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多, 公司的車回到金陵, 原萊和同事道別，進了地鐵站。

    市中心一如既往的熱鬧, 站內人流如梭, 摩肩接踵, 上到回家的那號線時, 車廂裏已沒了空位。

    原萊找了根靠門的立柱站定, 忙活了一整天, 她兩條腿已經撐到麻木, 多來一會也無多大知覺。

    列車啟動起來, 由亮到暗, 明晦不定。窗外, 五彩繽紛的廣告牌, 被極快的車速攪花了眼。

    原萊愣愣望著, 耳邊小屏幕裏播放的廣告台詞，也逐漸模糊渾濁了起來。

    直到有女聲播報，下一站，陵大校區。

    原萊才似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此時車已靜止, 呼啦啦湧上來一堆人。

    原萊不禁握緊了欄杆, 往邊上讓了讓, 以防被人流衝進裏麵去。

    她下一站就要下車, 必須死守門邊的位置。

    列車重新啟動, 原萊聽到身後兩個人在講話。他們談論著一位教授布置的作業和實驗，嗓音年輕，笑聲爽朗，宛如清露淋在了這方封閉悶燥的空間裏。

    她不由小幅度回頭，瞥了他們一眼，應該是兩個陵大的男生，個子都比她高，立在後邊像兩座巍峨的小山。

    原萊想起了小代練。

    他應該就和這兩個男孩子差不多吧。

    也不知道今年大幾，長什麽樣，不過腦袋聰明是一定的，在國內名列前茅的學府念書就算了，遊戲還打得那麽好。

    想起自己的三流大學三流工作三流人生，以及可能都不到三流的摳腳遊戲水平，原萊扼腕歎息。

    又發了會呆，原萊猛地想起遊戲裏的晚間禮包還沒領，可能都已經超時。

    她趕緊從包裏翻出手機，登錄遊戲，欸……果然錯過了。

    打開郵箱，原萊尋思著把今天的金幣拿了，減少個人財政損失，卻看到首封信件是一條收到禮物通知。

    點進去一看，

    一個皮膚獲贈記錄登的跳出來，來自好友Alioth，

    還附帶祝福語：“瞅你這麽萌萌噠，送你一個皮膚；電玩小子，開心吧:)！”

    從未收到過禮物，原萊也沒弄明白，順手按了確定，畫麵頓時轉到一個頭戴鴨舌帽和耳機，身穿騷紫小夾克的矮墩墩萌宅身上。

    背景是閃動的像素星星，小短腿腳蹬白紅帆布鞋，鞋尖在炫藍方塊電波上隨性打拍，背著的雙肩包裏，還塞著一隻可愛的遊戲機。

    恭喜您獲得新皮膚。

    作為一個老魯班，她應該沒記錯。

    這是魯班七號的史詩級皮膚，電玩小子，售價高達288人民幣。

    小代練為什麽忽然送她皮膚？

    還這麽貴，都趕得上她淘寶買件衣服了。

    原萊切回微信，問：送我皮膚幹嘛？

    小代練也許在忙，好半天都沒回消息。

    直到原萊下車，走到回家路上，她才收到他的回答：禮尚往來。

    原萊：？

    小代練：你中午請客了啊。

    原萊：謝師飯而已，我都讓你別放心上。

    小代練：我不喜歡讓女孩子花錢，收就收了，別多話，

    原萊嗬了一聲：我不是小女孩了。

    小代練：哦，你是大姑娘了。

    這個老父親口吻是怎麽回事？

    隱蔽在樹梢的路燈，往女人身上澆著斑駁暈黃的光，原萊笑意更深：你還是學生，辛苦代練幾小時，也就賺得到這個皮膚一半吧。

    小代練回：一半都不到。

    原萊：這麽少？

    小代練：你當時怎麽找的代練。

    原萊：淘寶工作室。

    小代練：我是在代練app上接的。

    原萊不明白：？

    小代練：淘寶很多店，根本沒有工作室，接單後，把你的訴求和信息發布到代練軟件平台，等大佬接單，自己從中扣取中介費，比如他讓你拍140，而我大概隻能拿到100。

    原萊：這麽黑的啊？

    小代練：嗯。

    原萊：……那你不好好學習做這種虧本買賣幹嘛？

    小代練：我學習很好。

    原萊：這不是重點吧。

    小代練：遊戲也打得很好。

    原萊：？？為什麽要開始自誇。

    小代練：不利用自身優勢賺錢豈不是浪費生命。

    原萊：也是哦。

    小代練：我的愛好有點燒錢。

    原萊：你什麽愛好，攝影？

    小代練：天文。

    原萊：難怪你名字都是星星。

    小代練：你怎麽知道？

    原萊突地噤了聲，難道要告訴他，當時是因為他的聲音對他產生那方麵興趣，特意去搜了搜他的英文名嗎……

    當然不可能。

    原萊腦子飛轉，摘到借口：我英文很好。

    小代練：有多好？

    還好話題被繞過去了，原萊鬆了口氣，順著往下說：六級一次就過了算嗎？

    小代練：好厲害，我下個月第三次刷分。

    備受侮辱的原萊：……我到家了，88。

    小代練：一天來回，你住得離魔都很近？

    原萊：我在金陵工作。

    小代練：我也是金陵人。

    原萊：真的？

    小代練：在魔都上學而已。

    原萊：那真是好巧。

    原萊站在樓道口，聊得忘我，都不想被上樓的步伐打攪情緒。

    小代練：何止是巧，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密碼出錯的客戶。按理來說，代練基本不會和客戶有聯係。

