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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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老友電話的吳高毅火急火燎的趕到琉璃廠, 他一腳踏進榮寶齋大門, 想象中白發蒼顏、仙風道骨的大師沒見著, 倒是瞧見一個腿上趴在一隻小橘貓, 端著茶水輕抿的少年。

    再將大堂裏來來回回的掃視了一遍, 確認裏頭隻有這麽一個人,他愣了愣, 說好的大師呢?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吳先生, 您來了啊!”

    吳高毅往後一看,可不是榮寶齋的夥計小趙,他手裏頭拎著一個食盒,上麵打著雲生茶樓的標識。“您怎麽不進去, 我們掌櫃的和邵大師可是等了你好一會兒了。”

    “哦。”吳高毅聽話的把另一隻腳抬進去。

    然後就看著小趙小跑著繞過他,把食盒放在少年麵前:“邵大師,我隨便點了幾樣茶樓的招牌點心,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歡?”

    “唉?”聽見小趙對少年的稱呼,吳高毅兩眼微瞪。

    也就是這時, 掌櫃的提著一小把鑰匙從樓上下來, 他看見吳高毅, 眉飛色舞, 蹬蹬蹬的往樓下跑:“老吳啊, 你可算來了,快快快, 這位就是我給你找的大師, 邵雲去邵大師——”

    吳高毅看著一邊拿起點心往嘴裏塞, 一邊從食盒裏頭端出一碟烤魚放在橘貓麵前的和他兒子差不多大小的少年。一把拉過掌櫃的左手,往旁邊一站,恨聲說道:“老何啊,都到這種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拿我開涮。”

    掌櫃的兩眼一翻,很好,你吳高毅要是不賠我一個新的紅木櫃台,咱們沒完。

    他很是不滿的說道:“在你眼裏,我老何就是那種靠不住的人嗎?”

    說著,他拉起吳高毅的手往邵雲去麵前一站:“邵大師,這位就是龍泉劍的主人吳高毅,也是他有事相求。”

    聽他這麽一說,吳高毅知道,不管他心底相不相信邵雲去,總不能拂了他的麵子,讓掌櫃的下不來台。所以他歎了一口氣,隻能點了點頭,頗有些憋屈的說道:“邵,邵大師。”

    邵雲去瞥了他一眼,方方正正的臉,一派溫潤祥和,隻可惜鼻梁有痣,眉間有斷紋,說明此人心術不正,道貌岸然。

    隻怕他家的事情不像掌櫃的說的那麽簡單。

    但是為了這柄龍泉劍,他也免不了要走一遭。

    他隻說道:“你家的事情,掌櫃的都和我說了,我可以出手幫你。事成之後,這柄龍泉劍便歸我所有,你可有異議。”

    聽邵雲去這麽胸有成竹的一說,吳高毅對他的不信任立時去了幾分。他想著反正兒子現在躺在床上生死不知,與其就這麽幹著急,倒不如讓這位所謂的邵大師去看看,萬一他真能救醒他兒子呢。

    這麽一想,吳高毅當即說道:“那就麻煩邵大師了。”

    吳高毅開了車過來的。

    據他所說,他家祖上原是滿清乾隆年間剿滅白蓮教的戰將之一,那柄龍泉劍就是乾隆皇帝禦賜給他家祖上的,一直流傳至今。

    他父親退休前是京城大學的教授,和某些玄術界大師也曾有過點頭之交。他們都說吳家的這柄龍泉劍因為是禦賜之物,染有龍氣,幾百年的蘊養,寶劍有靈,堪為利器。其中不乏有出資三百萬想要購買的,但都被他父親以祖傳之物不可轉賣為由給拒絕了。

    隻可惜他父親病逝之後,吳家和這些大師徹底斷了往來。他兒子出事之後,他求救無門,在妻子的提點下想到這柄龍泉劍,便將它放在了榮寶齋,想著以此為籌碼,釣來一位大師救他兒子的命。

    而邵雲去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撞了上來。

    “喵~”橘貓挺著個小肚子,癱在邵雲去大腿上,張著大眼瞪車頂。

    吃撐了,有點難受!

