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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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

    菱畫到這個時候,是真心後悔自己職業病,眼裏容不了沙子,太過盡心盡責了。

    講道理,以前Tim生病的時候,她就算想提出幫助,Tim也都會好言婉拒、回到家讓妻子來照顧自己,她跟了Tim三年,Tim在私事上,真的從來沒有太過麻煩過她。

    可是這位大爺可不一樣。

    根據觀察和GAGA的情報,瞿溪昂目前的狀態應該是單身,一個人直接從A國來的D國;其次,這個人看樣子永遠都是心安理得地在接受著其他人的伺候。

    所以,他才會在這種時候,特別理所當然地就對她提出這種要求。

    她為啥之前不能當作她沒發現他在生病這件事呢?說不定他就自生自滅了啊……

    “我就不照著電子書念了,”

    拿著手機翻了一會,她把手機扔在一邊,看著他,“我隨便講講一些讓我印象深刻的文字吧。”

    “楊絳先生曾經說過,在這物欲橫流的人世間,人生一世實在是夠苦。你存心做一個與世無爭的老實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擠你。你大度退讓,人家就侵犯你損害你。你要不與人爭,就得與世無求,同時還要維持實力準備鬥爭。你要和別人和平共處,就先得和他們周旋,還得準備隨時吃虧。這段話我是念大學的時候讀到的,特別喜歡,後來進了克伯宮,發現麵對的東西可比這段話更複雜,不過好歹有了心理準備,所以也不是很害怕了。”

    “許多血例證明,女人不是太適合待在克伯宮。”他語氣寡淡地說。

    “你這是性別歧視,”她翻了個白眼,“世界七大新具象之一就是男性爸爸在家帶孩子的數量激增,女性在職場上的活躍度則越來越高,你沒有發現現在克伯宮的女性高層愈來愈多了嗎……”

    “你大學念的E大?”

    “嗯,在A國,”她鬆了鬆肩膀,“你看過我的資料,應該都知道……還有一段印象深的,世態人情,比明月清風更饒有滋味;可作書讀,可當戲看。書上的描摹,戲裏的扮演,即使栩栩如生,究竟隻是文藝作品;人情世態,都是天真自然的流露,往往超出情理之外,新奇得令人震驚,令人駭怪,給人以更深刻的效益,更奇妙的娛樂。”

    “《將飲茶》,也是楊絳的,”他調整了一下坐姿,“怎麽不說她寫的關於錢鍾書的那些橋段?”

    菱畫被噎了一下,“……那種深情的文字在這種場合下不是太適合吧?”

    本來以他們倆的上下級關係,孤男寡女這麽坐在酒店的房間裏,她給一個病號念書的行為就已經夠奇怪的了……要是再念情話,成什麽樣了?

    誰料到下一秒,瞿溪昂抿了抿唇,突然冷不丁來了這麽一句,“讀完碩士放棄工作Offer回D國的原因是情傷?”

    她募地看向他,警惕地道,“……背景調查上應該沒有這部分吧?”

    “是沒有,隻是每個女人總有不落俗的劇情。”

    她咬了咬牙,此時特別想把床頭櫃上的水往他臉上潑。

    她覺得這個男人最擅長的就是用隻字片語就把人激得怒發衝冠,因為他太聰明了,太懂得什麽樣的話可以瞬間激起一個人的情緒點。

    “我隻是一屆俗人和凡夫,”過了一會,她坦然地攤了攤手,“所以愛情不落俗也實在是很抱歉。”

    “Valar Morghulis。”他薄唇輕啟,“可很多人覺得,隻有享受過俗套愛情才會得償所願一生。”

    菱畫愣了愣,“凡人皆有一死……你也看冰與火之歌?”

    這位大爺忙成這樣連休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居然還有時間看電視劇啊?

    瞿溪昂沒有再說話了,過了一會,他拿起床頭櫃上的杯子和藥,把藥放進嘴裏,和著水喝了下去。

    “睡了。”他把杯子放回到床頭櫃上。

    看到他居然願意吃下退燒藥,不知怎麽回事,她心裏竟然覺得挺開心的。

    總覺得今天晚上的這場對話和昨晚的大不相同。

    怎麽說呢?好像是在一副空空的白骨上,有了一小片血肉的感覺。

    “算了,我不想撒謊,”

    等他熄了床頭燈,她走到房間的門口時,停頓下腳步,背對著他說,“我並不是五音不全,隻是我現在不想再唱歌罷了。”

    背後安安靜靜的,過了一會,她聽到他說,

    “晚安。”

    **

    第二天一大早,菱畫在餐廳裏見到了瞿溪昂。

    他看上去精神狀態比昨天好多了,正在一邊看報紙,一邊喝咖啡。

    “Chase,”她走到他身邊,想了想,低聲問道,“你退燒了嗎?”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

    她鬆了一口氣。

    他對麵的座位沒有人,她拿了早餐,拉開了他對麵的座位。

    兩人相對無言,他見她坐下,將手邊的一疊資料放到她麵前,她拿起來一看便懂了,直接一目十行地挑出了文件裏的幾頁重點交還給他。

    “定今晚七點回T市的機票,”收好文件,他說,“下飛機之後直接去克伯宮。”

