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執子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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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的光線有些暗淡,如果景堔再仔細一點就會發現安之的唇色都褪盡了。

    丫頭!

    他說是丫頭,不是老婆。

    那是誰在她耳畔喚她老婆?

    是誰?

    安之出院是在一周之後。

    回到別墅時,景堔打算將她抱上樓,這一周安之沒有做任何的康複訓練,她的腿很明顯有些僵硬。

    安之笑了笑:“沒事,我自己huó dònghuó dòng吧。”

    她抓住樓梯上的扶手,手背上全是因為輸液造成的青紫,特別是右手,幾乎都看不到健康的皮膚。

    景堔跟在她身後,見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耗盡了身體裏所有的力氣,手背上的青紫因為用力更顯得觸目驚心。

    “別強撐,嗯?”

    他忍不住提醒她。

    安之點頭:“知道。”

    短短的一截路程,她整整用了半個小時。

    徐媽在樓下都看得難受,慌忙上樓遞給景堔一條毛巾:“少奶奶滿臉都是汗。”

    景堔其實之前就準備給她擦汗的,可安之微微偏了頭。

    那是她一種無聲的抗拒。

    景堔的眸色越來越深,從徐媽手裏接過毛巾卻沒有任何的動作。

    徐媽感覺到氣氛有些詭異,打著哈哈說:“我下樓看看鍋裏熬的雞湯……”

    安之最後艱難地回了自己的臥室。

    景堔跟著她到臥室門口就轉身離開了。

    安之沒回頭,她在聽到腳步聲遠離之後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躺在醫院的這一周時間裏,她覺得自己快逼瘋了。

    不知是心裏作用還是天氣變化的原因,她莫名就覺得自己小腹上的傷口隱隱發疼。

    這條傷疤的來曆,她從沒有問景堔,景堔也沒有說。

    可作為一個女人,隻需看一眼就能知道這是剖腹產傷疤。

    她的孩子呢?

    夭折了嗎?

    曾經的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安之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太多太多的疑問糾纏著她。

    她想問,又害怕去問,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麽?

    那些未知的事物就像是潛藏在她骨子裏的魔鬼,一旦被釋放出來,她擔心自己再也控製不住局麵。

    景堔是臨近中午的時候才去了安之的臥室。

    小女人此時已經蜷縮在床上睡著了,緊蹙的眉頭在無聲地表達著她內心的焦躁和不安。

    景堔並沒有喊醒她,而是站在床頭靜靜地看著她的樣子出神。

    一年了。

    她會對他笑,對他撒嬌,對他依賴,可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走進她的心裏。

    她一直小心翼翼和他保持著距離。

    一直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他藏在深處的秘密。

    她是聰明的,即便懷疑也沒有去點破。

    她是善良的,他在很多事情上都無法自圓其說,可她不咄咄逼人,因為她不想讓他受到傷害。

    一周前,安之給蘇曼的那個diàn huà,景堔查到了。

    雖然安之在掛斷diàn huà之後將通話記錄刪除,可安之用的手機和他的手機是捆綁的,他隻需去查就能查到。

    他不知道兩人聊了什麽,可他很明顯感覺到安之這幾天的情緒與往日的不同。

    景堔緩緩靠著床沿坐下來,手指輕輕握住了安之的手。

    她的指骨纖細勻稱,非常漂亮,要是這雙手能重新拿起手術刀,那麽她就會在漂亮中添上獨屬於她的颯爽英姿。

    景堔讓自己與她十指緊扣,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好想一輩子就這樣握著不放。

    這一年多的時光裏,他在煎熬中偷得片刻的歡愉和幸福。

    每一天,他都在擔心她離他而去。

    每一天,他都在擔心這隻是一場浮光掠影。

    安之從夢中醒來,睜開雙眸就與景堔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了。

    “醒了?”

    景堔還握著她的手。

    安之沒有避開他的視線,隻是淡淡一笑,然後將自己的手從景堔的掌心抽回,再放到眼睫上假裝揉了揉:“好困啊!”

    景堔安靜的凝視她片刻,然後俯身,那張俊逸的臉便緩緩朝著安之靠近。

    安之的心髒瞬間開啟超負荷的運轉,她捏緊了拳頭,腦子裏不停在想,如果景堔吻她該怎麽辦?

    雖然她不是矯情的人,雖然景堔已經吻過她很多很多次了,可今天她是真不想。

    就在景堔的唇快要碰到她的唇時,安之毅然伸了手擋在兩人之間。

    景堔笑了笑,單手撐在床沿上望著她:“擋什麽?嗯?”

    安之聽到他有些自嘲的語氣沒說話,氣氛顯得很尷尬。

    景堔笑完,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挑起她耳邊的碎發:“安之。”

    他的聲音很好聽,特別是在喊她的名字時,尾音拉長,低沉而渾厚,透著致命的yòu huò。

    安之將手垂下來放到身側:“嗯?”