    它抬頭看了看正聚精會神聽著吳高毅訴苦的邵雲去,眼底滿是糾結。

    算了喵,反正這登徒子隻是把它當成了貓。

    它自暴自棄,慢吞吞的翻過身來,露出雪白的肚皮,抬起左前爪戳了戳邵雲去。

    “嗯?”邵雲去下意識的低下頭。

    橘貓伸出一隻爪子勾住邵雲去的小指,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鼓起來的地方,“喵——”

    邵雲去先是一愣,隨即會過意來,老老實實的替貓大爺揉小肚子。

    “喵~”

    貓大爺攤開四肢,兩眼半眯,好不享受的樣子。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車子駛進一間醫院。

    下了車,吳高毅引著邵雲去和捧著龍泉劍的何掌櫃往病房走去。

    吳家不缺錢,住的是醫院的單人病房。吳高毅推開病房門,帶著他們走到床前。

    “邵大師,這就是我兒子吳雄。”吳高毅緊張的看著邵雲去。

    自打兒子在他父親的葬禮上莫名其妙的昏倒之後,到現在已經在床上躺了將近一個半月,醫院裏給出的結論是他兒子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變成了植物人。至於具體原因是什麽,醫院的老專家都給不出答案。

    再看眼前床上骨瘦嶙峋的少年,誰能知道一個半月前吳雄還是一個體重達到四百斤的胖子。

    原本吳高毅看著昏死在病床上,怎麽也叫不醒的兒子,隻能是認命的接受了醫院的診斷單。哪能想到不過幾天的功夫,兒子的體型突然急劇下降,起初三天兩頭的就要休克一回,到後來幾乎是一天進一回搶救室,偏偏怎麽也死不了。

    吳高毅以往也從老父親口中聽過一些神神怪怪的事情,他隻覺得兒子的病絕不會是植物人這麽簡單,所以才想到了請一位大師來看看。

    邵雲去一把掀開床上的被子,在吳雄的脖子上按了按,皺眉說道:“去弄點醋來。”

    “啊?”吳高毅先是一愣,隨即回過神來,匆匆忙忙的轉過身跑出了病房。

    好一會兒,他氣喘籲籲的拎著一整瓶白醋跑了回來。

    邵雲去接過白醋,打開瓶蓋倒了一些在手指上,扯開吳雄身上的病服扣子,順著他的心口用力的揉搓。

    吳高毅瞪著眼,隻看見自邵雲去手掌之下,一條鮮紅色的經脈若隱若現。

    邵雲去沾著醋一直搓到吳雄的兩邊太陽穴,鮮紅色的經脈穩穩的停在吳雄的左右臉頰兩側。

    不過半分鍾的時間,白醋揮發,經脈消失不見。

    吳高毅哆嗦著嘴:“邵,邵大師,這是什麽?”

    邵雲去放下白醋瓶子,看著吳高毅:“你兒子這是被人下了怨咒,看見那條紅色經絡沒有,經絡一旦到達太陽穴的時候,就是你兒子斃命之時。”

    “斃命,”吳高毅心慌意亂,“邵大師,求你救救我兒子,隻要你能把我兒子救回來,那柄龍泉劍就是你的了。”

    “這事不急。”邵雲去淡淡說道:“這麽說吧,害你兒子的這個咒語呢,在我看來不算什麽邪咒。因為要施展這門怨咒有一個前提條件,對方必然是和被下咒之人有殺親之仇,你明白嗎?”

    “什麽?”吳高毅渾身一抖。

    邵雲去繼續說道:“這幕後人手裏必然是有你兒子的生辰八字和被你兒子害死的那人的屍體。所以你兒子這件事情,說白了就是人家光明正大的來複仇來了。實在是抱歉,這事我不能管。”

    說著,邵雲去抱起橘貓就要離開。

    吳高毅更慌了,他手忙腳亂的拉住邵雲去:“邵大師你不想要這把龍泉劍了嗎?”

