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槍與玫瑰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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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朗親自栽下了樹, 伸手彈了彈葉片。葉片竟然像似有自我意識一般抖了抖,重新流光溢彩了起來。明朔瞧得嘖嘖稱奇, 隨後便高興的坐上了暮朗給她紮的秋千上。
千鳥山上被畢方守了萬千年的寶樹, 一朝離開了故土,竟然連一顆觀賞樹都不能努力做得, 還得伸著枝椏給人做秋千。
明朔坐在秋千上,踢掉了鞋子, 露出的腳趾圓潤潔白, 她光潔的腳踝藏在裙中若隱若現, 寶樹粉色的花朵被風吹落三兩片墜進她修長的脖頸裏,像是一場曼妙的夢。
她輕輕哼起了一首昆崳山的調子, 暮朗明明從未聽過, 卻覺得熟悉。
明朔彎著眼摸著寶樹的枝幹, 叮囑著:“多結點果子啊,我摘了分給暮朗吃。”
暮朗聽見這句話,隻覺得自己大概真的要被這隻鳥給套牢了。
到了夜間的時候, 暮朗做了個夢。夢裏他站在樹下,隱隱聽見了一首曲子,他站在一旁聽了一會兒, 終於想起了自己是在哪兒聽過。
是早上他聽明朔唱過的。
他尋著聲音找了過去,找著了一棵樹。他站在樹下,瞧著樹上躺著的紅色身影。那是個很美的女人, 穿著朱色的紗裙, 長長的裙擺似是鳳凰的尾羽墜在枝椏上, 再從枝椏墜下,落在他的眼前。他仰頭看去,見到的是一截白玉般的手臂,手臂的盡頭是一隻狀弱無骨的手,那隻手執著冰玉壺,壺內是昆崳山主人親手釀造的美酒。
酒香與花香籠進了他的整片世界裏。他伸出手,恰巧便能接到最後一滴從壺中滴出的酒液。
嘀嗒。青色的酒液在他蒼白的指尖凝住,像一塊明朔愛吃的石頭。他忍不住縮回了手,伸出舌尖舔去了那滴酒液,濃香與醉意瞬間便在他的舌尖炸開。他略晃了晃,方才重新穩住神智。
暮朗仰頭看去,方能見到紅衣人附著紅暈的麵容。她的睫毛濃密纖長、略卷翹著,過了會兒,她察覺到了樹下有人,方睜開了眼。黑色的鴉羽展開,露出的,是比晨星、比朗月還要明亮美麗的一雙眼睛,她瞧見了暮朗紅潤飽滿唇瓣微微彎起,在枝椏上翻了個身,支著帶著醉意的腦袋瞧著樹下的少年,笑著道:“是你呀。”
暮朗不知如何回答,隻是“嗯”了一聲。
樹上的女人便問道:“你今日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麽?你太小了,贏不了我的。”
暮朗感覺到了自己的不甘心,他聽見自己道:“我有什麽贏不了你,我是幽冥之主,我早晚都能贏了你。”
樹上的女人聞言便哈哈笑了起來,暮朗瞧見她柔下了神情,對他道:“好呀,那我等著。”
暮朗在那一刹那看呆了,他看見的是明朔。明明眉眼間有所差異,但暮朗卻能認出——這是明朔。
可暮朗卻聽見自己不甘道:“陵光,你等著吧!”
女人的回應是伸出了食指,輕輕點了他眉心,語氣漫不經心:“嗯,我等著。”
接著她便哼起了一首歌,音調奇特卻奇異動聽,帶著點醉後的慵懶,仿佛隻用著聲音,便能令旁人一並醉了。
而那首足以醉人的曲調,正是白裏日明朔唱著的。
可暮朗的夢裏,這卻並不是結局。
這隻是開始。
暮朗在夢裏隻見了紅衣女人兩次,一次在樹下,一次在山下。
山下的那次,他能感覺到自己長大了,已經長到不需要仰頭去看這隻鳥的地步,而可以俯視她,甚至伸手禁錮她。
昆崳山下,那隻鳥光著腳丫,以一枚玉簪敲著手中酒杯,目光中裝著的卻是暮朗全然看不懂的東西。她感受到了暮朗的氣息,回了頭。
她像之前那般對暮朗笑道:“小家夥,你來為我送行嗎?”
暮朗聽見自己壓抑道:“我不是小家夥。”
紅衣的女人怔了下,樂不可支。她點了點頭,笑道:“對,你長大了,那我是不是該稱你一句鬼帝?”
