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帆？”

    漆黑的房間裏, 窗簾驟然被拉開, 隨之照進來的是一簇簇明亮刺目的陽光。

    躺在床上的人身形修長卻略顯單薄, 抓著被子，幾乎將自己裹成了球。

    頭頂犄角的惡魔小人踩著書頁，搖著尾巴竄過來, “帆帆，我知道你醒了。”

    一個枕頭倏地砸過去，許是沒什麽力氣, 枕頭還沒砸到小人, 就從半空中掉落, 險險地在床上滾了一轉, 沒滾下去。

    小惡魔抖了抖腿，小大人似得歎口氣，愁死了：“好不容易將你養這麽大，眨眼就被那混蛋拱了, 以前多萌萌噠，現在動輒跟我鬧別扭。”

    “……滾。”

    “一連停留兩個世界, 百年多光陰，縱然虛擬現實有時間差, 也過了好幾天了，我要是滾了你還有命在？帆帆啊，你可長點心吧。”

    被子被扔開，露出一張精致而蒼白的麵容，洛帆搖搖晃晃地扶著床頭, 赤腳走到窗前，拉開了整個簾子。

    窗外晴空萬裏，陽光明媚。

    小惡魔動動手，黑白色的熊貓拖鞋蹦蹦跳跳地跟到了洛帆身前，活像白日裏的靈異現場。

    洛帆卻沒動，站在窗前望著外麵繁華的都市，忽然問：“末日世界，你隻封禁了我的記憶？沒動其他嗎？”

    “當然。”小惡魔一口咬定，一邊不死心地讓拖鞋跳到另一邊，“有問題等會問，趕緊穿鞋吃飯去！上回你懟了盛秋楓，轟走了周瀟，這會在屋裏倒下可沒人管你……”

    洛帆不以為意，穿好鞋，打開門走出了房間，桌上變戲法似得擺了些飯菜，還冒著熱騰騰的的氣。

    他微怔，抬頭看向小惡魔。

    小惡魔坐在書頁上搖尾巴，笑眯眯的說：“看我對你多好！”

    “是嗎？”洛帆麵無表情的反問。

    “帆帆啊，你哪都討人喜歡，就這點不好，”小惡魔目光一閃，豎起一根小手指搖了搖，“跟個刺蝟似得。”

    洛帆一筷子敲過去。

    “當初顧明崢就是這麽評價你的！”小惡魔捂著頭，不服地大叫。

    洛帆指了指窗台上的仙人球，言下之意——他第二天就送了賠禮。

    小惡魔撇了撇嘴，“就這東西我能給你裝一屋子！也不知道你稀罕什麽！”

    洛帆單手撐著下巴，靜默了一會兒。

    “我一直不太相信……所謂的愛，末日世界之前，我總是很消極被動的，若非他是主動強勢的性子，我可能永遠不會在現世邁出那一步。我一方麵貪戀著他給的溫暖，一方麵又希望有什麽任務能斬斷我和他的關係，總覺得虛擬與現實難以接軌。你知道的，我其實是在害怕。我害怕‘感情’。”洛帆第一次在小惡魔麵前這麽坦白，輕聲說道：“直到這兩個世界，我們分別失去了記憶——然後我在想，如果有一個人，我失憶後還愛他，他失憶後還愛我……這樣的人，也許一輩子隻能遇上一個。”

    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了。

    “再多的仙人球，也不是這一盆。”

    再多的人，也不是這一個了。

    洛帆垂了垂眼眸，眸中一片黯色，唯有一點光芒跳躍，仿佛一點星火，足以照亮無盡夜空。

    小惡魔愣住了。

    它突然回憶起第一次見到洛帆的場景——

    雪花飄落，星辰閃耀，年幼的小男孩站在血泊裏，漂亮的雙眸注視著相殘的雙親，裏麵竟是一片空洞漠然，仿佛那樣的場景剝奪了他生命中某個極為重要的東西。

    陳阿婆，小耗子，老教授……或許曾喚醒過一二，卻被現實給予了重重一擊，讓其再難回歸。

    但時至今日，小惡魔從洛帆眼裏看到了……光。

    “帆帆，他喜歡你，我不意外，”小惡魔喃喃問道：“你又喜歡他什麽呢？”

    在小惡魔眼裏，任何人喜歡上洛帆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是它自幼培養的最完美的宿主。

    可是洛帆呢？

    洛帆很平靜地揚起唇角。

    “顧若初從他那裏得到了‘照顧與養護’，謝安瀾從他那裏得到了‘恩寵與保護’，霽月從他那裏得到了‘深情與守護’，九黎從他那裏得到了‘純真與嗬護’，青蓮從他那裏得到了‘陪伴與愛護’……你說我喜歡他什麽？”

    原本打算在洛帆吃飽喝足後跟他挑明“任務作弊，明令禁止”話題的小惡魔，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洛帆又隨口丟出了個地*雷，震得它一哆嗦，“我答應了跟他一起住，並且不打算反悔。”

