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必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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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洵兩手捏成拳,垂在身側。
一口氣不上不下, 堵在胸口。
他決計不承認, 或者說不願意承認, 宋問說的話是對的。
傅知山走進來,有些困惑道:“方才我怎麽看見宋先生走了?這課上的怎樣?”
無人回答。
傅知山點點頭歎道:“總歸是年輕了些吧?書院讓他這樣的人來負責授課,我原本就是不看好的。”
他當宋問是壓不住火,被這群學生氣走的。
傅知山說:“若是你們實在不願意,我去找院長說一說,將宋先生調去講明經的課。”
孟為立馬道:“不成!”
其餘學生紛紛望去。
孟為怒道:“在他未將那句失望收回去之前, 他不能走!”
“不錯。”一學子哼道, “說我等愚昧不堪, 我倒要看看,事實為何。若他是一派胡言, 定然撕破他的嘴臉!”
“不錯!”
“他算何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莫非其中真有,未盡之言?”
“去探探便知。”
李洵率先走了出去。
傅知山聽他們所言, 猶自疑惑, 見學生都要散了,匆忙喊道:“都不許走!去哪裏?書院有書院的規矩, 現在是上課的時候, 先生不在, 也得留著念書。”
“先生留了一份功課。”李洵回頭, 冷漠道:“我現在要去上一堂真正的經義課。”
守在門口的小六, 剛剛坐下,見人又出來了。
起身迎去,驚道:“少爺,您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被轟出來了?”
“這群小子們道行太淺,我隨意激了兩句,他們就上道了。”宋問歎氣道,“終歸是閱曆尚淺,做事喜歡先入為主,易被蠱惑。”
小六:“……少爺,您要笑就笑唄,這樣子忒滲人。”
宋問扯著他的衣服,躲到牆後,朝門口張望。
小六抱著自己的小包袱,懵道:“少爺,躲著做什麽?不回去啊?”
宋問道:“先等等,看看他們到底可教不可教,是良材還是朽木。”
未多時,她的學生從轉角出來。
嘴上罵罵咧咧,走下長階,結伴往城門的方向過去。
“咦?”小六道,“他們怎麽也出來了?”
“肯定是來找我報仇的。”宋問睜眼瞎編道,“我剛剛問候了一下他們長輩。”
小六一驚,隨後譴責道:“少爺!您這也太過分了!”
宋問笑笑往前走去。
“少爺,離他們遠點。”小六快哭了,“別去討打了!”
宋問領著小六,繞了條道,避開學生,然後去了城門前的酒館。
酒館夥計迎出來:“客官,您來啦?”
宋問甩去一串銅錢:“我要二樓靠窗的位置。”
夥計朝上一看:“不巧啊客官,有人了。”
“哦。”宋問說,“沒關係,我隻要窗子,我願意和他拚桌。”
隨後便自己衝了上去。
夥計一時不查,讓人溜了上去,隻能在追在後麵喊道:“誒,客官!沒有這樣的道理啊客官!”
二樓窗邊,站著一名華服的男子。
身材削瘦,但身姿挺拔。
他和宋問的目的大約一樣,正望著城門的方向。
宋問走過去抱拳道:“兄台你好,借我半個窗子。”
兄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宋問是誰?
直接當他默認,很自然的湊了過去,扒著窗台查看情況。
酒館夥計躲在樓梯口觀望了一會兒,發現雙方都很和善。
即沒有爭吵也沒有喧嘩,於是安心退下。
拉了正要上去的小六道:“你家少爺讓煎的藥快好了,現在去端過來嗎?”
小六懵道:“藥?”
“是啊。”夥計道,“大早過來,托我們煎的。”
小六愣愣道:“那我同你一起過去吧。”
此時城門口,雲深書院的學生,和守城門吏正陷入僵持之中。
真相為何尚來不及問清,所見卻是直接顛覆了眾人認知。
一群老翁幼童,個個看著羸弱不堪,隻是跪在城門苦苦哀求。
士兵死死把住門口,見人要進來,便手執兵戈凶狠喝退。
究竟哪邊才是暴?哪邊才是錯?
先前還信誓旦旦要撕破宋問臉的眾人,此刻真是瞠目結舌,難以形容。
一學子道:“這與傳言……未免相差太大了吧?”
另一學子道:“不應該啊,前兩日我路過的時候,也沒這般淒慘。哪來那麽多老翁啊?”
“不會真是別有隱情吧?”
“許不是裝的?博取同情?”
“裝?裝能裝出這幅麵黃肌瘦的樣子?”
