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被貫切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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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娜女士,我有點事想和你商量一下,能否移步一談。”
出聲詢問的是自己的同僚漢斯·維拉格,會在這個時間點詢問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麽事,賈娜大致上能夠推測出來。
看了一眼正在收拾餐具的女仆,將視線藏在劉海下,女仆長賈娜·罕加尼維點了點頭。
“當然。是伊芙琳的事情吧?”
“沒錯,你能理解這麽快真是幫大忙了。那我們去那邊……”
“既然這樣的話,能不能算上我一個?我剛好也有點事想和你們談。”無視想要試圖密談的兩人的氛圍,朱諾理所當然地插上一腳,“就在這裏說就可以了。”
“請問大人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們代勞?”漢斯畢恭畢敬地彎腰問道。
“大概是和你們準備談的內容相關,所以你們聊吧,如果是有關係我會發言的。”
“不,這個……”一如既往有點讓人手足無措的要求,漢斯的臉色有點愕然。
朱諾作為主人來說經常會有些其言妙行,特別對漢斯這種恪守規矩並且嚴肅的人來說,這恐怕是最難以適應的主人。
女仆長賈娜微微踏前一步。
“大人,下仆之間的事情並不值得入您的法耳。相反,如果您有什麽要求的話不妨直接告訴我們,我們凡事都會以您的考量為最優先事項的。”
這是客套話,意思是我們下人之間的事情清別插手。好像壓根聽不到話裏暗示的意思一樣,朱諾的臉上帶著笑容回應:“有勞你們掛心,不過那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不過我倒是對你們的事十分感興趣,畢竟格爾曾經跟我說過,作為賢明的家主起碼要對手下之事曉之詳盡才行。”
“不,大人您連日學習已經積累了不少疲勞,這些小事不是您……”
“——還是說,我才來這裏區區一個月不到,就不知廉恥地加入到你們的談話中,讓你們頗感不適?”
話語中帶著重壓,盡管臉上帶著笑意,但是視線冰冷。
這讓另外兩人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整體上來說,朱諾這名少年給人的感覺是孱弱,還帶著些許弱不禁風,整天縮著脖子給人一種畏首畏尾的感覺。剛剛在餐桌上麵朱諾所展示出的能力已經讓人刮目相看,讓他們懷疑自己先前到底有多小瞧他。即便如此,此時他們才發現自己即便改觀了,現在還是太過於小瞧朱諾。
沒錯,朱諾那給人的冰冷感覺簡直就如同是公爵本人一般。相似的麵容還有那份威嚴,讓人不得不感慨這正是文德蘇爾家的血脈。
作為仆人,這理當是讓他們覺得欣喜的事情。能夠承載文德蘇爾家未來曆史的人,這是他們自繼承人死亡以來一直翹首以盼的事情。
“咳咳,我隻是,”漢斯通過假咳來調整著嗓子,拉回注意力:“在下隻是看到剛剛伊芙琳的表現,覺得屋內的工作對她而言可能是過大的重擔,想要和女仆長商量要不要把她調到其他崗位先好好鍛煉一番,直到其能肩負為文德蘇爾家工作的重任。”
“關於這點直到我剛剛也是在思考著。”女仆長深深地低下了頭:“把伊芙琳調到屋內最主要的原因是對她的容貌,以及能力上的期待。作為屋內的仆人可是在一定程度上肩負這文德蘇爾家的門麵,為此自豪感,自覺,還有自律必不可少。隻是現在看起來似乎是我操之過急了一些,這是我作為年長者的不足之處。不管再怎麽看好其以後,現在基礎不足的話一切都是空談。”
“那麽你接下來是如何打算?”