    所以他才會跟小惡魔說這麽多話。

    這個在他四歲時就陪在他身邊的係統，不提他父母，某種意義上更是比陳阿婆等人還要重要的存在。

    洛帆嘴上總是嫌棄，然而心底卻無法否認，小惡魔早已是他的家庭成員了。

    小惡魔抿著嘴唇，“你都決定了還跟我說這些……”

    洛帆偏了偏頭，“我記得我曾經問過你一個問題，那是你唯一一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什麽？”小惡魔撓撓犄角，有點想不起來了。

    洛帆輕聲說：“係統會不會有人類的感情？”

    小惡魔一下子僵住，尾巴上的毛全都炸起來了，像是有什麽猛獸在追著它咬，逃跑似得竄回了空間，消失不見了。

    洛帆輕笑一聲，慢吞吞地吃了幾口飯。

    這時，房間裏忽然傳來手機鈴聲。

    洛帆估計是經紀人周瀟或是盛秋楓，便懶得接，隻是那電話鈴聲一直響個不停，隻好走過去拿了起來，緊接著就愣住了。

    那是一個被保存著的陌生的號碼。

    當初在醫院裏，那個仿佛有病的霸道總裁莫名其妙就奪了他的手機，存下了這道號碼。

    現世中不過短短幾周，卻似恍如隔世。

    洛帆還沒回過神，嘴角已然翹了起來，而後想起這才是兩人第一次通電話……於是抬手抹平弧度，按下通話鍵，矜持地等著對方開口。

    電話裏沒有聲音傳來，隻有清晰可聞的呼吸聲。

    呼吸鎮定，但洛帆就是覺得對方可能在緊張。

    “……帆帆。”

    洛帆被小惡魔叫習慣了，原本也不覺得怎樣，可顧明崢叫得語氣截然不同，令他全身上下都像被火燒了似得，從臉紅到了腳尖。

    “你亂叫什麽。”洛帆莫名有點羞惱。

    他都二十歲的人了，又不是三歲寶寶！就不能好好叫名字麽！

    顧明崢似乎笑了一下，聲音微啞：“去打開門。”

    洛帆下意識地看向門邊，喉嚨發幹，“為什麽？”

    顧明崢哄道：“有驚喜。”

    洛帆幾步衝到門邊，動作太快而顯得頭腦發暈，頓了頓才打開門，門外站著個衣裝齊整的俊美男人，手上還拿著手機晃了晃，故作嚴肅地問：“嗯……應該是驚喜吧？”

    這動作……也太快了！

    洛帆回憶了下自己醒來的時間，就算顧明崢比他早醒來，也早不到哪裏去。這意味著顧明崢一醒來就過來找他了。

    似乎每一次都是這樣。

    每一次從虛擬世界中醒來，顧明崢都像受到召喚一般，在他最想見他的時候，準時地來到他的麵前。

    身體的健康，偌大的商業帝國，諸多的下屬，繁忙的事務……在顧明崢心裏，都比不上他。

    洛帆吸了口氣，感情像細細密密的線自心上泛起，編織成巨大的網，再難掙脫。他甩手將手機扔到沙發上，拽住顧明崢的衣領，轉瞬便親了上去。

    是驚喜嗎？

    洛帆用行動代替了回答。

    顧明崢受寵若驚地攬住他的腰，沒忙著說話，將他抵在門邊，加深了這個親吻。

    現世中的小美人可是難得主動一次。

    然而半響後，洛帆眼前發黑，喘著氣靠在顧明崢身上，頗為羞惱地說：“我還沒吃飯。”

    “所以沒力氣了？”

    顧明崢忍俊不禁，他先前醒來時也是全身發虛，不過他出身豪門又自小學武，多的是人照顧，體質比到處流浪沒人管的洛帆好多了，再威逼小翅膀弄個治療，早就沒大礙了。

    但是看洛帆這樣顯然才剛醒。

    顧明崢忍不住想，那個係統幹什麽吃的？看樣子簡直比百零三還不靠譜！

    他哪裏知道小惡魔喜歡看病美人的惡趣味。

    “你怎麽這時候來？”洛帆撲人不成反被撲，立即轉移話題。

    顧明崢牽著他先進屋，很自然的回答：“來接你回家。”

    回家。

    洛帆心中一顫，這兩個字仿佛爐子上燒的水，燙得他險些神誌不清。

    不過也隻短短一瞬，他就恢複了鎮定，大貓似得歪著頭瞄顧明崢，嘴角一挑就笑了起來，這笑容與以往不同，有種孩童般的純粹與恃寵而驕般的撒嬌，大言不慚地宣布：“你要想好了，我可是很難養的！”

    “有多難？”顧明崢愛極了他這般模樣，眼神刹那間溫柔如水。

    洛帆眨了眨眼睛，“比如我特別挑食，愛睡懶覺，不喜歡見生人，總會莫名其妙發脾氣……”

    他的前經紀人對此最有發言權了，能閉著眼睛數出他上百條毛病。

    顧明崢在他鼻尖輕輕刮了一下，無端有股寵溺的意味，道：“這麽嬌慣，看來隻有我養得起了。那麽洛影帝，我正式地告訴你，你被潛規則了。”

    洛帆眉眼彎彎，笑道：“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現世關係到這一步了，大概會多寫幾章現世日常，麽麽噠(づ￣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