠的走過了,我愣了半晌……”

    “是,很多人都說我長的特別像爺爺……”

    “還有這高大的個子,太像了……你爺爺一定很高興。”老嫗說。

    “嬸,你叫什麽名字?我告訴我爺爺,他一定也很高興。”顏涓若想不到在養老心,會有一個老太認識他爺爺。

    “他還活著?他在哪裏,在美國嗎?”老嫗激動起來,眼睛裏亮了起來,拽住了顏涓若的一隻。

    “爺爺在國內,他不在美國,嬸,你叫什麽名字,我回去就告訴他……”

    “我呀,姓束,叫束紅櫻。”

    “束紅櫻?”顏涓若驚奇地重複了一遍,問道:“就是解放軍向南挺進,強渡夾江時,與幾十萬解放軍一起坐般渡江的大辮子美少女嗎?槍林彈雨,你還為首長擋了子彈……”

    “啊,你知道這段曆史?你從哪裏看到的,還是你爺爺說的?”

    “我是在書裏看到的,首長們的回憶錄。”顏涓若回答道。

    “那是1949年4月的事情了……”束紅櫻嬸嬸拉著顏涓若說:“來,到我那裏坐坐,我給你看我保留的照片,還有許多舊報紙,那上麵啊,還有你爺爺的新聞,看看你與年輕時的爺爺像不像?”

    “嬸,你什麽時候來美國的,你是大功臣啊,怎麽不在國內頤養天年?”

    “啊,說來話長。小顏,你爺爺這些年都在什麽地方?我渡江以後啊,因為負了傷,就沒有跟部隊走,後來輾轉到了江南一個村子裏,後來啊,組織還算照顧我,在1999年解決了我的生活困難……”

    “那,束嬸再沒有我爺爺的消息嗎?”顏涓若跟束紅櫻老太進了房間。

    “知道啊,隻知道他做了省長。我們那年頭的人,麵皮薄,哪裏好意思去攀高枝,隻是聽說顏健東首長啊,解放後做了省長……”

    “一次也沒有想到去找我爺爺嗎?為什麽到村裏去了,組織上沒有安排工作嗎?”

    “安排什麽工作,到農村去,挺好。嬸又不識字。解放了嗎,種種地,一樣的……”束紅櫻與顏涓若到了房間。

    房間很整潔,設備齊全,是一個人的生活環境,看起來還不錯。

    在靠門的一側,有一個書櫃。

    束紅櫻大嬸拿出一些雜誌來,其有幾張是泛黃的《新華日報》。

    隻見她從一疊報紙抽出一張來,翻來翻去:“呶,小顏,你來看看這是誰?”

    報紙上的圖片,的確是爺爺,高大英武,氣質卓然,戴著草綠色的布軍帽,一身寬大的解放軍軍服,挺直的鼻梁,從容不迫的將軍風采,背後是一麵牆,牆上是銷煙戰場,一輛坦克正在行進,離坦克百米左右的地方,是一江橫陣的長江天塹。

    顏涓若看了一眼報紙,是1999年5月,爺爺接受記者采訪時,在宣傳欄前拍的新聞照片。

    “束嬸,你的照片呢,你跟爺爺一樣,是英雄,為新國解放立過功的英雄。”顏涓若拿出,對著報紙拍了一張照片。

    他希望從一堆報紙,能找到束紅櫻的新聞照片。

    但看來他失望了。

    報紙是束紅櫻收藏的,都是關於解放戰爭的,是她從前所在部隊的新聞。她收藏著這些照片,不是因為她是英雄,而是,她參加過解放軍過大江,解放全國。

    “束嬸,我跟你合張影吧。回去,我就把照片傳給爺爺看。”

    “嗬,敢情好啊。你等等,顏家小兄弟,你容我梳下頭發。”

    “束嬸,你不用急,我等你。”

    束紅櫻穿著青藍色的薄棉襖。

    “嬸,你穿一件紅毛衣吧,我看你枕頭邊疊著的這件就很好。”

    “呦,是不是我的樣子太老了,那我換上紅衣服,讓老首長看看。”束紅櫻老太脫掉薄棉襖,穿上紅毛衣,梳了梳全白的頭發。

    “來,束嬸你看著,來,笑一個,好,這樣,你再用左按一下上的白圈圈……”顏涓若說道。

    咯嚓。

    “哈哈,好咧。嬸,你看看,很好看是不是?”