    原萊：……

    小代練：你那號連銘文都沒有，我肯定不會理。那天剛好在幹別的事，刷到了你的單子，沒看清就接了。懶得退，想挑戰一下自己，0銘文能打到什麽程度，後來發現有無銘文對我根本沒影響。

    原萊：繼續。

    開始你的裝逼秀。

    小代練：沒了。

    原萊：這就結束了？我都做好聽你吹一天一夜的準備了。

    小代練：沒什麽好說的，你是號主，你心裏最清楚。

    原萊莞爾：好，我最清楚，你最厲害行了吧。不過這麽一看，人與人之間的機緣真神奇啊。

    早一分，或晚一秒，一刻念頭的變幻，一瞬思緒的動蕩；

    也許就不會有此間的一切，有這個夜晚——即使奔忙疲憊一整天，也感覺不錯的夜晚。

    夜風徐來，挾著若有似無的暮春花香味，原萊把拂到臉頰的發絲撥開，夾回耳後。被這片平和的夜氣摩挲著，她的心緒也恬淡安寧了許多。

    手機屏幕再一次亮了，原萊垂眼，看到小代練給她發了條語音。

    她點開來。

    下一刻，風加大了些許，花圃裏的草木都簌簌響起來，她的心，恐怕也被吹了起來，變得格外輕，它飄落到了四麵八方的草地上，也隨著那些葉稍細細密密地震顫著。

    那是一句，口音標致清晰，又有些調皮的：

    “Nice to meet you.”

    年輕，幹淨，明亮的音質，像星星螢火，溶散在風裏。

    原萊止不住地揚起嘴角，她也想用語音回複，可摁到按鈕時，她又遲疑退卻了，頰畔燥熱，她居然有點不好意思。

    索性切到英文26鍵，敲下“me too.”

    發送。

    很高興認識你。

    好巧，我也是。

    ——

    當然，並不是人世間的每一場相遇都值得振奮高興的。

    比如舒靈，她還在教“智障爹”打遊戲的命中劫數之中無法脫身。

    很多人打遊戲都有自己的流派和風格，有人是手速快操作牛，一人也能秀翻全場，當之無愧的技術流；有人知己知彼，步步為營，能掌控全局，帶領團隊走向勝利，是運籌帷幄的意識流；有人是直覺流，不看攻略，不講究操作和協作，俗稱瞎幾把玩，有時莫名其妙地也就贏了比賽。

    但秦總都不是以上三種，他是智障流。

    每天玩遊戲，他幾乎都要麵對以下幾大“曠世難題”：

    我是誰？

    我在哪？

    是誰殺了我？

    而我又殺了誰？

    ——不，他誰都沒有殺掉。

    花了三天時間，舒靈終於差不多把這個遊戲玩家的基本意識和對戰細節跟他解釋清楚。

    趁秦冕臨時出去有事，口幹舌燥的舒靈咕嚕咕嚕灌了一大杯水，而後把杯子架回去問湯助理：

    “湯助理，這些最基本的東西新手指導裏應該有的吧？這些不應該由我來教。”

    這幾天來，女孩無數次瀕臨崩潰又竭力彎起嘴角故作平和的態度語氣，湯助理都看在眼裏，好笑又心疼。

    當下，他隻能麵露愧色坦誠：“秦總當時把開號的事交代給我的，我當時一心想著給老板最完美的遊戲體驗，就托人聯係官方，直接給老板弄來一個滿英雄全皮膚的三十級賬號，那肯定是沒有新手指引的啊。”

    “……”你很棒棒哦，舒靈把靠墊抱到身前，作半死不活佝腰狀：“誰會相信一個遊戲平台老板對遊戲一無所知啊。”

    湯助理歎氣道：“我們公司也才開沒多久，秦總家風很嚴，他也是為了新鮮感才辦這個的吧。”

    舒靈眼底多了點亮晶晶的好奇心：“新鮮感？”

    “秦董事長為人古板，老板從小到大也過得中規中矩，他開這家公司，除了想證明自己，也是想尋找一些活力吧，”湯助撓撓頭：“我也隻是猜的。”

    他望向舒靈，厚道地笑了笑：“舒主播，再忍忍吧，秦總不也在學了嘛，而且還學得很認真呀。”

    這一點，舒靈承認，是很認真，認真得令他恐慌。

    和他處在一個辦公室，一言一行也必須跟著嚴肅拘謹起來，仿佛稍有輕佻得瑟，都是十惡不赦，對他的大不敬。

    舒靈在心底安慰自己，再忍忍吧。

    與陸瑠開黑直播遊戲的通知已在樂玩TV官博發布，5月26日，不到一周，煎熬的時光，很快就要過去。

    回到家，她就能找回自我，解脫新生。

    思及此，舒靈撇開靠枕，坐正身子望向湯助理，義正言辭：“你放心吧，我一定盡量教好秦總。”

    湯助理剛要回話，手機突然響了，簡短地與那頭對上幾句後，他掛掉電話，再望回舒靈時，臉上神情已從感動變為著急：

    “舒主播，你準備一下，陸瑠正好來魔都做活動，順道來我們公司了，這會已經到樓下。我去安排迎接一下，你和她，還有秦總，一塊玩兩局遊戲，算是直播前的彩排，好適應一下彼此的位置打法風格。”

    啥？

    舒靈登時也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