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0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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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光如水, 眼見著就入了正月。

    這一日,天色甚好, 天光照著積雪,有晶瑩剔透的清光在雪層上明明爍爍。

    顧揚靈的身子已見好轉, 尋常的日子裏, 因著外頭落雪冰寒, 並不往外頭走動。然而金豐園裏的雪梅又一次盛開了,滿室盈香, 撲鼻的清雅淡味兒直叫人沉醉入迷。於是收拾一番, 包裹得嚴嚴實實鼓鼓囊囊的,領著紅英嫣翠一同往金豐園去了。

    路上碰巧遇著了同去賞梅的閔嬌娥, 顧揚靈下了肩輿, 走上前去福禮道:“二奶奶萬安。”

    眼前的女子臉色白皙, 一張玉臉妝容素淡, 上頭兩抹淺淡的粉唇並沒有塗抹唇脂, 卻是粉瑩瑩的誘人。身上罩著新做的織錦皮毛鬥篷,將個小臉兒龐簇擁著,愈發顯得如嬌似花,楚楚可憐。

    閔嬌娥看得兩眼, 口裏, 心裏, 渾身上下, 便都好似灌滿了苦嗖嗖的黃連湯。便是因著這女子, 便是因著這女子……閔嬌娥想起薛二郎為了休棄自己, 便連桐舟縣的生意也不管不顧了,如今更是要和父親交惡,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因著這個女子。

    顧揚靈略垂著螓首,隻覺那兩道落在麵頰上的目光如有實質,愈發的灼灼起來,心有不安,微抬下顎,笑道:“二奶奶也是園中賞梅麽?”

    閔嬌娥晃了晃神兒,笑了,答道:“是的。”

    於是,兩人一同前往。

    依舊是那片梅林,絕豔雪梅簇簇相擁,有清香沁人腹肺。

    顧揚靈置身梅海之中,由不得想起那一次梅園裏的種種,腦中一陣恍惚,由來一陣感慨。時光荏苒,一切都不再是舊時光了。然而兜兜轉轉,她卻依舊逃不開命運的戲弄。兒子不見蹤影,仇人更是遠在天涯,而她,卻依舊困在薛府裏無力掙紮。

    閔嬌娥卻是一腔的心思,全都落在了身側清透絕俗的女子身上。見她麵色微動,似有感觸油然而生,不覺笑問:“妹妹可是想到了什麽難以忘懷的舊事?”

    顧揚靈回神,笑道:“舊年也來梅園賞景,那時節還是女兒家,不覺時光匆匆,轉眼便是一年光景匆匆而去,心有觸動罷了!”

    兩人其實也是無話可說,寥寥聊得數言,便又重歸無言,隻聽得園中踏雪而行的腳步聲。一路走走停停,摘得了幾枝寒霜雪梅,拿回屋去插.在了白瓷梅花瓶裏。

    嫣翠拾掇著梅花,皺著眉道:“我見二奶奶一雙眼就沒離開過姨奶奶,也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

    自打出了玉流波那件事,嫣翠便得了疑心病,嚴重得很且無藥可醫。

    顧揚靈立在一旁,隨意撥弄著梅花花瓣兒,心裏頭卻想起蘇氏說的,薛二郎要休妻的事兒。又想起今日裏瞧得閔嬌娥眼下略帶青黑,一張粉麵也不似往日裏的嬌豔粉嫩,不禁感慨萬千。

    這女子當初也是意氣風發,滿麵的春光如意。如今卻是春光如流水,匆匆不回頭。而她自家,恰如那黃連浸透的嬌蘭,再不複往日的好顏色。

    瞅著指間的雪梅,顧揚靈突地輕輕一捏,揪住了一片兒。那花瓣兒受力,流出了一點汁液,而花瓣兒本身,也變得殘破透明。

    嫣翠叫道:“姨奶奶這是做什麽。”說著從顧揚靈手中奪了那殘花瓣兒,從半開的小軒窗扔了出去,又抽出帕子給顧揚靈擦手。

    顧揚靈歎道:“你瞧這世間的女子,就好似這枝葉上的花蕾,采摘之人或是憐愛,或是糟踐,從來都是半點兒不由人。”

    嫣翠斜了她一眼:“姨奶奶就是書讀得多了,最愛傷風感月,有這份兒心思去難受,還不如好好把身子養好才是正經。”

    顧揚靈哼了一聲把手抽回來:“正經?我看把你快些嫁出去才是正經。”

    嫣翠憋得臉通紅,最後喘了幾口氣兒,道:“姨奶奶說得甚,我怎麽都聽不懂?”說完便轉身走了,留下紅英和顧揚靈麵麵相覷。

    末了,輕聲笑了起來,顧揚靈歎道:“這丫頭的脾氣愈發的大了,連我也得瞧她的臉色。”

    紅英嗔道:“還不是姨奶奶慣得。”

    到得夜裏,薛二郎來了東院兒,手裏拿著個正方形的匣子,一臉神采奕奕。進得屋裏,連聲叫退了侍從。自家卻湊到顧揚靈身側,坐下來打開了那匣子,卻是一對兒純白玉佩,玉色晶瑩,通透無暇。

    難得薛二郎如此精神煥發,顧揚靈含笑看著,把心裏的苦,還有怨,通通的都包裹起來。日子總是要過的,隻看著眼下罷了。

    “靈娘你看!”薛二郎瞧見玉佩卻更是歡喜了。

    顧揚靈便當真仔細去看,竟是一對兒,一枚雕著盤龍,一枚雕著白鳳。

    顧揚靈抬頭去看薛二郎。

    薛二郎喜不自勝,捏起有鳳的那塊兒捧至顧揚靈麵前,眉眼帶著纏綿之意,殷切道:“這是我在茗香居訂做的,靈娘你閑暇打了結子,我們一人一塊兒可好?”

