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鬼火 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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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燒火丫頭與一個世襲貴胄擦不出火花。
十四歲的公子,滿腹經綸,看了一百多部典籍,是個正經的飽讀詩書之人。
可是,在旻元寺的公子對青蛙肉垂涎欲滴。
人之大欲都一樣的啊。
他跟這麽大的農家娃一點區別也沒有。
明天,他會吃上青蛙肉嗎?
愛蓮的哥哥雨錫果真會叉許多青蛙讓娘做好了,帶給公子品嚐?
天漸漸地黑了,遠處鷓鴣鳥叫得好忘情。
十四歲的公子忽然有些傷感。
這真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這感覺讓公子心裏酸酸的,舍不得,放不下某些東西。
這東西是無形的,卻摘心摘肺的沉重,憂傷。
這是他第一次意識了離別之殤。
愛蓮、雨錫跟在父母親後,在天完全黑了才得空回華山畿去。
那個小小的靈活的快樂的綠色影子,融到了夜幕裏,隻留下黑色的影子,向著遠處走著。
她的後麵,是哥哥劉雨錫與兩個大人。
天完全黑了,一家人不由加快了步伐,突然愛蓮蹲在了地上,喊腳疼,走不了路。眼淚嘩嘩的,小臉也扭曲了。
愛蓮累著呢,今天陪公子在寺裏瘋玩,飯也沒吃多少,腳勁到是用了不少,這十裏多路平時小丫頭能走,這晚上緊忙著趕路,小小年紀的丫頭真的走不動了。
夫妻二人一狠心,把愛蓮丟在了身後,飛也似的往家跑。
劉雨錫怕走丟了,一步不離地跟在父母後麵。
過了老槐樹,聞到了濃重的煙味。
漸漸遇到有人拿著盆子走路,定是幫忙救火去了。
一問,果然是有人家失火了,好在不是愛蓮家,這才放慢了腳步。
夫妻二人一商量,天黑了,丫頭愛蓮還在後麵,讓道檀去迎丫頭,愛蓮的媽媽帶著雨錫先回家做飯,家裏還有一大堆事情呢。
父親走了不到二裏路,心裏就慌了,他們從寺裏往回走時,還是有一絲天光的,這一個多時辰走下來,天說黑就黑了,好像是誰在天上關了一下窗子,一點光線都不留,嚴嚴實實的,鄉下的路那個黑漆漆啊,伸不見五指。
大人都會害怕這無邊際的黑暗。
恐怖的讓人心跳,要跳到嗓子眼。
道檀急出了一身冷汗。在家裏兩個孩子,嬸嬸最愛的是兒子,道檀最疼的卻是丫頭愛蓮。
父親先還忍著沒喊,後來就扯開粗獷的嗓門喊了起來。
前麵說過,父親是個悶葫蘆,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
有的男人就是這樣,多說句話難得會死?
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男人,別篩多掃興。
可是,道檀這時急了,怕了,扯開嗓子喊:“愛蓮,愛蓮啊——”
除了蟲鳴,晚起的風聲,伸長耳朵,尖著耳朵細聽,沒有人聲。
到時遠處有鷓鴣鳥叫的,專注又淒婉。
村裏人不多,壯丁都被拉去邊關打仗了,就是年紀差幾個月尚不滿服役年齡的,也被拉去跟著邊防軍掃蕩流寇。
雨錫的年紀到了明年也要去邊關打仗了,小朝廷腐朽,百姓民不聊生,上層人物卻醉生夢死。從四分五裂的混戰,到暫時的小朝廷苟安,剝削階層對酒當歌,頹廢荒淫,過著比大一統朝代還華麗的生活。
謝錡大將軍就是這樣,本地的知府王老爺也是這樣。
關於這些大人物的傳言,道檀時有耳聞。
荒山野嶺,百裏長山融在漆黑的夜幕下,黑黢黢的,怵人膽寒。
村子的東北邊是一片墳場,新墳與舊墳,累累疊疊,就是精壯男子都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去那裏。
春天的時候,那個美啊,野桃花開了一片又一片,那東北角的天空都映成了粉紅色。隻有那個時候,人們才敢因為過於豔麗的美色,去那裏,站在遠遠的地方欣賞一下自然美景。
道檀跌跌撞撞趔趔趄趄地趕路,心裏的恐懼越來越濃。
“愛蓮!”
“愛蓮啊——!”
“丫頭,你回來——!”
