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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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悶熱的初夏一絲風都沒有,樹上的鳴蟬此刻也懶洋洋的,久久的才發出一聲鳴叫。鎮南王府的寢殿裏外皆是一片靜悄悄的。

    就是掛在廊上籠子裏的鳥也閉了眼睛在瞌睡。

    綠漆的湘妃竹簾低垂著,外間香案上的青銅掐絲琺琅香爐裏正焚著安息香。香氣順著簾子飄到了內室。

    守在外麵的丫鬟是如虹,她輕輕的挑了簾子一角,向內張望了一眼,卻見屏風後一絲動靜也沒有。填漆的拔步床上垂著鵝黃色的彩繡紗帳,錦書正躺在帳子裏合目安睡。

    錦書皺了眉,不安的扭動著身子,竟急得滿頭的汗。她滿臉憋紅,口中似有囈語聲,終於她驚叫著:“不能跳!”這才從睡夢中驚醒了。

    錦書滿臉是汗,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心裏沒來由的跟著害怕。她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夢見秦勉被人圍堵,三麵皆是敵軍,另一麵卻是萬丈懸崖。他被逼得走投無路,孤掌難鳴之下,終於縱身一躍便跳下了身後的萬丈懸崖。

    這些年來,隻要秦勉領兵出去,她總會日夜不安,跟著便會噩夢連連。她扶著胸口那一處依舊跳動得十分厲害。

    出了一身的汗,隻覺得口幹舌燥。她撩了帳子坐了起來,喚人道:“要茶。”

    很快的,守在外麵的如虹答應了一聲,沒過一會兒,端了個小茶盤進來了。茶盤裏放著一個青瓷茶盅。錦書大大的喝了幾口茶,又覺得五心煩熱,便讓丫鬟給她拿藥。

    屋子裏有些悶熱,錦書推開了窗戶,卻見滿院子金燦燦的陽光。院子沒多少的花草樹木,顯得有些空曠,屋子不遮蔭,所以到了夏天格外的熱,看來還是得多種點樹木才好。

    錦書吃了藥,身上覺得粘粘的,便讓備下洗澡水。

    她將整個人身子都浸在水中,水的溫熱能帶走身上的不適,但隻要她一閉上眼睛,夢中的情形又清晰的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裏。說來秦勉也走了這麽久了,竟連一句音信也沒有,會不會當真又遇到了什麽麻煩。

    錦書想著要叫宋平過來幫忙打聽打聽。

    泡夠了澡,她便出來了。重新換上了幹爽的衣裳,讓丫鬟給拾了張繡墩坐在廊下晾頭發,過了一會兒,有風吹來,帶來了不少的涼意。

    沒幾時,宋平來了。錦書攏來頭發去見了他。

    “娘娘有什麽吩咐嗎?”宋平一臉的恭敬。

    錦書道:“王爺走了這麽久,一點消息也沒有,你看能不能想辦法打聽打聽。我心裏很是不安。”

    宋平道:“娘娘放心,王爺他肯定平安,要是真有什麽不好的事,早就傳回來了。小的也會想法子問問情況,有了消息再來回娘娘。”

    錦書點頭道:“辛苦你了。”

    宋平領命而去,剛出了錦書的寢殿,便看見程書硯頂著烈日走來。

    驕陽似火,他沒有戴網巾,露著頭,臉被曬得有些紅。穿了身天青色的夏布袍子,手裏搖著一把折扇。

    “舅老爺!”宋平上前去與程書硯行了禮。

    程書硯臉上閃過片刻的詫異,很快又問:“四妹妹呢?”

    宋平忙道:“娘娘在家。”

    程書硯可沒功夫和宋平寒暄絮叨,他神色匆忙的往錦書的寢殿而去。

    錦書撩了竹簾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了簷下,卻見書硯四處張望了幾眼,直到看見了錦書,才大步的朝她走來。

    錦書道:“二哥這時候怎麽過來呢?”

    “我……”書硯清了清嗓子,這才說道:“四妹妹,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

    錦書見書硯神情晦暗,心道又有什麽事,於是忙請了他進屋。

    “二哥,有什麽事你慢慢的說。”

    丫鬟端了西瓜進來,書硯將一塊西瓜拿在手裏,卻遲遲的沒有放進嘴裏吃。他也不坐了,站了起來,放下了西瓜,雙手垂了下去,腦袋也耷拉下來了,聲音有些暗啞,緩緩的和錦書說:“四妹妹,溪客他出事了。”

    口中的西瓜還來不及吞咽,錦書緊張不已的問道:“他怎麽呢?”