    “真好看,一點也看不出皺紋,你藝好啊,好看,就是頭發白了……”

    “紅衣白發,美的很……晚上我傳給爺爺看,讓他猜猜你是誰。”顏涓若收起了,問道:“束嬸,你還沒說,你為什麽一個人到美國來養老?”

    “這裏很好呀,我女兒啊女婿啊、兒子呀媳婦呀,孫子孫女兒啊,哎喲,全來美國了,我一個老太在國養老,他們不放心呀。那我怎麽辦,我也不能跟他們過,這不就過來啦。這裏啊,別說,真好……”束紅櫻補充說:“就是有時候啊,孤單,唉,哪個老年人不孤單啊……是不是啊?”

    束紅櫻老太收起了報紙,紅毛衣穿在身上,還真年輕了許多。

    “嬸,你年輕時是一朵花吧,又是女兵,有沒有喜歡上我爺爺顏健東?”束涓若笑著打趣,問道。

    “喜歡呀,顏健東一表人才,風流倜儻,還有大學問,有能力,是個大首長,我呀,大字不認幾個,沒化,配不上他……”束紅櫻搖搖頭。

    “配得上,沒化,在部隊可以學呀……”

    “哪裏輪得到我,夠不上,小夥子,別笑話束奶奶。”

    “剛才來,我問唐老齋在不在,你怎麽說的?”顏涓若想起來了,他是來找唐老齋的。

    不過,見到束奶奶,他真有興趣探究一下,解放戰爭的美少女,英雄女兵,對爺爺顏健東有沒有過愛慕之心。

    哈,下次來養老心有借口了,帶點禮物來,與她聚談聚談。

    “他,唐老齋自己有公寓,不住集體宿舍。每天啊,定時有醫護人員上門,也有定餐送上門……”束紅櫻頭腦很清楚,說話很流暢,視力非常好,是個很健康的老人。

    “那,嬸,我找唐先生有要緊要事,下次來這裏,一定跟你說話。回去,一定告訴我爺爺,他有個戰友在波士頓。”

    “那好呀,替我帶話問老首長好。”

    束紅櫻有點依依惜別。

    顏涓若丟下束紅櫻,去找唐老齋。

    這老爺子,又被美女唐素貞纏住了吧?這次但願他慷慨點,拿出些錢來,風流風流,過一段羅曼蒂克的晚年生活。

    唐素貞她不叫唐素貞,她的真名朱桂花。

    朱桂花她也不是什麽赤腳醫生,不過是一個勇敢的嫁了一個台灣老兵,然後因為各種動作,到了美國幫人帶孩子的沒化大媽。

    不過,有什麽要緊,要說隱藏得最深的,還是唐老齋。

    唐老齋真名唐國鈞。

    朱桂花與唐國鈞,異國相逢,孤男寡女,雖然老了,但也是幹柴兩堆。

    在無人的時候,兩個人擦擦,也會擦出那個叫做火花的東西。

    顏涓若想到這一點時,覺得人生就是隨遇而安。

    人生,怎麽過不是過呢,什麽叫高尚?

    什麽叫卑鄙?

    什麽叫作風正派,什麽叫做亂搞?

    橫豎是一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能夠過得更開心,又何必眼睛都睜著?

    佛都不想管人間男女的美妙事。

    再說,現在,遠在天邊,誰來管他與她的閑事。

    80歲就不談戀愛了嗎?

    50歲的大媽就不能倒追有錢的男人了嗎?

    唐老齋不是握了那麽多錢嗎,哪天一不小心,閉了眼,鈔票不知道是誰的。

    所以說,國大媽朱桂花就是漂洋過海的活雷鋒。

    那麽,故事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