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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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亮的光線一瞬即逝。

    距離不近不遠,宋衍來不及反應,他瞪眼,追著看。

    正趕上小皓拿著的手電筒電壓變弱,隻一瞬,整片山林都暗了下來。光源不再,宋衍毫不猶豫地掏出懷裏的手機,他打開手電筒功能,徑直地朝馬路對麵照了過去。

    一束白光從側麵照來,伊棠下意識地轉頭看來,宋衍屏息,仔細地盯覷著眼前的女人。

    長發、雪膚、巴掌臉……

    白皙的肌膚清透無暇,精致小巧的鼻梁下映襯著一對嬌潤欲滴的唇瓣。伊棠眨了眨眼睛,留著一襲烏黑如瀑的長發隨風飄動,秋天裏,她穿著一件暖色的外套和軟鞋,長腿、細腰,骨子裏透著唯美與自然。

    這女人和她好像。

    凝眸,宋衍的神情複雜了一瞬,他收起煙盒,正要上前。誰知,對麵的女人卻率先出言製止了他。

    “先生,不麻煩了,我帶了電話。”

    夜裏的白光迷住了雙眼,伊棠抬起手掌,擋了擋。同時,她輕晃了晃小皓的胳膊,示意他翻出自己的手機。

    聽話。

    兩隻細細白白的小爪子摸進了斜織的外套口袋,小皓摩挲了兩下,掏出了一個淺色的金屬物體。

    手電筒功能開啟,清亮的光線將原本的白光遮蓋完畢。

    伊棠微笑著點頭,跟宋衍道了聲謝。“先生,山路不好走,時間不早,別再耽誤。”深山裏夜路孤寂,半路下車抽煙的男人不在少數,伊棠隻當宋衍是尋常的過客,沒有多看他,也沒有多想。

    宋衍捏緊了手機,驟然,往後一摔,將手機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車門上。

    從聲音、語氣到身材、長相……

    像。

    是真的像。

    **

    月牙彎彎,傍晚剛下過一場雨,道路兩旁,草尖還墜著澄澈的水珠,光亮透明,映著如水的月光。

    風吟悠揚,風一吹,草葉動,草葉不堪重負,水珠搖搖欲墜。幾株畫眉草的葉子伸得長了,三晃兩晃,水珠就落到了那石子路上的坑窪裏。

    伊棠領著小皓和懷裏的娃娃繞過了一條碎石小徑,再穿過兩棵洋槐樹,前麵就是壓水井。

    隻是她隱在洋槐樹後,臉還未露,腳底的軟鞋剛踏出半步,便聽得一道尖銳高亢的嗓門穿破夜空,像是一枚剛磨好的縫衣針,毫無避諱,紮進了耳膜。

    “哎,你們知不知道,東山村吳老太太家新住進去一個女人,從城裏來的大學生,人長得漂亮,還領著兩個半大的孩子!”

    不遠處,井石附近圍聚著三五個女人,一顆簡陋的燈泡墜在壓水井上方,昏黃的光線下依稀可辨,都是附近的村婦,來打水。

    也許是國情,也許是當地風俗。這深山裏頭男多女少,光棍也多,娶到媳婦的多外出務工,娶不到的就跑到附近的木材工廠做些零工,方圓十裏,隻留下一些老弱婦孺在當地留守。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深山蔽塞,娛樂也少,村婦們聚在一起,沒事可做,就是喜歡嚼舌根。

    伊棠拉住了小皓的胳膊,壓著步子,刻意放緩了動作。

    她想著晚點過去,免得驚擾到身邊的兩個孩子,可奈何村婦說話的聲音太大,即便她不想聽,有一些汙穢的言語還是傳進了耳朵。

    “哎,這算什麽新鮮事兒啊,我昨天路過吳老太太家,看到她本人,二十出頭,年紀不大,可人長得比狐妖子還媚,胸脯又大又圓,懷裏抱著的那個孩子也就十八-九個月,長得雖然不怎麽像她……可我聽得真切!那小家夥抱著奶瓶,支支吾吾,喊她叫媽媽!”

    “……”

    “你說好端端的一個大學生,跑到深山裏幹嘛?”

    “是不是被人搞大了肚子,在城裏混不下去,沒有男人當靠山,才想到我們這窮鄉僻壤避避風頭?”

    “嘖嘖,那麽漂亮的一個姑娘,真是可惜了……”

    “哎,你說她該不會勾引村裏的男人吧?”

    “我家那口子這兩天不在村裏,你們回頭可都小心著點!”

    “這種女人太要命了……”

    “可不是嘛!就那胸、那腿,要我是男人,即便是個二手的,那我也想咬一口!”

    “……”

    手臂繃直,臉色發青,伊棠看著一旁的小皓心頭一緊,她剛要發言,伊皓甩開了她的手心,奮不顧身地就竄出去了。

    “不對!不是媽媽,是姑姑!頌頌不是姑姑的孩子,是我的弟弟,是我的親弟弟!”