    “據可靠消息,說溪客他被殺了。”書硯艱難的說著,每一字都似有千斤重。

    錦書默默的將手裏的西瓜吃掉,還想伸手去取第二塊的時候,卻發現手上沒有力氣,怎麽拿也拿不住。

    她就知道,做了那樣的夢能有什麽好結果。果然是出事了,錦書捏著帕子擦了擦嘴,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鎮定一些,她向書硯確認道:“你是從哪裏得知的消息,消息可靠嗎?”

    “千真萬確,不會有假。四妹妹,天塌了,萬沒料到他竟然會出事。你說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就差最後一步了,他怎麽就突然……。”書硯安靜的說完了這一句,卻沒聽見錦書有什麽動靜,等他抬頭看錦書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錦書已經昏倒在了地上。

    “四妹妹!四妹妹!”書硯急忙上前去去呼喊她,然而她卻沒有半點反應,他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好一陣,錦書才悠悠轉醒。書硯將她扶回了椅子上坐好。

    “四妹妹,您要保重啊。將來的路還很長。”書硯屈了一膝蹲在了她的身邊,一手握著她的手,滿臉的焦慮。

    “你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他怎麽死的?”錦書目光冰冷,語氣也沒有一絲的溫度。

    “他們一直打到了長安城外,可惜還是差了一步,他死於了萬箭之下。四妹妹,他的屍體被懸在了城門上。據說死相有些慘烈。你說這下該怎麽辦?”書硯安安靜靜的說著,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直直的向錦書的內心深處剜去。

    錦書垂下了眼瞼,卷翹的睫毛微微的顫動,像是蝴蝶在輕輕的扇動著翅膀,漸漸的那對翅膀變得濕潤。

    “我去接他回來!”錦書說出這幾個字時像是費了很大的勁。

    “你要去接他?”

    錦書點頭道:“對,他不能沒人收屍。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一闖。我總該再為他做一件事,哪怕是最後的事。”

    “那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就走。”書硯顯得急迫起來。

    “……”錦書意識漸漸回籠了,朱唇輕啟:“今天不行了,我還得安排一下。”

    “那行,明天我一早過來接你。”書硯輕輕的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語重心長道:“你多保重。”

    書硯緩緩的站了起來,錦書卻呆呆的坐在那裏,像一個精致的玉雕娃娃一般。然而娃娃此刻卻沒了心,冰冷得像個擺件。他不知該如何安慰錦書,呆呆的看了一會兒,最終道:“我先回去了,你收拾安排一下。有什麽需要的話,讓人帶句話給我。”

    書硯是什麽時候走的,她卻渾然不知。

    錦書呆呆的坐在那裏,目光穿過了雕花長窗,她看見了那一院子白花花的陽光。不由得想起了她初回開封時第一次見到秦勉時的情景。那時候她感歎秦勉前世英年早逝,連二十歲不到就死了。那時候的他還十分的病弱,動不動會暈倒,臉色蒼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本來以為和前世就沒什麽交集的人,這一世他們之間的命運也不會有什麽融合的地方。哪知這一世他們的命運卻被緊緊的綁在一起。

    十幾年的相伴不過彈指一揮間的事,她總覺得他們之間這一生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哪知這一次他卻早早的先離開了。他有血海深仇,有遠大誌向。他無法放下一切,所以錦書也從來不敢勸她。因為她知道有些仇恨不是說放就能放。

    幾次的死裏逃生,她都想著是他福大命大,先太子和太子妃在保佑著這個幼子,老王妃和側妃也在護佑著他,使得他總能逢凶化吉。沒想到命運還是給他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她想起了秦勉臨走前對她說過的話,說要派人來接她去長安,然而她還是沒能等到這一刻。

