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0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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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氏鬧累了, 見得薛二郎還是那副無動於衷的鬼樣子,曉得這次兒子是硬了心腸的, 心下一灰,便扶著春月哭哭啼啼往五福堂去了。
她曉得這次黃嬤嬤是在劫難逃, 便是她求情哭鬧, 憑著二郎那性子, 卻也是枉然。不但如此,更是連她自己也被牽連著叫二郎厭棄了。
自打清涼寺裏回來, 二郎同她大吵了一場後, 便再不來五福堂同她請安。就是她叫人去喚,也是不肯來。她索性堵了他好幾次, 可不論她說什麽, 怎麽鬧, 二郎隻不理會她。
想著, 蘇氏又忍不住哭泣起來。她可是他的母親啊!又不是隨隨便便哪個女人, 怎能如此對待她呢?
“太太總歸是二爺的生身母親,二爺就是太生氣了,許是過些日子就好了。”春月小心地在一旁勸著,可她自己的心裏頭, 也是害怕心虛至極的。
好在這一次有黃嬤嬤在前頭頂著, 她在這件事裏頭, 頂多就是做了幾回傳聲筒, 又在太太跟前兒敲了幾次邊鼓罷了。
還好還好, 太太不提這事兒, 便再也沒人知道了。這般想著,春月暗地裏悄悄兒地舒了一口氣。
行至一半兒,蘇氏忽的立住了腳。不行,二郎的脾性她是知道的,若是不想法子挽救,隻怕是自此後便要因此和她生出心結來了。
他那麽寵愛那個賤人,若是那賤人在枕頭邊兒上說些什麽對她不利的,往後二郎就這般遠著自己,那她可要怎麽辦?三郎是個不可靠的,不定哪一日便要一伸腿兒就去了西方極樂天。那時候,她可就二郎這麽一個兒子啦!
蘇氏想著便著急了,猛地想起一件事,臉上頓生喜色來,調轉腳尖便往回走。
春月也不曉得蘇氏要幹嘛,趕緊地綴在後頭,一路喊著:“太太慢些,太太小心著些。”
吟風閣裏,薛二郎剛剛脫下那件被蘇氏搓揉得不成樣子的外衫,恨恨地扔在地上,薛二郎揉了揉臉,覺得腦袋裏還滿是自己親娘撕心裂肺嚎啕不止的哭泣聲。
坐在圈椅上,薛二郎悶頭想了會兒不禁連聲苦笑。
如今母親日日地鬧騰,不是罵他狼心狗肺,就是說他娶了媳婦忘了娘,被個女人迷了心魄,老娘也不要了,前程也不要了。
而閔氏那裏,原先還有點子夫妻情誼,也因著下藥的事兒蕩然無存。她如今倒是不敢鬧,然而閔縣令那裏卻是不斷地使絆子。桐舟縣那邊兒的生意,眼見著就要不成了。
薛二郎支著下顎,慢慢想著心事。
當初為了和秦家搶奪桐舟縣的生意,也為了給自己找個有力的借力,他送了許多銀子給閔縣令,終於聘到了閔氏,和閔縣令拉扯上了關係。而後為了給閔氏騰出正房妻室的位置,他把原本該是他妻室的靈娘強壓著做了妾室。
他原本覺得,不論是妻室還是妾室,不都是他的女人。隻要有他的寵愛,便是妾室,在薛府裏頭還不是可以橫行霸道,過得如魚得水。不過是一個名分罷了,有甚可在意的。
然而那次周陽致的事兒,一個友人來勸他,卻是說出了一段叫他無法接受的話來。
當時說的什麽來著?薛二郎眯著眼仔細地想。
“不過是個妾室罷了,又不是正頭妻室,素來隻聽過奪妻之恨,再沒聽過奪妾之恨的,薛二你當真不必在意。”
“便是心愛的,給了那周陽致又有何不可?天底下那麽多漂亮女子,何必為著個女人和周家結了仇。女人總是要年老色衰的,又不是正妻,怎比得上銀子重要。”
“二郎你太過年輕氣盛了,便是不給,也犯不著把個周陽致打成那副德行。如今結了仇,以後可要小心些,那周家也不是好惹的,要提防報複。”
那時候他才發現,便是他把靈娘寵成至寶,在旁人的眼裏,卻也因著不是正頭妻室,就成了連銀子也比不上的東西。