一個驚恐的聲音響在離華山畿五裏之外。
村裏寂靜到死。兒子雨錫圍在土灶邊,剝著清水煮燙了的粽子。要不是每年給寺裏送粽子,孩子們哪裏能夠吃到米粽子。
母親騰出精神來,才想起丫頭還沒有回來。旋時提了道檀工做的油燈,跌跌撞撞地沿著村口的路,巡丫頭去了。
走了一會兒,聽到一個聲音在天地之間悲鳴哀嚎,道檀嬸嬸心尖一顫,提燈的差點無力,勉強打起精神加快步子。她知道道檀一定還沒有找到女兒,她要把光送過去,兩個人有了一星半點的光,才能找到女兒。
春天後的華山畿,不僅有狼,還有野豬。
壯丁都上邊關打仗後,山裏的野豬越繁衍越多,沒人去對付野豬和狼。
村裏的夜裏時常有野豬下山,進農戶的院子拱菜,啃蘿卜。
野豬會吃人。
更不要說野狼。華山畿就有小孩子被狼叼走的,找到時,隻剩一點毛發。
夫妻二人碰麵了。一點暗黃的星光下,二人皆失了神。他們都擔心會發生什麽?反而是道檀嬸嬸噓了一聲,示意道檀不要出聲,提著耳朵細聽。
離他們分,丫頭一個人落在後頭,到現在不過一個多時辰,任憑什麽狼豺虎豬,也不會專門等在路口。
愛蓮的媽媽,村裏人喊她愛蓮娘,要不就是劉嬸嬸。
要說道檀一個外鄉人,往上數上十八代,也是泥腿子,他的祖輩在原,被大山包圍。要不是上朝原鬧饑荒,他的先祖抱著出東門,不複歸,死也要突圍出大山的信心,沿著黃河故道向南,又過了江,到了水肥草美的地方生根,哪裏有福氣娶到江南地界的女子為妻。
不過,要說道檀,身高八尺,臉龐飽滿,鼻直口方,竟在江南地界出類拔萃,標標準準的美男子,又由於父親、爺爺都會木工瓦工藝,傳到道檀裏,比別的農戶人家的當家的要會過日子。
這些都不說了,眼下,當務之急是找丫頭。
二個人並列在小小的土路上,四周被黑暗籠罩,隻他們身邊的這一星火苗。
風吹著耳邊,帶著五月裏麥子熟了的熱氣,他們在默認裏尋找,在等待。
愛蓮娘相信丫頭就在不遠的地方,這一點星火就是指引她找得來的。
東北邊突然有一點火苗似的,在移動,後來,這火苗變成了兩股,越移越快。
夫妻倆心裏有了希望。
可是光很快滅了。
天氣越來越悶熱。才五月,天氣熱得像夏天一樣。天空一輪下弦月,細得像一條線。不一會兒被遮掉了,可能要下一場暴雨吧,天陰了。
突然東北角又是一星星火苗,在移動,不是,在飄忽。
愛蓮娘到底是一介女流,嚇得不輕,她瞬間明白了,那是墳場,是鬼火在飄。
怎麽辦?
道檀緊拽著她的,暗暗地捏得很緊。
他似乎明白了什麽?
風,先是一絲絲暖,後來是越來越大的風,這風,平地而起,野性狂妄邪性,隨著迅速刮起的風,一個聲音順著風飄來:“爹!娘!”
“娘!”
“娘——!”
道檀工做的油燈,四麵用豬皮蒙著,薄薄的豬皮不僅擋光,也擋風。可是,風太大了,燈滅了。
夫妻倆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狂奔,不顧麥芒刺在身上上腿上。一邊狂奔一邊喊:丫頭,娘來了!丫頭,不要怕,爹在這裏。
那個小小的聲音打著顫,卻堅持一直在喊:“娘!爹!”
“爹!娘!”
父親在抱住愛蓮的一刻,不忘揪了一把麥子做了個記號。
後來,這是後話了。
父親白天去察看,發現那鬼火飄忽的地方,正是大塚。
那天夜裏,夫妻二人輪流把丫頭抱在懷裏,在粗麻蚊帳裏,劉嬸一遍遍喊:丫頭,回來吧!丫頭回來啦!丫頭,爹在這裏!丫頭,娘在你身邊!
夫妻二人一直在喊,低低地耐心地喊,一直到丫頭的鼻息平了,小身子不再顫抖,不再一驚一驚地睜開失措的眼睛茫然地四下尋找。
雨錫在草席上睡著了。
丫頭是被鬼火招引去了。
父親明白,母親也明白。
此刻,草屋外風聲息了,雨嘩嘩地突襲下來,華山畿大山深處野狼的嚎叫森森地傳來。
道檀起身給男娃身上蓋上棉毯。
華山畿東南角的野桃子快熟了,兩兩的墳包,大人不敢去,孩子更不敢去。
桃花開後,就是風吹,東風橫吹,從關外,掠過黃河,橫掃原,再掠過長外,直撲江南大地。
雨水一滴未下,驚蟄幹打了幾下悶雷,空氣仿佛能點得著火。
難得的江南濕地也起了灰塵。
春分時節桃花開了,隻兩天,缺少水分,迅速謝了。
清明前後,剛剛突起的柳樹新芽未綻,就枯死了。
幹風橫吹,大地龜裂。
農婦挎著籃子,想找一點救命填饑的薺菜,可是沒有雨水,薺菜籽出不了芽。
冬季幹枯的小河快要見到河床,農戶們高興了幾天,河水幹枯,魚兒見底,一摸摸一簍大魚,那些天,家家都吃魚,烤著吃,蒸著吃,曬幹了吃。
道檀還有一門獨活,就是小魚熬湯,鍋上邊一圈貼水麵餅,這絕活還是他父親傳給他的藝,在寺廟裏,有時他也會犯規,做這樣的水麵餅給和尚吃。
和尚們吃著有鮮魚味道的水麵餅心照不宣。
畢竟是全素,也不犯忌。
難道和尚連葷菜的味道也嗅不得嗎?
當然不見得,愛蓮知道,旻元寺的和尚們晚上睡不覺,最喜歡到周圍散步,用不著民女子主動搭訕。
趁著夜色成其好事的,在老樹下比比皆是。
佛管不了那麽多人間俗事。
所以才睜隻眼閉隻眼。
到了穀雨,還是沒有點滴雨水,墒情告急,老天是要奪人飯碗,不讓人活啊。
60天,0天,未曾下一場雨。
農戶們有些絕望了。村口的槐樹死了半邊,幹死的。
路過的百姓心駭然。
這年歲不太平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