    伊皓今年四歲半,生平最受不得的事情就是有人誤會他姑姑和弟弟的關係。

    他口中的頌頌,就是伊棠懷裏的那個孩子。那是他弟弟,是他媽媽十月懷胎從肚子裏生出來的。雖然聽姑姑說媽媽為了生弟弟而生了一場大病,去了很遠的地方靜心療養,可是他見過自己媽媽大肚子的模樣,圓滾滾的比皮球都大,那裏麵裝的不是別人,就是他弟弟。

    “……”

    突然從樹後冒出來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家夥。

    見狀,幾個中年婦女聚是一愣,彼此麵麵相覷,怔忪了半晌。

    伊棠抿唇,緊了緊手裏的塑料水桶,須臾間,又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孩子。

    小家夥正靠坐在腰凳裏,嘴裏咬著粉嫩嫩的小拳頭,歪著腦袋,睡得香甜。

    他跟她長得確實不像。

    雖然頌頌隻有一歲半,可眉眼之間,總是透著一股卓然的英氣。

    心裏的憤懣、不平,逐漸地被小家夥乖巧可愛的睡相所融化。伊棠提了一口氣,倏然,處之泰然地從樹後繞道到井石前。

    輕薄的塑料水桶放在井邊,她挽起袖子,拽回小皓,彎下腰,按著水井的把手。

    手壓式的水井,出水很慢。她懷裏還坐著個孩子,手上也沒多大力氣,好半天才壓出來一點,幾個村婦看見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雖說是落魄的地方,可也知道說難聽的話時是要避諱著人的。

    “妹子,我們沒有別的意思……”

    伊棠直起腰,打斷了對方的言語。

    “幾位,你們放心,我隻是來這邊工作的。我是木雕師,看中了這山裏的一塊木根正在談價,吳阿婆隻是好心借我留宿幾天,我給了錢,也付了費用,等我買下木根之後就會走,大家安心,我不會給大家多添麻煩的。”

    窮鄉僻壤出刁民。

    伊棠剛到東山村的時候沒地方住,吳阿婆二話不說地收留了她。她本以為這裏民風淳樸,熱情好客。可現在看來,還是要區別對待……有一部分人,真的不過爾爾。

    幾個村婦在她這兒沒討著笑臉,反倒碰了一鼻子的灰。

    做人嘛,總是要給彼此留下一點餘地的。幾個人自覺多說無益,也就識趣地走了。

    伊棠打完水,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具體的時間。

    八點了,鍋裏還燉著魚湯。

    山裏麵不比城市做飯方便,在她來這裏之前吳阿婆一個人住,生飯要靠柴火,連煤氣都沒有。

    “小皓,我們快點走。這裏的火候我掌握不好,吳阿婆腿腳又不利落,我怕湯燒糊了。”

    小家夥點點頭,兩手背後,仰著腦袋,蹦蹦噠噠地跳回了她的身邊。

    伊棠拎著裝滿水的水桶,原路返回,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石子路上,她鞋底偏軟,腳掌有點疼。

    “小船彎彎,落海邊,月牙彎彎,掛天邊……”

    夜闌更深,一片皎潔的月華下,小皓心情不錯,突然就哼起了一首常聽的兒歌。

    伊棠狐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剛才還氣成那樣,怎麽突然間心情就變得這麽好。

    小家夥看她站在不走,連忙笑嘻嘻地抱緊了她的大腿。

    “姑姑……我們真的過兩天就能回家了?這山裏沒水缺電還斷網,小皓想看動畫片想吃零食,還想幹幹淨淨地洗個澡。”

    伊棠了然,淺笑,倏然,她佯裝怒意,彎起一根食指,用骨節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當然,我隻給你請了一周的假,你想留我都不留你,國際班的英語課可是很貴的!”

    “呦吼!能回家吃冰淇淋咯!”

    月光皎潔,光亮如水。三個人一路走著,清風微拂,輕暢的涼意帶走了秋末的沉悶與乏味。

    古樸的村落,地上的青石板上泛著一層青苔,村口不遠,有一棵千年古樹,柳絮飄搖,枝幹如蓋。明明是北方深山裏的村子,卻建造出了一股江南水鄉的味道,不得不說,這就是伊棠當初選在這裏借宿的原因。

    水桶太重,她拎得吃力,走到樹下,便想著換一隻手。

    “小皓,慢點兒,別自己亂跑!”

    她喚了一聲前頭帶路的小家夥,彎下腰,將白色的水桶剛放到地上。

    甩甩酸脹的手臂,還沒抬頭,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從樹後閃現在麵前。

    規整的西褲,黑皮鞋。

    普通話,一字一頓,十分標準。

    “我車壞了,走不了。你們家在哪兒,我給你錢,讓我住一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