薛二郎痛苦地撓著頭,以前還不覺得如何,總覺得隻要好吃好喝地待著靈娘,便是叫她受點委屈也沒甚。可現在他後悔了,她的每一滴淚水,他都會看在眼裏,痛在心裏。特別是發生了閔氏還有玉氏的事之後,他才知道,女人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樣軟弱,無用。原來女人狠毒起來,竟是如此駭人。
想起那個夭折的孩子,他的心就在滴血。是他對不住靈娘,他得補償她。她不是很在意名分嗎?如今他也很是在意,他願意娶她做正室,他絕對不能容忍旁人這般輕視於她。
可閔氏如今怎麽也休不掉,想起前些日子閔縣令捎來的口信,還有那口信裏明晃晃的脅迫,薛二郎眼睛一眯,臉上露出了厭惡的神色來。便是他借了閔家的勢力,可這些日子他又往閔家送了多少白花花的銀子。
若不是有了他的銀子做後盾,閔縣令又如何攀扯上了滿西城的顧將軍。如今是他家女兒犯了七出之條,休棄她是合情合理,倒是擺出了一張臭臉,竟然威脅起他了。越想越是厭惡,薛二郎不禁後悔起來,當初何必非要做了姻親,如今真是叫人煩惱。
雖然他的決心已下,然而閔家畢竟是官家,到底是不容易對付的。薛二郎煩惱至極,狠狠地揪著頭發。揪著揪著,愈發的煩躁上頭,一揮手,便把桌麵上的東西都給推到了地上。“劈裏啪啦”響了一陣,薛二郎呆呆看著空蕩蕩的桌麵,忽的身子一定,想起了一個人來。
“怎的就把那個人給忘了呢?”桃花眼兒裏驚喜振奮的水光忽閃明亮,拳頭被重重砸在桌麵上,薛二郎高興地喊道:“我得速速去得一封信,瞧瞧他那裏可能尋來助力。”
正是興奮,福安卻悄沒聲兒地走了進來,覷著薛二郎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二爺,太太來了。”
喜色登時凝在臉上,薛二郎眉頭一皺,怎麽又來了,不是剛剛才哭鬧過嗎?於是直起身子,問道:“到了哪裏了?”不知道從後門走還來不來得及。
可門外已經響起了腳步聲,蘇氏的聲音很快便傳了進來:“二郎——”
薛二郎臉一喪,皺著眉不耐煩地嗬斥福安:“你先下去吧!”
福安忙弓著腰躲了出去,門檻處見得蘇氏,忙低頭哈腰地道:“太太萬安。”說著側過身子,讓出了道路來。
蘇氏壓根兒沒搭理他,她心急如焚,急著找她的兒子,希望她提供的消息,可以讓她的兒子不要因著前頭的事和她鬧了間隙。
畢竟三郎是個藥罐子,不定哪一日就去了西天,那時候,她可就隻有這麽一個兒子可以依靠了。
……
塗著黑漆的小門兒被一腳踹開,福安領著幾個小廝衝了進去。然而裏麵黑乎乎的一片,窗子用黑紙糊得嚴嚴實實,竟是半點兒不透光進來。
有機靈的上前幾下就撕掉了黑紙,屋裏空蕩蕩的,小廝們翻箱倒櫃,床底下也看了,卻沒有半個人影。
福安掉頭出了門,薛二郎剛好趕到,忙上前稟告:“二爺,人不在了。”
薛二郎聽了立時怒上眉梢,高聲喝道:“一定要找到!”吩咐福慶:“你叫人把府裏的小門關好,不許放一個人出去。”
又轉頭和福安道:“其他人給我一寸一寸地找,我看那賊婆子能藏在哪裏!”
於是薛府裏頭鬧哄哄地亂了起來,薛二郎不放心顧揚靈那裏,害怕這賊婆子狗急跳牆再跑去東院兒傷了她,於是帶了幾個人守在東院兒。
不成想,那婆子見得東院兒守得嚴實,沒空子下手,又恨蘇氏賣了她,竟跑去了五福堂,挾持了蘇氏。
這是一個滿臉溝壑的婆子,蒼白的頭發,昏黃的眼珠子,嘶啞的聲音在蘇氏的耳邊響起,冷冷的,好似刀剮般“呲呲”作響。
她說:“你瞧,你那兒子多孝順,親娘這裏不管不顧,卻跑去一個妾室的院子裏,瞪大了眼死死守著,生恐哪個去害了那賤人的性命。到如今,你可後悔那樣對待秀雲,不管不問,就叫她慘死在你兒子的手裏頭。你可知,她到死都惦記著你,到死還囑咐我,要好好守著你,不要叫你受委屈,更不許我傷害你和你的兒子。可你呢,你轉過頭就把我給賣了。你這個涼薄的賤人!”