    邵雲去搖了搖頭,一臉遺憾,“隻能說我和它有緣無分。”

    “不,不是,”一看邵雲去去意已決,吳高毅知道,一旦邵雲去走出這個病房,他兒子就真的要沒命了,這可是他的獨子啊。

    他靈光一閃:“邵大師,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我知道要害我兒子的人是誰,對了,一定是她。”

    吳高毅口中的她是他的後媽,其實比他還小十歲。他父親五十來歲,快要退休的時候看上了自己帶的一個女研究生康曉珊。那康曉珊家境貧窮,他父親花錢幫了她幾回,對方就順勢貼了上來,畢業之後嫁給了他老父親。

    誰都知道,一個二十來歲風華正茂的漂亮女學生,一門心思嫁給一個老頭子,不是為了錢,還能為了什麽。就在康曉珊耍盡手段懷上孩子,等他老父親死後好分財產的時候。當年活潑貪玩的吳雄玩皮球的時候。一不小心正好踢中了康曉珊的肚子,她肚子裏五個月大的孩子就這麽沒了。

    高弘毅結結巴巴的說道:“我們家誰不知道康曉珊的心思,我老父親臨死之前立了遺囑,隻給她留了十萬塊現金,她一氣之下連我父親的葬禮都沒來參加。我就知道她心裏肯定萬分嫉恨,可我沒想到她居然會對我兒子下手啊。”

    他喉嚨裏帶著哭腔,眼淚掉了下來:“邵大師,我兒子那個時候才十歲,他什麽都不知道,他錯在貪玩,錯在不小心,可他是無意的啊,他罪不至死啊!”

    看見吳高毅這幅悲憤不已的樣子,何掌櫃心裏不忍,他看向邵雲去,低聲求道:“邵大師,吳高毅說的對,怎麽說,吳雄他還隻是個孩子……”

    邵雲去麵無表情,突然扭頭看向病房門口。

    房門被推開,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女人抱著一個小布包站在門口。

    吳高毅看著他,瞠目結舌,渾身顫抖不已:“康,康曉珊——你,你還敢來這裏?”

    康曉珊冷笑一聲:“我怎麽不敢,我要是不來,還不知道你是怎麽編排我的呢。可別忘了,要不是你兒子,我女兒怎麽會連出世的機會都沒有就丟了性命。”

    “你——”吳高毅指著她,咬牙切齒。

    “別說什麽你兒子還小,殺人償命,我也不是那麽好哄的,我昏過去之前,你兒子可是得意洋洋的在我肚子上踢了兩腳,還說什麽,這樣我就沒辦法分他爸媽的家產了。”康曉珊眼底充血,壓製不住的恨意。

    何掌櫃張了張嘴,這麽說來,吳雄根本就是有意識的謀害了康曉珊肚子裏的孩子,那這些吳高毅真的不知情嗎?

    他突然覺得自己這位向來溫潤祥和的好友有些陌生。

    吳高毅渾身一抖,當年的確是他們夫妻倆三天倆頭的在吳雄麵前抱怨痛罵康曉珊,才使得吳雄小小年紀就起了壞心思。

    可他不能說他兒子做錯了,所以他生硬的吼道:“要不是你貪圖我家的家產,怎麽會有這麽多的事情發生?”

    康曉珊笑了,“沒錯,我就是貪圖你家的家產,為了錢,可以嫁給一個年級可以當我爸的老男人,可以一門心思的給他生孩子,更可以在他病倒在床的那三年裏盡心盡力的照顧他——”

    她麵上無悲無喜:“你覺得我會有那麽蠢嗎?

    她康曉珊是誰,京城大學畢業的研究生,難道還會愁工作以後找不到一口飯吃。

    可她到底還是跟了吳高毅的父親吳克,或許是吳克在她的學業上和生活中無微不至的關懷感動了她,或許是他在她母親病危的那一刻毫不猶豫掏錢幫她交了醫藥費讓她深深的悸動。

    反正在吳克向她求婚的時候,她沒有猶豫的就答應了。

    婚後吳克對她很好,貼心,寬容,大方,從來都是樂嗬嗬的不和她發脾氣。雖然這段婚姻飽受旁人爭議,但她從不後悔。就算是當初肚子裏的孩子就這麽沒了,看著吳克左右為難的樣子,她就算是再憤恨,都能咬著牙不再追究。