    元哥兒默默的走了來。

    “娘,弟弟他欺負我。”元哥兒說著,將手臂伸給錦書看,上麵清晰可見一圈牙印。

    錦書眼前模糊什麽也看不清,隻有一顆顆的眼淚往下掉,元哥兒原本想讓母親安慰安慰他,順便再教訓一下弟弟的,哪知卻見母親哭了起來。他有些手足無措的,也不告狀了,伸出了圓乎乎的小手幫錦書擦眼淚,一麵擦眼淚,一麵說:“娘不哭,不哭。弟弟咬得不疼的,您吹吹就好了。”

    錦書卻一把將元哥兒緊緊的摟住,撕心裂肺的哭喊道:“元哥兒,你沒爹了啊。”

    元哥兒已經滿了五歲了,自然聽懂了這句話的含義,錦書哭,他也跟著母親一道哭。哭過之後,錦書又要清醒一點了,秦勉沒了,可她還有兩個孩子,孩子是秦勉的延續,她還不能倒下,要堅強的站起來,一手把兩個孩子給拉扯大,也算是給秦勉有個交代。將來到地下和他相逢了,他才不會怪罪她。

    錦書抹幹了眼淚。他是死是活,她都要去見他!

    錦書將家裏簡單的安排了一番,讓宋平和護衛保護著鎮南王府,好好的保護著元哥兒和琅哥兒。她沒來得及將這個消息告訴夏家,思來想去,心道姥姥年紀大了,偶然間也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便和人說:“姥姥舅母他們過來問起我,就說我出一趟遠門,要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丫鬟含淚答應著。

    這一次出門,錦書隻簡單的收拾了形狀,讓聶紹和玉扣跟著。三人一駕馬車而已,便就踏上了北上的路程。

    車子出了城門,那棵古槐樹下有一騎馬的男子正在翹首盼望著,男子正是程書硯。他身上背了個褡褳,頭上戴了一頂柳條編的涼帽。可能是太陽太大的關係,他將帽簷拉得有些低。直到看見了錦書他們的馬車。他調轉了馬頭,自己主動在前麵帶路,馬車緊隨其後。

    車內主仆二人,玉扣不似往常般的活潑,錦書卻索性閉眼睡覺,如死灰一般的沉靜。玉扣暗自打量了一眼,心道娘娘遭受此番打擊,換做常人的話隻怕早就崩潰了,倒是她家娘娘命苦,不得不強忍著傷痛還要去給王爺料理身後事。王爺走了,鎮南王府就沒了主心骨,他們這些人,還有娘娘,他們的將來又在哪裏,這一去會不會變成了有去無回?

    聶紹幫著駕車,他一下又一下的揮著鞭子催著馬兒快跑,要緊緊的追上書硯的馬。此刻的他說不出是什麽滋味,跟了十來年的主子突然就這樣沒了,他們這一去還不知有沒有命再回到江陵。

    匆忙奔波,程書硯想早點把錦書帶往京城,所以路上幾乎沒有什麽停歇。好再一路錦書也都十分的配合。從太陽剛出來時就出發,一直奔波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經過了一個小鎮時,天已黃昏。

    程書硯隔著車子向錦書請示:“要不我們先在這裏落腳吧,暫時休息一晚,明天再接著趕路。”

    再跑下去隻怕馬兒都受不了了。錦書在車內答應道:“聽二哥的安排。”

    程書硯便自作主張的找了家客棧落了腳。

    玉扣攙了錦書下車。錦書落定之後,也沒怎麽打量周遭,便跟著去了訂的房間。

    奔波了一天,在車上錦書幾乎沒怎麽吃喝。程書硯焦慮道:“四妹妹先休息一會兒吧,我下去找點吃的讓人送上來。”

    錦書道:“辛苦二哥了。”

    玉扣便與程書硯一道下了樓。程書硯忙著和店家交涉,玉扣站在那裏沒有動,店裏又有人來投店。其中一個大漢的目光在玉扣身上掃了兩眼。

    隔得這樣近,玉扣都幾乎感受不到那個人的氣息,心道肯定是個絕頂的高手。隻是不知是從哪條路上來的。玉扣心中有些忐忑,她回房的時候便把這個發現告訴了錦書。

    錦書聽後道:“你去把聶紹叫來。”

    玉扣答應道:“好,我這就去叫他。”

    很快的,聶紹便過來了。

    錦書已經十分冷靜了,她目光如水沉著道:“我們可能被人盯上了,你要小心,多留個心眼兒。”

    “是!”聶紹抱拳領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