    景堔的手將她的碎發別在耳後,指腹順便摩挲著她的耳垂:“你覺得我好嗎?”

    安之的脖頸有些僵硬:“好,很好。”

    “那你愛我嗎?”

    安之斂下眼睫:“阿堔,我現在沒有任何資格愛任何人。”

    她說的是實話,她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還怎麽知道她愛著誰?

    景堔的手指又從她的耳垂緩緩往下,拂過她的脖頸:“你需要什麽資格?”

    安之咬唇,像是經曆過一番痛苦的掙紮才小聲地問他:“阿堔,我是誰?”

    景堔的手指已經落在她的鎖骨上,安之的鎖骨露而不顯,非常漂亮,他很喜歡。

    可是鎖骨下的彩色紋身就有些礙眼了,景堔的手指將安之的衣領往上拉了拉,剛好能將彩色的泡泡遮住。

    安之沒等到景堔的回答,她微微抬了目光:“阿堔,那我的孩子呢?”

    她說的是我的孩子,而不是我們的孩子。

    景堔的指腹終於停留在安之的鎖骨處,半晌,他說:“早產,胎死腹中。”

    這個結果安之想過,可真正聽到時心髒還是忍不住抖了抖。

    景堔見她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又繼續說了一句:“因為你腦部的腫瘤在懷孕後瘋長,我不得不用藥以控製你的病情,孩子的事情是我的錯,所以……”

    安之憋了一年的眼淚終於順著眼角悄無聲息地滑落到了枕頭裏。

    “我知道了。”

    她回答得很輕:“阿堔,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

    景堔原本打算安之在出院後就和她去登機結婚,可安之現在讓他給她時間,他做不到逼迫她。

    安之每天還是照常在樓下的健身房做著她的康複訓練,閑暇時也會去後花園摘一束白玫瑰插在客廳的花瓶裏。

    景堔大多數時候都在二樓的書房裏忙碌,安之從來不會去打擾他。

    兩人雖然生活在同一棟別墅裏,卻又更像是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一個月之後。

    這天,秋高氣爽,雲淡風輕,安之第一次在徐媽的陪同下打開了別墅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門。

    她沒有坐輪椅,步履蹣跚,卻是樂得悠閑自在。

    徐媽是個好保姆,深怕她摔倒,就在她身邊亦步亦趨。

    兩人從別墅出發,走了差不多一公裏路程,這也是安之在一年裏走得最遠的路程。

    再強撐也會有疲倦的時候,安之實在撐不下去,最後一屁股坐在了路邊的草坪上。

    徐媽驚叫:“少奶奶,你那樣可不行,會受涼的。”

    她慌忙從身後的背包裏翻座墊。

    安之穿著黑白搭配的運動裝坐在地上沒動,她覺得自己沒有那麽矯情。

    雙手掌往後撐著柔軟的草坪,用一種新奇的目光打量著這個不屬於她生活了一年時間的地方。

    小鎮上的人並不多,街道兩邊除了漂亮的綠化,就是稀稀拉拉修建的小別墅,寬敞的街道上偶爾也會有幾輛車駛過,車輪卷起地上垂落的梧桐葉在半空中打著卷兒,給這個寂靜的午後添了一抹生機。

    陽光從樹丫的縫隙中偷偷溜晃到安之的臉上,溫暖卻不灼熱,安之的神情顯得很放鬆。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般心情安定的時候。

    “徐媽,以後您每天都陪我出來走走吧。”

    “每天都出來?”

    徐媽將墊子從包裏拿出來,再俯身放到安之的身旁:“少奶奶,坐這個。”

    安之看了一眼,厚厚的軟墊上印染著一對接吻的少男少女,這墊子是景堔買的,他說她在康複訓練的時候可以靠著放鬆一下。

    徐媽伸手將安之攙扶到軟墊上坐好:“少奶奶,你想要每天出來,少爺會同意嗎?”

    今天是景堔不在家,安之不知道他去了哪兒,見到天氣好,她就拉著徐媽一起出來了。

    安之聽徐媽這麽問,點點頭:“也對,阿堔他肯定不會同意的。”

    每次安之鬧著想要出門,景堔都會說外麵的天氣太熱,或者外麵風大,對她身體不好。

    “算了,偶爾能出來一次我已經很滿足了。”

    安之輕輕歎了口氣,順便將自己靠在身旁的樹幹上。

    徐媽又拿出一個墊子枕在她的後背:“別硌著了,要不然少爺會心疼。”

    安之笑了笑:“徐媽,你出門的時候到底帶了多少個墊子?”

    徐媽拍了拍鼓囊囊的背包:“放心,我可是哆啦a夢。”

    安之看著徐媽布滿皺紋的臉,一時沒忍住:“徐媽,你是什麽來照顧我的?”

    她在想,自己曾經是不是也會有這樣一位慈祥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