“是,我讚同管家漢斯先生的想法,結合現在的狀況準備調往人手比較緊張的廚房中。希望伊芙琳能在那學會作為文德蘇爾家仆人所應當具備的自覺。”
“既然要學習的話,我倒是有個更好的建議——這正好是我打算找你們聊的事情。”朱諾掃視了一眼麵前的兩人:“讓伊芙琳作為我的貼身女仆如何?有她在的話女仆長便有時間去管理整個邸宅,而不是被束縛在我身邊了吧。”
“啊、”女仆長微微地張開嘴巴,這是以往一直波瀾不驚的她第一次露出這種驚愕的表情。“不,朱諾大人您的事情是府邸中最優先考慮的,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以伊芙琳的能力要伺候大人您日常起居實在是力有不足,至少請您待她成為及格的仆人的時候再予以考慮。”
在貴族的世界中隱藏著些不太為外人所知的規矩在裏麵,男性貴族在挑選貼身女仆向來隻重視兩件事——能力和容貌。前者重視能力,用於照料自己的日常,也就是單純的仆人職責。而後者則是重視容顏,對於能力持無所謂態度,最重要的是能作為情人溫暖心靈和肉體。
女仆長很快就斷定朱諾是作為後者而選定的伊芙琳,因為伊芙琳作為女仆表現得並不及格,但是她五官端正,作為情人就並無不妥。
隻要選用排除法就能簡單地得出結果,女仆長瞄了一眼一旁的管家,隻見管家閉上了眼睛似乎不打算就這件事再作言語。看來他也得出了相同的結論。
朱諾來到這裏隻是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在經曆過初來乍到的緊張和生澀之後,就開始懂得怎麽利用自己手邊的權力去優先滿足自己的欲望。而這點剛好也和現任家主一模一樣。
沒有察覺到女仆長正用詫異的目光看著自己,朱諾思索了一下反駁道:“我想這應該不是問題,隻要她在我身邊的話其接受的自然是和我相同的貴族禮儀課程。比起在廚房這種地方所能學到的禮儀,在我身邊更能讓她變成不負文德蘇爾之名的仆人。”
“大人,現今正是人手極為缺乏的時候。伊芙琳原本是村姑出生,雖說指望不上她有著很好的禮儀,但是在府邸中並沒有人比她更習慣幹粗重活。唯有勤奮這一點,她是可以值得我保證的。在大小雜務上麵,伊芙琳可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和漢斯那種默許了的態度不同,女仆長賈娜或許是出於對少女的同情心,極力試圖阻撓朱諾的決定。
“不用擔心。畢竟我每天的行程都被你們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課程,要照顧我應該不用花太多的心思和時間。更何況在禮儀課程之外的時間你完全可以安排伊芙琳為你辦事,把她作為你的副手培養的話想必能為你分擔不少工作上的擔子吧?”
“……”女仆長沉默著,但是找不到更好的反駁理由,最終放棄了爭辯。“明白了,我會向老爺請示的。”
“那麽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看到女仆長這個樣子,朱諾滿意地點了一下頭,開始環顧四周尋找著伊芙琳的身影。剛好看到她正賣力地用抹布擦拭著餐桌。
“伊芙琳,過來。”
兩者之間的距離並沒有多遠。伊芙琳可以輕易聽到朱諾呼喚她的聲音,她立刻就停下手中的工作走了過來。手中緊握著那擰緊的抹布,因為她除了看到朱諾之外,還看到管家漢斯和女仆長站在一旁。
要形容伊芙琳此時的表情的話那便是犯了錯害怕雙親責罰的孩子,她一臉不安地走過的神情讓女仆長不滿地搖搖頭。
作為仆人,心中所想任何時候都不應該展露出來,這是最基本的一點素養。
“請、請問大人……有,有什麽事呢?”
朱諾拍了一下伊芙琳的肩膀。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專屬女仆了,請多指教了。”
“是……誒!!什、什麽?!”伊芙琳遲疑了一下才終於反應過來,睜大了雙眼看著麵前的女仆長。而女仆長則是垂下了眼睛,點了點頭。
“怎,這!大人!”
無視驚訝的聲音,把伊芙琳留給餘下的眾人處理,朱諾揮了揮手大步地走出了餐廳。
盡管內務總管格爾跟朱諾說這個府邸在大戰中曾經有過數次被敵人所占領的經曆,但是這個府邸所展示出來的厚重和奢華卻完全把這個事實給否決了。完全看不出任何損壞的痕跡,在走廊上麵各處都掛有看起來很貴的油畫,而地上鋪著的則是厚厚的羊絨地毯,隨處可見的地方擺著價值不菲的花瓶。
“……也就是說,文德蘇爾家所積累的財富就是有如此巨大麽。”朱諾露出自嘲的笑容:“真是諷刺。這份財富如果不是拿來裝點門麵而是用於複興領地的話,就根本不需要依附什麽青騎士了。”
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是銀鈴一樣的少女的聲音。
“那是不可能的事,人類至始至終都是如此。隻有從他人身上掠奪的財富,才能體驗出它的價值。”
“艾可。”
“呼喚我的名字的話,不再多加點愛意我可會不高興哦。”
“艾可。”
“不行,我完全沒感覺到你的愛意。”
“……艾可。”
“嗯嗯,我在。讓我聽聽你呼喚我的理由吧?”少女從身後抱著朱諾,充滿憐愛地用臉輕輕摩擦著朱諾的側臉。
“你會這樣出現,也就是說你終於不生氣了?”
“怎麽可能,我剛剛可是強忍著用【此為不可視之物】把連同你在內的家夥全部屠戮的衝動哦。”
“饒了我吧,再怎麽說我也不能自裁啊。”
“也是呢。畢竟是我摯愛的朱諾,要和蟲子的待遇相提並論就太可悲了——隻是到半死這個程度的話,暫且原諒你也不是不可以。”
“哇,我的待遇居然能比蟲子好一倍。”朱諾露出了苦笑:“而且隻是暫時原諒,這可是不像你的大度啊。”
“當然,可愛且寬宏大量可是艾可的魅力之一哦。”少女柔和的聲音沉了下來:“好了,閑聊就到此為止。現在讓我來聽聽你真正的想法吧——關於那個公主,還有那個突然冒出了不知廉恥的婚約者。”
“剛剛居然不是在開玩笑啊。……實話實說吧,我對這些放在庭箱中裝飾的人偶沒有任何興趣。”
“真的嗎?”