暮朗不置可否,他聽見自己問:“你要去哪兒?”
紅衣的女人道:“西邊。”
暮朗能感覺到自己胸口裏燃起熊熊怒火,他壓著怒意道:“西邊是戰場。”
紅衣女人不甚在意的點了點頭:“所以我要去。”
暮朗聽見自己拔高了聲音:“陵光神君,現在不是一萬年前!”
“我知道。”紅衣女子含笑道,“幽冥現,羅浮生,世間方有生死。現在不是一萬年前,你都成為鬼帝啦。若是‘死’了,可就真是‘死’了。”
暮朗咬牙切齒:“那你還去。”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紅衣女子回頭笑道,“我死不了了,即使眾生萬物都將歸於幽冥,那其中也絕不會包括我。”
暮朗聞言整個身體都僵住了,他聽見自己用冷成冰的聲音道:“你若是去了,昆崳山的那些家夥死了,我絕對不會幫他們入輪回。”
紅衣女人聞罷不以為然,她道:“你會幫他們的。”
接著她又唱起了那支昆崳山的調子,暮朗站在山下,瞧著她漸漸羽化褪去了人類的物相,化作一隻朱翅金光神鳥,這隻鳥尾翼極長,展翅則遮天蔽日,它低下金色的脖頸瞧了暮朗一眼,便毫無留念的向著西方飛去。
暮朗站在原地,瞧著她漸行漸遠,直至不見,都未曾挪動片刻腳步。
他根本動不了。
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這隻鳥,她甚至不曾入夢。
暮朗醒來,隻見枕邊濡濕,伸手撫上麵頰竟是滿麵淚水。夢裏人的思緒還留在他的腦海裏,他聽見自己喃喃道:“我就該拿條鏈子,將你鎖進籠子裏。”
此話一出,暮朗悚然一驚。
他下意識向桌邊看去,那裏擱著先前無名島主的佩劍。朱色的短劍似是鳳凰的尾羽,靜靜的躺在梨花木的圓桌上。月光透過雕花的窗戶透了進來,照在朱紅色的劍鞘上,映活了一汪天火。
暮朗盯著那把劍——這把短劍流光溢彩,竟像是活的。
暮朗又看了會兒,下床合上了窗戶。沒了月光,這朱紅色的短劍便又如同一灘死物,躺在桌麵上,泛著冰冷的漆光。
他瞧了會兒,披上了外衣推門走了出去。
明朔半夜醒來的時候,一睜眼便瞧見暮朗披著薄薄的外衣坐在她的床邊。他黑色的頭發墜直的披在他的背後,神色淺淡,眉眼間卻有化不開的愁鬱。
明朔先是被他突然出現的影子給嚇了一跳,反射條件彈出一抹火星點燃了桌上的蠟燭,在燭光下瞧清了暮朗的麵容後,那點驚嚇反倒成了驚憂。
明朔本想要問一句“怎麽了”,可她看清了暮朗此刻的模樣,嘴唇囁嚅著,一句也問不出口。
明朔明明已經見過他死生一線被師兄師姐同時背叛時,躺在病床上蒼白到隨時都像要消散的模樣。可那樣的暮朗都未曾讓明朔真正心驚過——或許是他的心仍然是靜的。
此刻的暮朗也是安靜的。他甚至沒有任何傷口。
可明朔從他眼睛裏,什麽也看不見。他的眼中一片漆黑,經曆過最絕望的人或許都沒有他此刻眼中的空白駭人。
明朔怕極了,她伸手碰上暮朗冰涼的麵頰,輕輕喚道:“暮朗?”
暮朗的黑色的眼睛動了動,漫無邊際的黑夜之中似是終於瞧見了那麽一點朱色。燭光跳躍著映在他的瞳孔裏,像是他的心髒。明朔又道:“暮朗?”
暮朗微微低下了頭。他像是忽然間失去了力氣,將額頭抵上了明朔的肩膀。明朔還半躺在床上,暮朗這一舉動使得她背脊下意識便撞上了床櫃。好在床櫃後是軟墊,她並未覺得疼痛。頸窩裏是暮朗冰涼的長發,明朔遲疑了一瞬,伸手替他將散亂的頭發順去背脊,輕輕抱住了他,拍著他的背脊,又耐心又溫柔的問:“怎麽啦?”
“你是做惡夢了嗎?”