    麵前的男人,臉上的喜悅透著真誠,眼中的纏綿也隱著深情,那樣看著自己,殷切而充滿了希冀。瞧著他仍舊清瘦的臉頰,心底驀地有絲觸動。顧揚靈點點頭,接過了那玉,前後翻看幾眼,道:“就打萬事如意結如何?”

    “萬事如意?”薛二郎臉上露出了更深的喜悅:“好,就要萬事如意,我和靈娘,從此都是萬事如意。”

    ……

    桐舟縣,縣衙後宅的書房。

    碗粗的蠟燭把室內照得一片明亮,閔老爺坐在紅漆案桌後,眼睛盯著不遠處的男人,麵上慢慢浮起一抹冷笑:“你這是下定決心要把我的女兒休棄了?”然後咧咧唇,哼了一聲:“便不顧及我的臉麵了。”

    薛二郎兩手撐握在圈椅的把手上,聞言笑了笑,道:“並非我不顧及嶽父大人的臉麵,可嶽父當知,令愛所作所為實在是叫小婿難以接受。”

    ”閔氏若隻是驕縱便罷了,便是欺淩妾室,任由家裏頭亂糟糟不去管轄,瞧著嶽父的麵,小婿也自當忍氣吞聲,不會與她計較。”

    “可嶽父當知,子嗣大於天,閔氏一家主母,管著家裏頭的中饋,竟示意廚房裏的手下在小婿妾室的湯飯裏下了絕子藥,這小婿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忍受。”

    閔老爺自然是知道這事兒的,便連那林氏往日裏都下藥給他哪個侍婢通房,他也都一清二楚了。不是不震怒的,然而,他可以摒棄林氏不管,任由她絕望而死,可要把他的女兒休棄,便是這個理由,他也不能接受。

    閔老爺笑了:“那麽,桐舟縣的生意你是不預備再繼續做了?”

    薛二郎也笑了:“做不做,自然要看嶽父大人的意思。”

    閔老爺勾勾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道:“隻要你不再鬧著休妻,這生意好好兒的,大把的銀子源源不斷,做甚不做呢?”

    薛二郎也勾著唇角,笑得意味深長:“不休自然是可以的,不過閔氏脾氣不好,我冷落她多時,竟是鬱鬱起來。小婿接到嶽父來信,趕來桐舟縣的時候,她就已經臥病在床。聽郎中說,隻怕是性命有礙。”

    閔老爺眼睛一眯,冷冷的視線落在薛二郎的身上,好似刀剮一般叫人難以忍受。

    薛二郎扯著唇笑了笑,卻並不挪開自己的視線,隻和閔老爺對視。

    末了,閔老爺起身一甩衣袖走了。臨走前道了一句:“那是我的女兒,就算做錯了事,也不是哪個人想休棄便休棄,想弄死便要弄死的。”

    ……

    “二爺來了。”小丫頭剛報完,薛二郎便進了堂屋。

    蘇氏曉得薛二郎去了桐舟縣見了閔氏的父親,忙細細詢問。聽得薛二郎一意孤行,執意要休妻,不由得大怒。

    “你是腦子糊塗了不成?那閔氏的確做了錯事,起了壞心要去害顧氏。然則陰錯陽差,那顧氏也是因她之故才能意外懷得孩子,卻也是事實。不然顧氏那嬌滴滴的身子,哪裏能懷上身孕。”

    說著拿出一封信遞給薛二郎:“這是閔夫人寄來的信箋,你好好看看,原是個誤會。”

    “且那閔氏自己也受了教訓,說是誤吃了絕子藥,再不能有孕。你愛那顧氏,便由著你去。你怕她受委屈,也任由你替她撐腰長臉。但是休妻一事,卻再不能提了。薛家家大業大,養個把人又能如何,不就是多了一雙筷子。你何必非要執拗著休妻?”

    薛二郎把那信一目十行很快看了一遍,心裏頭對著那極為養女人身子的藥丸子頗感興趣。可惜見到那製作藥丸的道姑已經畏罪自盡,不由得大為失望。

    疊起信紙,道:“那閔氏心思不正,留在府裏頭是為貽害,斷不可姑息。她是沒害成顧氏,難道因著惡事未遂,便不去追究了。”

    蘇氏聞言登時又怒又氣,重重拍著桌子道:“你以為我不曉得你想做什麽,不過是想把那顧氏扶正罷了!我告訴你,不要癡心妄想,我絕對不會同意的。”

    薛二郎站起身懶洋洋道:“我哪裏說過要把顧氏扶正,不過是要履行舊日婚約,把我原先的未婚妻娶進家門罷了。”

    蘇氏氣急敗壞:“我若執意不肯呢?”

    聽得這話,薛二郎的臉色慢慢變得凝重起來,須臾,一字一頓地道:“母親會同意的。”

    屋裏頭,氣氛頓時僵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