    可她沒想到,她滿心嗬護的婚姻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笑話。

    那份遺囑就是打破她內心美好幻想的利劍。

    相比於吳克上億身家,十萬塊算什麽,就好像是施舍一樣,她被趕出了吳家。

    她不是貪錢,隻是從這份遺囑裏,她看到了吳克眼中的自己。

    原來在吳克心裏,就和其他人想法一樣,她是為了錢才嫁給了他。而她康曉珊不過是他吳克花點小錢綁在身邊的玩物罷了。

    十一年的青春喂了狗,康曉珊心灰意冷。

    她怎麽會讓吳家人好過。

    “你到底想幹什麽?”吳高毅歇斯底裏的吼道。

    康曉珊平複下心情,緩緩的說道:“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我康曉珊從來都不是為了你吳家的錢才嫁給吳克。你放心,我不會就這麽殺了你兒子的,殺了他,我女兒不是要白添一筆惡業,我要讓你吾家人一輩子都活在我康曉珊的恐懼裏。”

    “你,你什麽意思——”吳高毅一臉恐慌。

    康曉珊拿出一個小草人來,草人身上貼著吳雄的生辰八字,她把自己手上的布包打開,露出一個玻璃瓶,裏麵是用福爾馬林泡著的一塊肉團。

    她把玻璃瓶放在吳高毅麵前,冷笑著說道:“要麽你在我女兒的屍體麵前三跪九叩,我就把這個稻草人還給你。隻要燒了這個稻草人,你兒子立馬就能醒來;要麽你就等著給你兒子收屍,你選吧。”

    要他下跪,不可能!

    吳高毅雙拳緊握,額上青筋直抖,他眼中厲色一閃而過。

    反正康曉珊隻是一個人,難道他還對付不了?倒不如直接把東西搶過來——

    這麽一想,他猛的一抬頭,卻沒想到正對上邵雲去冰冷的雙眼,他哆嗦著嘴:“邵,邵大師?”你可是我請過來的。

    邵雲去則是淡淡的說道:“這件事情,的確是你吳家的錯,我自然是站在有理的這邊。”

    吳高毅心裏一抖,他踉蹌著好不容易站穩身體,他下意識的看向何掌櫃,希望對方能幫他。

    何掌櫃歎了一口氣:“老吳啊,想想你兒子吧。”

    吳高毅麵如死灰,他扭頭看了看病床上的吳雄,知道自己今天是沒得選了。

    他抖著腿,眼睛一閉,慢慢的跪了下去……

    等吳高毅艱難的磕完頭,康曉珊心滿意足的收起玻璃瓶,她幽幽的說道:“別以為這事就這麽完了,我能弄你兒子一次,就能弄第二次,第三次……”

    “你——”吳高毅兩眼通紅,捂著胸口,臉色蒼白。

    “所以你也別想著來找我的麻煩,也最好不要讓我再抓住什麽你吳家人作惡的證據,否則,我們的事情就沒完。”說著,她把玻璃瓶重新裝回布包裏,又將手中的小草人扔在吳高毅麵前,眼睛突然轉移到了何掌櫃手中的龍泉劍上。

    她說道:“這柄劍歸我了。”

    何掌櫃連忙把手中的龍泉劍奉上,然後眼看著對方離開了病房。

    邵雲去看著手忙腳亂打著火機燒那小草人的吳高毅,沉聲說道:“事已至此,我多留無益,告辭。”

    他隻覺得自己好像就是來看了一場戲。

    走到醫院門口,卻沒想到正遇上了康曉珊,對方仿佛就是在等著他一樣。

    “康女士。”邵雲去微微頷首。

    康曉珊將龍泉劍遞給他:“剛才在病房門口,好像聽見你想要這把龍泉劍,我把它賣給你如何?”

    邵雲去一愣。

    隻聽對方繼續說道:“我原本也是在一本古籍上看見了這個咒術,沒想到誤打誤撞的施展成功了。隻是現在就算是咒術被破解,吳雄起碼也得減壽十年。這份惡業自然全都報應到了我身上,我心裏不甘。我看小兄弟你為人正派,這龍泉劍給你,你估個價,把買劍的錢都以我的名義捐了,也算給我修點功德。”

    邵雲去沉聲靜氣,將龍泉劍接了過來,躬身說道:“邵某多謝康女士信任,必然不負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