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0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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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嫻皇後從未想過自己有這麽丟臉的時候,居然被一個外男給氣暈了。

    也許是地位使然,她早已忘了有人敢對她輕浮不遜。

    端嫻皇後臉上多了絲不快,隻是良好的修養讓她瞬間收斂了表情。

    燕國的百姓都是她的子民,關耀亦在其中,她何必與子民計較,平白墮了胸懷。

    “取文房四寶來。”

    練字是她多年的愛好,每日清晨提筆已經養成習慣,除了鍛煉心性,亦可打發光陰。

    過了一天一夜,嬤嬤對她的變化已經有了初步的適應,連性格都不同了,突然喜歡寫字又算得了什麽。

    不多時,端嫻皇後需要的筆墨紙硯就被取了過來。皆是嶄新的上品,一看便知從未使用過。

    “王爺聽說郡主想練字,特意開了庫房找出了這些,希望郡主能用順手。”

    端嫻皇後撥弄了下簇白的筆毛:“舊的那些呢?”

    搶著磨墨的丫鬟青甲鼓著眼睛道:“不是都被郡主拿出去送人了嗎?”

    端嫻皇後手頓了一下,問:“送給了誰?”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青甲搖頭:“郡主每個月都要獨自出府一趟,不讓我們跟著。”

    端嫻皇後眉毛皺了一下又快速鬆開,想到瑤樂向來不遵常禮,不由擔心她是不是在外麵結交了不該結交的人,有沒有做出什麽糊塗事。

    “常小少爺他們經常和郡主一塊兒玩,可能知道郡主將東西送給了何人。”猜到主子似乎又忘了事,丫鬟青乙提醒說:“哦,白小將軍也可能知道,有一回郡主照例不讓我們跟著出門,回來念叨說怎麽會遇到白小將軍。”

    青乙口中的常小少爺是大理寺卿的小兒子,燕京著名的紈絝少年,端嫻皇後對這類墮落不長進的世家子弟印象一直不佳,所以掠過了他,問:“是鎮北將軍府的白小將軍麽?”

    青乙點頭:“是。”

    端嫻皇後便不再問了。

    鎮北將軍府自從被奪了兵權後,這些年便沉寂了下來。京中貴婦避諱不願談及,她又在宮中,漸漸就聽不到鎮北將軍府的消息了。

    端嫻皇後以為自己會將那座沒落的府邸遺忘,可乍然間聽青乙提到白小將軍,卻發現自己對它一如從前記憶深刻,那些與太子妃、與鎮北將軍府敵對的日子一如從前清晰。

    “好了,你們先下去,我單獨練會兒字。”

    端嫻皇後垂了垂眸子,抬筆沾飽墨,婉轉的筆鋒在紙上劃過,留下一道道端正秀麗的字跡。

    練字練得是平心靜氣,端嫻皇後揮去腦中多餘的想法,很快融入了其中。

    在徹底撫平內心的那絲躁氣,漸入佳境時,耳旁卻闖入清脆的聲音。

    “姐姐,你在寫什麽?”

    雙胞胎世子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端嫻皇後的身邊,挨著她好奇地問道。

    端嫻皇後驟然被打斷,筆尖滴落了濃墨,瞬間暈染了所寫的最後一字。

    端嫻皇後放下筆,正要將毀了的紙張揉扔掉,卻被兩人搶了過去。

    “非學無以廣才,非誌無以成學……呃……慢則不能……險……則不能……性……”

    兩人撓頭,念不下去了。

    端嫻皇後見他們懵懂地向自己望來,忍不住皺了皺眉。

    太子三歲就已經習千字,七歲就會做《策論》,而王府的兩位世子年已近十,卻連簡單的一段《誡子書》都認不全,可見忠王隻會縱寵子女,而耽於教。

    “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冶性。”端嫻皇後一字一字地誦道。

    “哦。”兩人完全不覺得認不得字是件丟人的事情。

    “姐姐,你怎麽剛好就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小世子拉住她的手:“禦醫老頭說你要多休息。”

    端嫻皇後見他們都是一臉的汗漬,不由問道:“你們都去做什麽了?”