暮朗的睫毛微微動了動。他的手自身前抱住了明朔,雙手緊緊扣著她的上臂。明朔一時間不知道暮朗是怎麽了,隻能笨拙安慰道:“不怕,夢而已。”
暮朗抵在明朔的肩上,能感受到她血管裏流淌過的溫度。他靜靜聽著那些血流湧過的聲音,忽得啞聲道:“雀。”
明朔:“?”
暮朗摟住了她的腰腹,略仰起了頭咬住了她的咽喉。他咬的並不痛,明朔也未曾在意,可當暮朗的舌尖自齒縫間探出,舔過她的咽喉,明朔被刺激的忍不住縮起了腳尖。她有些不知所措,低低道:“暮朗?”
暮朗原本抱著她的一隻手從她的肩側順著她漂亮的鎖骨一路滑至了她的鎖骨間,低下頭輕吻了一瞬。在引得明朔下意識的反抗後,忍不住攥緊了手。
他瞧著明朔,目光明明滅滅。
明朔瞧著他,反抗的動作便停了下來。她見著這樣的情景,見著暮朗神色蒼白,本該是高興的。可她真的見著了,心髒的某一處又忍不住鈍痛了一瞬。她有些舍不得。
明朔雖然被人養大,行為舉止與思考邏輯都像極了人,但她骨子裏到底還是朱雀,是活在上萬年前洪荒世界裏的古仙。
有些事情對她而言並不重要,也不在乎。她現如今在乎的,是希望暮朗的眼中能映出些東西。
明朔想著他先前親吻自己的時候,好歹眼中帶著點光,便試探著輕輕親了他的臉頰。
她的吻帶著朝珠花的味道,輕的像羽毛。
暮朗的手忍不住握上了明朔的脖子,他的指尖觸碰著明朔泛著薄粉的麵容,瞧著明朔懵懂的模樣,眸色越發深沉。他左手施力,突然間將明朔按進了被褥裏。
明朔跌回床上,驚呼了聲,抬頭便見暮朗撐在她的上方。
暮朗垂下頭,手從她的麵頰一路往下滑去,明朔被觸碰的一陣戰栗想要躲開,卻被暮朗壓住了。
他瞧著明朔,眼中的燭光被隔成一道道碎片。
明朔瞧著他,心裏隱隱知道會發生了,狐狸們的話本裏有寫過。可她仍然鬼使神差的忍不住伸手摸上了他的臉,開口道:“沒關係。”
暮朗聽見了這句話,他黑色的頭發垂在明朔的身側,眸光微動。他心裏隱隱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算不得磊落。但他隻要一想起夢境裏那隻頭也不曾回過的朱色神鳥,心裏的血液便仿佛要被無止境的寒意凍住。
他想要確認,想要擁有,為此甚至生出了“不惜一切”的陰暗麵。
暮朗凝視著明朔,略張開了唇齒,溫柔地、低頭咬住了她的耳尖。細不可聞的歉意……悄無聲息便彌散在了他毫無悔意的齒間。
明朔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軟地似要化骨。
窗外月明星稀,隱有幾縷能射進屋內,穿過那搖晃著的燭火,瞧見了纏在了一起的黑色長發。長發蜿蜒在素色的錦緞上,將錦緞沾染上了泛著春水的豔色,月光中隱有細微的嗚咽聲,如屋簷上跳下的幼貓對著月色的低叫。
院中月光如水,正似一段永遠也做不完的綺夢。
與尋劍道極致的蓬萊閣不同,洱海派修太上忘情道,求天地大愛。
洱海本是一處並無多少靈氣的“死”海,周圍居住著的,也是以捕魚為生的凡夫俗子。洱海的開山祖師爺於洱海悟道,立下“達濟蒼生”的理念,不僅不允序洱海弟子用驅逐這些原先便居於此處的漁民的法子,來確保洱海原就稀薄的靈氣清淨。相反,他更是定下了要與這些捕魚人交好的規矩。
此事一出,當時的修真界全都等著看洱海的笑話。可出乎意料的是,洱海放棄了培育靈氣,選擇與凡人共處甚至提供庇護——這與紅塵不斷的修行方式不僅未曾阻礙了洱海弟子悟道,更是培育了數位大能。直到後來佛門慧能和尚途經洱海,修真界方才解開了洱海之謎。
誰也未曾想到,當年洱海祖師定下的規矩,不僅未曾因這些居於其中的凡人而使靈氣汙濁,反因兩方和睦共處多了幾分“人和”,以至於洱海由先不過一處“死”海,成了如今瑞氣縈繞的仙靈之地。
