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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怎麽又扯上韶和公主了?他一麵親手給宣氏斟茶, 一麵答:“兒怎會記得。”

    “早些時候的岑三娘呢?”

    陸時卿一臉“岑家還有三娘嗎”的表情。

    “那柳七娘,葉四娘, 白六娘, 沈九娘呢?”見兒子臉上明明白白寫著“這都是打哪來的”,她愈發篤定道, “記不得吧?諒你也記不得這些個向你拋過枝條的小娘子!”

    陸時卿點點頭。他不單記不得,甚至懷疑這些都是阿娘眼下信口編的。

    宣氏鋪墊完了,終於扯著正題:“既然如此,你怎就記得了元家小娘子叫什麽?”

    陸時卿一噎。

    他哪裏知道自己是怎麽記得的。先前在馬車裏一時情急,不知怎得就脫口而出了。他記性又好,過了嘴的名兒,想忘也忘不了。

    想到這裏,他蹙蹙眉, 暗道不好。

    見他答不上, 宣氏冷哼一聲:“阿娘可都差人打聽清楚了。如今整個長安城鬧得沸沸揚揚, 都曉得有個謫仙神女般的人兒駕了匹金燦燦的寶馬親送你回府。你還敢瞞阿娘酸梅湯的事?”說罷不等他解釋,便擊了擊掌。

    一名丫鬟從敞開的房門進來了,手中端了個玉盤,上邊赫然便是元賜嫻送來的酸梅湯,隻是換盛在了陸時卿慣用的白瓷碗裏。

    陸時卿滿眼錯愕。

    “汗血寶馬多稀罕, 阿娘還是清楚的,放眼長安, 也就韶和公主有一匹棗紅的, 元家有一匹淡金的。送這酸梅湯的, 不是元小娘子是誰?”宣氏說完歎口氣,“當年阿娘尋死覓活非要嫁給你阿爹時,也是如此做小伏低,雪裏送炭柴,暑中熬涼湯……哦,早些年的藏冰不如眼下好得,阿娘因此頗費一番心機……”

    她說著,拿巾帕揩了揩並不存在的眼淚,哽咽道:“你既已收下,又何至於轉手他人,辜負人家元小娘子的一片心意!若換作阿娘,如此遭遇,必要傷心不止,流淚三千……!”說罷,她鳳眼一眯,纖手一揚,“這湯阿娘給你驗過了,沒毒,喝!”

    “……”

    陸時卿垂目瞧著那碗酸梅湯,良久,皺了皺鼻子。

    有時,他也跟陸霜妤一樣,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從橋洞底下撿來的。因為他的阿娘可能不記得了,他不吃酸食。

    ……

    很可能傷心不止,流淚三千的元小娘子還真遭遇了挫折。

    宣政殿三日一朝,而陸時卿呢,隔日便要當差隨侍徽寧帝,順帶教十三皇子讀書習文。她掐指一算,往後這半月,他至多隻四天可能整日不出府門。如此看來,她逮人的機會該數不勝數才是。

    但偏偏接連幾日,她都沒能摸著他的蹤跡。

    大概是陸時卿換了路子躲她。倒還挺能耐的,這個坊鑽到那個坊,泥鰍似的滑不留手。

    她百無聊賴坐在園中乘涼,隨手摘了幾朵花,將花瓣一瓣瓣擇了丟進池子裏去。

    薑璧柔在一旁陪她,哭笑不得道:“我的小祖宗,你倒是憐香惜玉點,莫要折騰這些花了。”

    她歎口氣:“我憐香惜玉了這些花,誰憐香惜玉我呀?”

    “這不是有六皇子嗎?昨日,你阿兄與他朔朝上碰著了。人家見了你阿兄,一點臉色沒擺,隻道無緣便罷,也不強求,隻是如你心意有變,亦願再候佳音。你說,如今你愛慕陸侍郎的事鬧得滿城皆知,人家都絲毫不在意,豈不真是對你情根深種?”

    元賜嫻也聽兄長說了這事,當下皺眉道:“都是貴人的場麵話罷了。”

    薑璧柔盯她看了一晌:“賜嫻,你可是對六皇子有什麽偏見?這良人難覓,你日後可莫要悔。”

    元賜嫻一滯。她這個嫂嫂,看起來像真不曉得兄長與鄭濯在謀什麽路。也不知是元鈺瞞得太好,還是薑璧柔當真太單純。

    她道:“阿嫂甭勸了,我就是喜歡陸侍郎。”完了還補上一句,“喜歡得不得了!”

    她說罷似乎覺得無趣,繼續低頭擇花,不一會兒,卻見拾翠疾步走來。

    元賜嫻抬頭問:“怎得,可是有了陸侍郎的消息?”

    拾翠搖頭:“小娘子,貴客來訪。”

    “哪門子貴客?”

    “韶和公主。”

    她“哦”了聲,疑惑道:“韶和公主是誰?”

    “便是揀枝此前與您提過的,早先下嫁侯府,後來守了寡的那位嫡公主。”拾翠提醒完奇怪了一下。這位貴主可說是小娘子最強勁的情敵了,這麽要緊的事,怎得她卻不上心呢。

    元賜嫻這下記起來了,恍然大悟道:“是她啊。”又問,“她來我元府做什麽?”