秀雲便是黃嬤嬤的閨名,那婆子說完,就開始撕扯蘇氏的頭發,把蘇氏扯得哇哇叫,不住口地求饒。
薛二郎很快便趕了過來,蘇氏一見得兒子,立時嚎啕大哭起來:“二郎啊,你可算是來了,快叫她把我放了,我可從來沒受過這種罪啊,頭皮都要被扯掉了……”
薛二郎見蘇氏哭喊,心裏頭自然著急,暗暗耐著性子,瞅得那婆子一眼,轉頭問福安:“這婆子是哪個?”
福安立時回道:“這是管庫房的陳婆子,當初諄兒和她還拜了幹親!”
腦裏靈光一閃,薛二郎立時眯起了眼,脫口便道:“是你放得玉流波!”
原是試探的話,不想陳婆子竟然認了,哈哈大笑:“是我,可惜那賤人不頂用,竟然沒有把顧氏殺死,枉費我一番苦心,把她從角樓裏救了出來。幸好我有所防備,她認不出我來,不然二爺必定老早就會要了我這條老命吧!”
很好,那個偷偷兒放了玉流波的人終於找到了。薛二郎想著埋在府裏頭,對靈娘不利的暗樁終於露出了真實麵目,雖然蘇氏還在那裏哇哇大叫,可薛二郎還是稍稍鬆了一口氣。
陳婆子還在嗬嗬冷笑:“想叫我放了你娘嗎?把顧氏那賤人叫過來,同你娘交換!”
蘇氏一聽,忙淒聲喊道:“二郎啊,我可是生養了你一場,你可不能因著憐惜那賤人,就對我不管不顧啊!”
薛二郎麵色微動,心裏頭好似針紮一般難受煎熬,被挾持的是他的母親,可要用靈娘來換,那也是他做不到的。
陳婆子見得他遲疑,立時揚聲大笑:“果然是個好兒——”然而話未說完,腿窩兒上便挨了一下,腿一軟,身子一趔趄,手上的刀柄也跟著離開了蘇氏的脖頸。
趁著這個時機,薛二郎兩步躥了上去,一把握住那柄刀刃,另一隻手則揪住陳婆子的白發,一下就把她拽離了蘇氏的身側。
蘇氏沒受傷,然而受了極大的驚嚇,淒厲尖叫了一聲,便昏了過去。倒是薛二郎,因著赤手握住了那利刃,手心上被割出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陳婆子不過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很快便被製服。福安拿來繩子,陳婆子被五花大綁的扔在了地上,下巴也被卸了,提防著她咬舌自盡。
福安一麵給薛二郎包紮,一麵低聲道:“這婆子倒是機靈,也不曉得哪個給她通風報信,不然怎會跑得比兔子還快。”
於是薛二郎便緊鎖了眉峰。
將庫房裏的一幹小廝丫頭全都鎖了起來,一個一個拉出來單獨審問。
最後還是一個看起來十分不起眼的做雜事的小丫頭說,好似是太太身邊兒的春月姑娘來過庫房,然後就瞧見那陳婆子匆匆忙忙地出門跑了。
春月很快被抓了過來,戰戰兢兢跪在庭院的地上。
抬頭見得薛二郎黑著一張臉,手裏握著一根長鞭,那鞭尾原本是亮黃色,因著剛才抽打了人,還沾著一些血跡,紅豔豔的,格外駭人。
於是不待薛二郎問她,身子抖得好似篩糠一般,倒豆子似的把黃嬤嬤如何誘惑她,那陳婆子又如何聯係她,她又如何在蘇氏麵前敲的邊鼓,最後又是如何因著害怕那陳婆子被抓,再供出了自己,這才前去偷偷告密,全都講了出來。
最後涕淚滿麵,哀求道:“都是黃嬤嬤一旁教唆的,奴也是一時迷了心竅,以為沒了姨奶奶,奴便能順心如意做了二爺的通房,以後能給二爺生兒育女,也過上和姨奶奶一般的好日子。奴求求二爺,看在奴伺候太太多年盡心盡力的份兒上,就饒了奴這一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