自洱海此事後,諸派立門,才不驅趕凡人,允許凡人在山門外共存。
洱海此舉,可謂大善,此善帶來的瑞氣,庇護洱海至今。蓬萊閣主之所以如此忌憚洱海,也正是因此。
在洱海以無名島承辦試煉前,大多門派選擇試煉之地,都會選著些遠離凡人的場所,因為他們總覺得凡人會礙事。但事情自從交接予洱海,洱海便將原本的規矩破了個七七八八。不僅和無名島的居民定下了在眾人看來難以理解的契約,更是大開山門,與洱海的百姓共慶盛事。
久而久之,洱海百年一出的試煉之事,竟成為了洱海漁民共相慶祝的盛事。每當洱海派與蒼山上,敲響那百年得一響的青雲鍾,洱海便會迎來最熱鬧的集慶,令所有前來參與試煉的門派弟子印象深刻。
今日是蓬萊閣將至的日子,洱海掌門命清月去半山腰迎接貴客。蓬萊閣做了這麽多年的正道魁首,即使洱海正打算著借這次大會的機會拽下蓬萊閣,但蓬萊閣一日為魁首守著四海怨鍾,那麽洱海便不能先失了禮數。
清月領了命,準備帶幾個弟子下山門去迎接。然而願意見蓬萊閣的弟子卻寥寥無幾,和明朔玩得來的幾位師兄弟們,提起蓬萊閣臉上更是沒什麽好氣色。
其中一位還對清月道:“師兄對他們客氣什麽,蓬萊閣仗著魁首之位弟子橫行、四處招搖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往日裏遇上,被欺負兩下,弟子們忍忍也就過去了。可上次婉婉不過想吃個扶搖山的果子,蓬萊閣的靈思說買斷就買斷,害得我難得去趟祈洲,結果連師妹想要的東西都帶不回來。”
清月聽到這話眉梢微動,看向捧著碗吃飯,似乎完全沒注意他們在討論什麽的明朔,笑道:“連小師妹都受了欺負嗎?”
明朔聞言端著碗的動作頓了一瞬,咳嗽了兩聲:“算不上?”
“就是連小師妹都欺負!”那弟子用筷子敲著碗沿,“所以師兄啊,你可得給他們點下馬威,尤其是聽說這次雲煜也來,他囂張那麽久,也該知道江海廣闊,這天下都不是他蓬萊閣的!”
清月聞聲連連搖頭,替明朔挑了顆滋潤飽滿的荔枝,剝開放進了她的碗裏,方對弟子道:“師弟,你入門十年,還不如婉婉懂得心如止水,這般爭強好勝,可於修行無益。”
那弟子聞言有些泄氣,又坐了回去,嘀咕著:“我知道師兄性格好,不欲與人爭長短,隻是這次大會本來就是要奪了它蓬萊閣怨鍾的,也不在乎一刻兩刻了啊。”
清月聞言責教:“你這便錯了,大會比試是為各展所學,是為我派揚名。你所欲的行為,卻是泄私欲泄私憤。大道無私,青岩,你這樣可不妙。”
青岩啞然,最終可能服氣道:“師兄,我省得了,不會去找他們麻煩,讓自己陷入心魔的。”
清月頷首,看著明朔低頭吃飯一心隻想著無名島的樣子,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清月道:“不過你說得對,持心為正是一回事,別人欺負到頭上又是另一回事。”
青岩聞言雙目一亮,笑道:“我就知道師兄看得我們是受氣,總不能見得小師妹受委屈。”
明朔:“???”我是無辜的?
清月瞧著師弟神采飛揚,想教責又想發笑。洱海派追求太上忘情,但首當其中該做到的是心懷坦蕩。青岩對蓬萊閣積怨已久,若是一直這般悶在心中反倒不利於他尋道,若是此時自己違反掌門的意思冒犯一二,能讓青岩不再記掛此事反倒是好事。
清月心下有了思量,看向窗外略顯陰沉的天氣。
清月輕聲道:“今天天氣倒是不錯。”
弟子順著他的視線看見了窗外積攢的烏雲,笑道:“是啊,恐怕過會兒就下雨了,也不知道蓬萊閣的各位有沒有帶上傘。”
這一日的天氣不大好,自早晨起,淅淅瀝瀝的陰雨便未曾斷過。
蓬萊閣的靈思隻是抬了馬車車簾看了一眼,不免嫌棄:“洱海這算的是什麽日子,這種天氣讓人上山,是想幹什麽?滑倒在山上的泥水裏嗎?”