“當然。不過她們倒是很有利用價值,而且今後也無法避免和她們有所交集。”
“告訴我,你安排的劇本中她們有著怎麽樣的下場?”
“那大概是相當無聊的事情。可悲而且難有救贖,和現在的處境相差無幾——隻要肯乖乖聽話的話。”
“如原來如此,看來你是打算飼養她們——”艾可環抱著朱諾的雙手開始用力起來:“這應該是我的錯覺吧?”
“不是錯覺哦,我確實是這麽打算的。那是最簡單有效的利用方式。在我選擇這條路的時候你就已經一清二楚了吧,所謂貴族是什麽樣的東西。”
“在知識上知曉和感情上接受可是兩碼事,理性和感性本來就是矛盾的東西。你以為我會接受你這個說法?”
“當然會,”朱諾笑了起來:“畢竟可愛且寬宏大量可是艾可的魅力之一啊。”
“但那不是最大的魅力點呢,這次就這樣先放過你吧。——接下來便是重點,拉攏那個女仆你到底打算幹什麽?”
朱諾閉上嘴巴沒有回答,他走過拐彎處剛好看到兩名女仆在那。那兩名女仆看到朱諾都停下了手頭上的工作,深深地低下了頭。
在這裏生活的日子讓朱諾早就學會了無視這種事,他快步通過走廊,最終停在自己房間門口。
厚實的木門,還有古銅色的門把手。這是文德蘇爾家家主的房間。在朱諾來到這裏之前,圖蘭·文德蘇爾便把房間騰了出來,自己搬到樓閣的小房間中居住。
朱諾關上房門之後歎了口氣,他看了一眼先行一步坐在書桌上的少女。
“你認為在因為戰爭而導致人口大幅度減少的現在,最不值錢的是什麽?”
“你這個問題簡直充滿惡意的誤導呢,答案自古至今都隻可能是這個吧。”艾可用手指玩弄著自己的淡藍色的劉海:“人。”
“正解。現在,人口削減最顯眼的結果就是其對糧食價格的影響,雖說人少了需求自然也就減少,按理說糧食價格應該會大幅度下降才對……但那隻是周期性的表現。種植糧食是需要大量勞動力的,因為戰爭而被削減的人口大部分都是青壯的勞動力,在現有糧食未被消耗而後續糧食沒有被生產出來的現在,估計有不少家庭都開始有危機感了。”
“你是指勞動力之外的人都不算人?”
“沒錯。老人,婦女,小孩,這些未能立刻為生產作出貢獻的家夥都不過是多餘的嘴巴,單純是消耗糧食而已。要大力發展農業的話必然就會壓製商業的發展,這些人口能夠從事的工作終歸隻會越來越少。那麽,把這些人當做用不上的家夥而販賣也是遲早的事。”
艾可安靜地聽著。
“伊芙琳大概就是這樣被賣進來的。一個可憐的賣身少女,明明隻是平民出生的村姑居然被女仆長所看重,在普遍都有著貴族身份的文德蘇爾家中做事會遭遇怎樣的對待,用腳指頭都能猜出來她的處境有多糟糕。”
“所以,”艾可透過頭發的間隙看著麵前的青年,“你這樣施以恩惠是打算把這個女人逼上絕路?”
“嫉妒真是可怕的東西啊,看女仆長和管家剛剛的反應,估計他們是以為我要把伊芙琳當成女人對待了。接下來立場變得更糟的她就不得不開始依附於我,這樣一來有用的棋子便完成了。”
“這可是和忠誠心相無緣的東西哦,扭曲了的愛情——差不多就是這種程度的東西吧。當渴求的感情得不到回應的時候,她自然會背叛你了。”
“嗯,就是這樣才好,她要是不背叛我的話我反而會傷腦筋的。所謂棋子,就必須在出其不意的地方使用,這樣才能發揮其最大作用。”
為了背叛自己而刻意製造出來的棋子,當其發揮效用的時候,必定……
朱諾在靜靜地訴說著自己的想法的時候,臉上並沒有表情。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絕非缺乏人類的感情,隻是理性更占上風而已。
看到這個樣子的朱諾少女用鼻子發出聲音,十分高興地摟住朱諾。
“沒錯,就是這樣。”艾可枕著朱諾的胸口,聲音中帶著妖豔:“就是這樣。這才是我的朱諾,隻要貫徹冰冷的理性,這世間的一切便會為你所用——”
——愛你哦。
少女如此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