    “婢子不清楚,隻知貴主點了名想見您。”

    元賜嫻便捎上拾翠和揀枝,一道去了正堂,一眼瞧見正中上首坐了個一身淺緋色騎裝的女子,束男子發髻,未施粉黛,相貌平平,左眼下邊一點黑痣。

    她上前給人行萬福禮:“賜嫻見過貴主,貴主金安。”

    元賜嫻舉止端正利落,絲毫挑不出錯。

    下首卻施施然站起個人來,聲色清淡道:“縣主恐怕行錯禮了,這位是我的貼身婢女。”

    她聞言偏頭望去,隻見下首也坐了個一模一樣打扮的女子,看容貌五官,確與那所謂婢女有別雲泥,杏臉桃腮,很是一副嬌嬌惹人憐的模樣。這一模一樣的黑痣長在她眼下,才稱得上是顆添彩的美人痣。

    元賜嫻倒不明白貴人一上來就整這出是何意,畢竟給婢女行個禮也不會叫她少塊肉。她淡笑了一下:“恕賜嫻眼拙,這樣一瞧,果真是貴主姿容……略勝一籌。”

    鄭筠臉色稍稍一變,很快複又笑起:“縣主請坐。”說罷給上首婢女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退回規矩的地方。

    元賜嫻便將她迎回了上首,坐在對頭問:“貴主光臨寒舍,不知所為何事?”

    她搖搖頭:“無事,打馬路過勝業坊,想起這些日子,阿爹常提起你,便過來瞧瞧。”

    元賜嫻眼底微露意外之色:“幸得聖人惦記,賜嫻受寵若驚。”

    兩人你來我往說了幾番客套話,鄭筠看了眼外邊當空的日頭,道:“時候不早,我該回宮看著十三弟用膳了,這孩子頑劣,宮人都捉不住他。”

    元賜嫻不動聲色起身相送,心裏悄悄轉了個念頭。

    聽說十三皇子的生母是個婕妤。四年前,這溫姓婕妤早逝,剛足月的皇子便過繼給了當時的德妃,如今的梁皇後。

    鄭筠既是梁皇後所出,想來當與這個弟弟關係匪淺。但她在夢裏卻不曾聽聞韶和公主的消息,也不知她後來如何。十三皇子登基,她這個長公主大抵也得了榮寵富貴吧。

    行至府門,鄭筠腳步一頓,回頭道:“縣主何日得閑,便來宮中望望阿爹。他老人家昨日還念叨,說你來長安也有大半月了,竟不曾記起他。”

    “聖人日理萬機,不得召見,賜嫻哪敢隨意叨擾。如今既有貴主相邀,便不客套了,過幾日一定赴約。”

    過幾日,趁咱們陸侍郎在宮裏的時候,一定赴約。

    元鈺將帖子交到她手裏時,神色不大自然:“你若懶得應付就算了,阿兄替你回絕,不怕他。”

    她當然懶。這個九皇子在夢裏不曾留名,大約並非要緊角色,且上回留給她的印象著實太差。這等為人輕浮的好色之徒,若非礙於身份,她一定要找人擰斷他的胳膊。

    她幹脆道:“我不去。”

    元鈺沉吟一下:“……倘使六皇子也一道去呢?”

    她一愣之下亮了眼睛:“當真?”

    元鈺將她前後神情變幻瞧得一清二楚,心裏頭說不好是什麽滋味,嘴上道:“阿兄騙你做什麽!若單隻是那登徒子,自然一早回絕,哪還來過問你的意思。”說罷試探道,“你上回不是與阿兄說……”

    好歹有機會見見夢中仇人的廬山真麵目了。

    元賜嫻不等他說完就道:“好,我去。”

    ……

    翌日,元賜嫻的嫂嫂薑璧柔陪她一道去了芙蓉園。

    芙蓉園地處城南,臨曲江池畔,綠水青山,亭台樓閣,風光無限。眼下正是賞水芙蓉的好時節,鄭沛邀約元賜嫻來此,想來頗費了一番心思。

    元賜嫻看上去興致不錯,與薑璧柔一路說笑。兩人被婢女領往一處依山傍水的竹樓,待漸漸入裏,曬不著日頭了才將帷帽摘去。

    到了最頂上,見小室閣門大敞,正中擺了張寬敞的長條案,案邊三名男子席地而坐,皆是珠袍錦帶,玉簪束發,乍一看,很是風流名士的做派。

    元賜嫻一眼瞧見最靠外的一人,腳下步子不由一頓。

    怎麽陸時卿也在啊。還穿了身紮眼的銀朱色,生怕亮不瞎人似的。

    一旁薑璧柔見她頓住,也跟著一停。那頭三人注意到這邊動靜,止了談笑,齊齊望來。

    元賜嫻被這陣仗一震。

    模樣都生得不賴,這排排坐的,倒有幾分任她采擷的意思。

    她念頭一轉,目光越過陸時卿,看起居坐當中的一人。

    這人穿了鴨卵青的圓領袍衫,袍上繡暗銀雲紋,發間飾淺碧玉簪,當是六皇子鄭濯了。看姿態溫文爾雅,竟是貌如其名,熠熠濯濯,並非她想象中的暴戾模樣。

    鄭濯察覺到她的打量,朝她微微一笑,略有幾分不符他身份的謙遜。

    元賜嫻卻在想,倘使夢境是真,倒是人不可貌相了。當然,麵上也回了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