    “嗯。”她估摸著他肯定是要回去和康大人談要事,所以才急著提前一天就回去。

    和Gunter這邊最後一天的會議談得算是很順利,結束時Gunter起身和瞿溪昂重重握了握手,然後還特意親自送瞿溪昂和她一起下樓。

    雖然心中著實有些好奇瞿溪昂和Gunter的私交關係,看他們之間說話的方式,怎麽都不可能是剛剛才認識,她一直在猜測是不是Gunter在位時他們就已經相識了,不過她怎麽想也不會開口去問瞿溪昂。

    回程的飛機上他少見地沒有再給她添亂,她得以打了個盹,很快,下飛機後司機來接他們一起回克伯宮。

    到了克伯宮,她本以為她可以直接功成身退回家,畢竟康大人和他的談話她也不可能參與,可誰知道,到了克伯宮車庫,他下車前居然叫她一起上去。

    ……

    菱畫懷著忐忑的心情和他一起進了大樓,他並沒有直接去康大人辦公室,而是先回了一趟自己的辦公室。

    “你先把這些文件送去GKang那邊,”他把包裏的文件夾遞給她,“他的幕僚應該已經回家了,你直接敲他辦公室的門給他就好,我還要找一份資料。”

    她點頭接過文件,去康大人辦公室。

    敲了門,康大人很快從裏麵開門。

    “Rene,”見到她,他笑了笑,“請進,辛苦了。”

    康大人是位年歲四十五左右的男人,有一雙兒女,可保養得體,根本看不出上了四十,雖說相貌不如瞿溪昂那般英俊,可是渾身上下的氣度和氣質將他襯托得儒雅從容,在人群中鶴立雞群,別說國家了,就僅僅在克伯宮上下都有好多康大人的迷妹。

    “沒事沒事,”她誠惶誠恐地跟進去,將手裏的文件遞給這位在普通人眼裏神一般的大人物,“這是Chase讓我給你的文件,他馬上就來。”

    “跟著Chase的感覺怎麽樣?”康大人拿過文件,在椅子上坐下,邊翻看邊問她,“他和Tim可完全不是一個風格啊。”

    菱畫本來以為交了文件就可以撤,可看樣子康大人似乎是想和她聊聊天的意思,但要知道和他聊天哪能是“純聊天”啊?她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得在極短的時間內仔仔細細斟酌過,不然可是會要人命的。

    “嗯,怎麽說呢,”想了想,她聳了聳肩,“感覺就像選美比賽的時候,千方百計都想得冠軍的心態吧。”

    康大人聽罷笑道,話裏有話,“你今天還能站在這裏,可並不是因為你的美貌。”

    “我知道,克伯宮從上而下,從來不缺感官衝擊。”

    這句話把康大人及他帶領的整個組織都誇了一遍,不出所料,他又笑了。

    過了一會,他收起文件,“這次你們去P市,和Gunter談了些什麽?”

    她腦中警鈴大作,電光火石之間,她利索地回答,“主要談了邊郊土地和農村合作項目,會議順利。”

    “是麽?”康大人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好。”

    就在他說完這個“好”字之後,辦公室的門就又被敲響了,她以最快的速度走過去給瞿溪昂開門,然後對康大人恭敬地頷首後離開。

    辦公室的門在背後合上,她一手心的汗。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拿出筆記本開始收發一些郵件,可仔細看,她的手都在抖。

    等待瞿溪昂回來的時間,每一分鍾都被無限拉長,她背脊發涼、堅持著坐在座位上,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慌亂。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聽到有腳步聲走過來。

    “唰”地一下從座位上起身,她快步朝瞿溪昂迎上去。

    瞿溪昂看到她還在的時候,表情卻一點也不意外,等他拐進自己的辦公室,她緊隨其後,然後將他辦公室的門反手關上。

    “他剛剛問你了?”他放下手裏的文件,雲淡風輕地走到窗邊。

    “嗯,”她緊咬著牙關,“他問我,我們和Gunter談了什麽。”

    他背對著她,輕輕打開窗戶,“你怎麽回答的?”

    “我說……”她攥緊了自己的手,“我說,談了邊郊土地和農村合作項目。”

    她自己知道,她並沒有對康大人說出全部的實話。是的,他們的確是談到了土地和農村,可是最重要的主題,自始至終都是工廠。

    可是她的直覺告訴她,瞿溪昂是並不想讓康大人知道他們談的主題的,可是因為沒有事先統一過答案,天知道她有多麽害怕康大人再問一遍瞿溪昂時,他的回答會不會和她臨時起意的回答一樣。

    如若不同,那便是滅頂之災。

    瞿溪昂沒有說話。

    晚風從窗外流瀉進來,輕輕地充滿了靜悄悄的辦公室。

    過了很久很久,在她渾身都開始變得僵硬時,他回過身看著她,“一樣。”

    她怔怔地望著他,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大概是她臉上呆滯的表情實在是有些可憐,他走到她麵前,看著她的眼睛,居然再次重複了一遍,“你和我的回答一樣。”

    她終於反應過來,像是被大赦死罪一般,整個人都鬆了下來,差點腳一軟摔到在地上。

    總共二十多個談判項目,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種可能的答案,可他們兩個在事先沒有溝通過的情況下,居然說出了同樣的答案。

    她依舊這麽直愣愣地看著他,四目相對,她還隱約感覺到他好像是笑了一下。

    由於被他剛剛那個稍縱即逝的笑給徹底迷惑住了,她壓根沒反應,隻覺得他的臉似乎朝自己越靠越近。

    “還不走?是要獎勵?”

    他的薄唇幾乎是貼在她的耳邊,性感低啞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