    “射箭啊!關師傅今天教我們練百步穿楊,姐姐,我射得可好了。”小世子驕傲道。

    “姐姐別聽他吹牛,他連弓都拉不滿,關師傅說他連姐姐的一半都不如,說他這樣至少再練十年才行。”大世子拆穿他,而後崇拜地看著端嫻皇後:“姐姐趕快好起來,我要和姐姐一起學射箭。”

    端嫻皇後聞言一手拉過一個,邊為他們擦汗,邊諄諄教導道:“喜歡刀劍騎射沒什麽不對,但不能耽於玩樂,日後你們若想入朝為官,為國報效,首要的便是會讀書明理。”

    大世子吃驚地看著姐姐:“可……可是……我們不想入朝為官啊!”

    端嫻皇後為他擦汗的動作一頓。

    小世子附和道:“是呀!姐姐你不是常說讀書人最沒用,隻會耍嘴皮子嗎?我要做威武的大將軍!練好武功,上陣殺敵,彰顯男兒本色!”

    端嫻皇後啞然失笑:“不讀書,別人將來嘲笑你們是隻會打仗的莽夫怎麽辦?”

    “誰敢囉嗦,本世子就揍他一頓!”大世子傲氣道。

    “對!一頓不行就打兩頓!父王說了,那些臭讀書人最欠揍!”小世子讚同。

    端嫻皇後目光頓時嚴肅了起來,厲聲道:“文武相輔,乃立國之本,你們豈可重武輕文,對文官不敬。”

    雙胞胎世子對上她與往常不同的嚴厲,愣了一下,一起打了個哆嗦。

    端嫻皇後見他們似被自己嚇到,麵色緩了緩,剛要再說,卻見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驟然哭了起來。

    邊哭還邊哽咽:“姐姐是不是被話本子裏的精怪附身了?”

    “是啊!好可怕!”

    “趕緊去告訴爹。”

    “走!”

    他們走得太快,像一陣風一樣帶落了端嫻皇後手裏的帕子。

    端嫻皇後怔在原地,看著他們如避蝗蟲般的身影,心口突然就空了一大片。

    鋪天蓋地的苦澀、難過與刺痛感宛若潮水洶湧而出,從四肢侵蝕靈魂,端嫻皇後清楚地意識到,這不是她的情緒,而是瑤樂本身的心殤。

    “瑤樂,是你嗎?你在怪我嗎?”端嫻皇後不自覺捂上了胸口,無聲詢問。

    是了,瑤樂一定是在怪她,怪她占了她的身體,怪她驚嚇她的親人、操縱她的人生。

    端嫻皇後在房裏坐了整整一日。

    這一日裏,忠王府忽然來了一僧一道,在她住的院子裏灑血舞木劍;這一日裏,忠王和雙胞胎世子在她門外抱頭痛哭,不斷商量著如何驅邪;這一日裏,瑤樂小半生所有的記憶都傳輸進了端嫻皇後的腦海,緩緩覆蓋了她枯燥的前世……

    入夜,一切喧囂歸於寂靜。端嫻皇後盯著銅鏡裏青蔥的容顏,除去一身皇後的修飾,未梳厚妝卻多了幾分嬌媚,未著鳳袍卻充滿了盎然的生機。

    重活的第二天,端嫻皇後終於正視了嶄新的自我。

    深宮裏的那個連姓名都叫不出的端嫻皇後已經死了,她不再是那個一言一行被規矩牽引的木偶,不再是後宮那個古板冰冷的雕塑,再不能像從前一樣,固步自封。

    前事無法、也不必遺忘,但更要謹記,從今往後,她隻是瑤樂郡主,燕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