跟著她的師妹聞言,不免小聲勸解:“聽洱海的漁民說,這雨是無名島現身而掀起的水汽。洱海終年炎熱,唯有無名島現的這幾個月頗為涼爽,也許對於他們而言,這雨不是壞事,而是好事。”
靈思聞言啪得甩了車簾,煩躁道:“這我不知道嗎?需要你來提醒我。我又不是說不去了。”
恰在這時,由靈鳥拉著於低空飛翔的馬車也到了蒼山的半腰。按照洱海定下的禮節,來訪者除卻德高望重和年老者,皆需從半山腰起便不能再搭乘他物,而需步行拾級登山。
而洱海的半山腰又有著特殊的陣法,所有的法術在這段路上都會被法陣消弭,修真者與凡人上山的這條山路上並無區別,所以這條路又有凡塵道的別稱。洱海立派一千三百年來,修真界隻出過三位大能可不受洱海法陣的影響,自顧踏劍而去。其中有兩位,便是出自蓬萊閣。
蓬萊閣的諸人沒料到上山的路上會下雨,自然沒有攜帶雨傘,好在都是修真者,也並不在乎是否淋了雨。
馬車停了,靈思掃了眼這陰霾的雨裏,拎著裙角不高興地嘀咕道:“洱海的破規矩。”
她的聲音被同下車的雲煜聽見了,不由蹙眉。好在這裏並無外人聽見靈思的抱怨,雲煜也不想理這位刁蠻任性的長老之女,便快步走開,隻當自己沒有聽到。
靈思見著了雲煜避之唯恐不及的行為,從鼻腔裏冷哼出一聲,又瞧見了在最後下了馬車的暮朗,瞧見了對方聽見了她的言語也無波無瀾的麵容,便發自心底的歡喜。
靈思提著裙角幾步走進,詢問暮朗的語調輕快,她說:“暮師弟,你送來賠禮的藥膏和禮物我都收著了,這隻靈玉簪不是凡品,你尋它廢了不少功夫吧,師姐在這裏謝謝你啦。”
暮朗聞言瞧見了她頭上插著的一枚碧簪,便明白了這就是蓬萊閣主所說的“善後”。他既不答也不算不答,下了馬車便隨著眾人一道往前。靈思便正是喜歡他這點,也不覺得惱,反而覺著這正是暮朗認了錯服了軟,不好意思答話的表現。
眾人下馬不過走了兩三步,便能見著洱海立在山門前人影。
為首的青年執著傘,雨淅淅瀝瀝地打在山石上,又濺在他展開的白紙傘上,從蓬萊閣的角度遠遠看去,像是一副暈進了水墨中的畫。
隻是他立於此處,並未出聲,眾人一時間也不明其來意。隻見他衣袍簡素似是守山弟子,腰間卻又係著洱海內門弟子方可佩帶的青色玉帶,令人琢磨不透身份。
暮朗隻看了對方一眼,便停下了腳步。雲煜立於隊伍的首位,更能直觀地感受到對方身上那深不可見底的修為。他腳步略顯躊躇,不確定地朗聲問道:“在下蓬萊閣執劍弟子雲煜,敢問閣下可是洱海弟子?”
青年聞言,執傘的手腕微頓,而後才輕輕抬起,露出了傘下清逸雋秀的眉眼。雨細細綿綿的下著,他氣質溫和,正似是這洱海綿延不絕的細雨。
青年尚未開口,雲煜見著了他,便忽得明白了他是誰。
莫說洱海,這天下,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個有如此氣質的人。
洱海清月。
雲煜一念起這名字,便覺得心頭氣湧。他正值少年意氣衝霄,雖常聽人提及洱海清月,心中卻多有不屑。如今他往洱海而來,親眼見著了這名被父親提於口中的勁敵,失落感與無力感便如狂潮般席卷而來。狂潮退後,波瀾卻未曾散去,留下滿腔戰意,與非勝不可的決心。
青年似乎未曾見到雲煜眼中燃然不絕的戰意,抬手合了傘,任憑山間細雨吹下,向著蓬萊閣眾人拱手笑道:“洱海弟子清月,在此恭候蓬萊閣諸位多時了。”
他說著恭候,卻看起來比蓬萊閣的眾人還要好整以暇。
蓬萊閣的眾人立於雨中,眉眼發間都積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水珠,不時還需擦去一二,而洱海說是前來相迎的這列弟子,不僅僅一位位衣裳整潔,更是人手打著一柄傘,兩相對比之下,竟然顯得蓬萊閣尤為狼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