“莫說前天了,我昨天來的時候,也不是這樣的呀。那群農漢呐?”
“不會是有人混在其中蓄意鬧事,如今見事態已定,便安心離去?”
“切莫胡說!”
他們這邊人遠遠站著討論,李洵先一步走上前。
守衛橫出槍身,攔在他的麵前:“要出城?”
李洵蹙眉,抬手一指道:“他不舒服。”
所指老漢再支撐不住,軟軟倒在旁邊人的懷裏。
李洵匆忙過去,探手去摸,發現他額頭滾燙,確實病了。
學生見狀,皆簇擁而上。
一直在城門處風吹日曬,看來是感染了風寒。
他原本年歲就高,如今更是臉色蒼白,奄奄一息。
“真病了!”孟為喊道,“去找大夫啊!”
扶著他的人淚目道:“城門都進不去,哪裏找大夫?”
李洵回身道:“放他進去。”
“莫開玩笑了。”守衛道,“少管閑事,快回書院去!”
學子起身喝道:“你可知他是誰?這位可是禦史大夫的長子!”
守衛聽聞匆忙行禮:“公子贖罪。”
孟為背起老漢,正要進去,卻被眾守衛齊齊攔住。
守將抱拳道:“吾等受命在此,不敢瀆職。如無公文批示,不得進城。哪怕禦史公親至,也是如此。”
一學子激動道:“那便眼睜睜看著他病死在城門?六旬老漢,你如何忍心啊!”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這不僅是見死不救,更是不義不孝!”
守將別過臉:“軍令不可違。此人不得進城。”
“老漢死便死了,聽老漢說句實話。”那老漢抓住孟為的肩膀道,“冤枉,冤枉啊!!”
後麵人戚戚跟著磕頭喊道:“冤枉啊!”
場麵叫人頗為動容。
守衛們沒料到局勢會發展成這樣。
前幾日叫囂的人此刻全沒了蹤影。
不能如往常般進行武力鎮壓。一時間竟束手無策。
一方是學生,一方是官兵。
後麵是淒淒低訴的百姓。
行人紛紛停步。
怕是從未見過,如此好欺的暴民了。
小六爬起來,惴惴不安道:“他方才生氣了吧?”
宋問點頭:“是的。”
小六迷糊問:“為何生氣?”
宋問道:“他氣我奚落他。”
小六籲出口氣:“這定不是少爺的本意。”
“嗯。”宋問點頭道,“這三殿下脾氣也太好了。”
宋問自覺是玩笑,但聽在唐毅耳裏,想必非常難受。
任誰都有不能為人道的地方。
驕傲之人,宋問此番幾乎是踩到了底線。
宋問咬著手指道:“若我是他,一定恨不得把這叫牛二的家夥,按到水缸裏泡一泡。”
小六嫌棄道:“……少爺。”
三言兩語,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宋問就徹徹底底的得罪了唐毅。
宋問覺得自己真是天賦異稟。
又或者說,他們兩人,當真八字不合。
宋問尤為心痛,深深歎了口氣。
兩書生打扮的人,從樓道口上來,一路交談。
“此事聽聞,是由三殿下負責。”
“三殿下能做何事?必然袖手旁邊,不然也不至於此。”
“就因他不作為,如今鬧大,陛下定要責罰。”
“看這群人,真是可憐。上訴無門,卻被打為暴民。大呼冤枉,如何不叫人生惻隱之心?”
宋問一聽,頓時一聳。
三殿下負責?
這三殿下怎麽就那麽倒黴?
第一次遇見她,被她黑了名聲。
第二次遇見她,又被她害作小人。
以他現實的處境,恐怕還真是難逃一罰。
宋問咬唇。莫名覺得不快。
小六也回過味來,悄聲問道:“少爺,門口那群人,是不是得了您的指示?這事鬧大,豈不是……”
“我還挺喜歡他的。他怎麽能這麽倒黴呢?”宋問歎道,“他越倒黴,我越想同他結交。”
小六懵道:“為何啊?”
宋問:“想看他能不能更倒黴啊。”
小六替他嚎道:“少爺,您放過他吧!”
宋問悲道:“可我真是無心之失啊。”
梁子不知不覺就結的大了。
交個朋友怎那麽難呐?
宋問起身,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方才劍拔弩張的兩撥人馬,已經冷靜下來了。
學生們正同百姓談話,守將們也睜隻眼閉隻眼。
宋問倒不擔心他們真打起來,畢竟乙班有一個李洵。
李洵為人沉穩,一看就是士族子弟。
其餘人對他頗為信服,皆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