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瓦片，無處不在的灰土，莫天成垂著腦袋靜靜地坐著，魁梧的身形，在這小小的房頂上顯得那般不和諧，卻怎麽也掩飾不住他的落寞、孤寂。

    “三哥。”莫夕瑤心頭皆是不舍，輕喚一聲，隨後靜靜坐在了他的身旁。

    “聽說你都不去吃午膳，能不能告訴瑤瑤，你怎麽了嗎？”

    “瑤瑤，騙人。”

    莫天成隻道兩個字，隨後便將臉轉向一旁，顯然一副不願與莫夕瑤說話的樣子。

    莫夕瑤稍稍一愣，隨即卻忍不住笑了。

    這一幕似乎已經隔了很多年，很多年了，她才有機會再次看到。

    那時候，他們還都是小孩子，她還是被一家人被捧在手裏的寶，她可以對所有人耍脾氣、置之不理，卻獨獨有一個人，他會照顧她，會粘著她，卻也會擰著腦袋對她耍小脾氣。

    而她....竟樂於享受。

    “三哥，才見麵沒多久，你就不理瑤瑤了？”莫夕瑤笑著問道，手輕輕扯著他的胳膊撒嬌。

    莫天成嘴角下垂，依舊狠著心不願理會，卻不難從他的側臉看出，他已經有些猶豫了。他，就是這麽好哄。隻要莫夕瑤來了，隻要莫夕瑤嘟著嘴巴撒撒嬌，他便會輕易收斂起自己的小情緒。

    “三哥......”莫夕瑤看著他，身子一怔，往事不禁一點點浮現在眼前。

    也許，真的是她錯了。

    自從他們相遇，她一直忙著處理這些事、那些事，她一直忙著照顧自己的心情，卻忽視了他，他雖然智商有缺陷，可終究不是傻子，他也會不開心，他也會擔心、著急。

    太多年過去了，久到她都快忘了該如何照顧他，他卻還如當年一樣。

    今天如果不是他鬧情緒，她還會忽視他多久？

    莫夕瑤心口酸酸的，為自己的忽視難過，也為莫天成這麽多天來的堅持感動，如果不是害怕讓她操心，他不會忍這麽久才鬧情緒的。

    “三哥，對不起，是瑤瑤知錯了，瑤瑤保證以後不會再犯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諒瑤瑤一次，好不好？”

    腦袋輕輕抵在他肩上，這是唯一一次，莫夕瑤心甘情願地對著他認錯。

    “瑤瑤......”莫天成緩緩回眸，單純的眸子中自是多了一絲茫然。

    這當然不是他第一次跟莫夕瑤鬧情緒，卻是第一次，莫夕瑤道歉道得這麽快，沒有問緣由，沒有解釋，隻有一句，輕聲的、柔和的歉意。

    莫天成傻傻地看著她，低智商的他忽然麵對這一幕，根本不知該作何反應。

    天色一點點灰暗下來，北邊一團黑雲仿若借上了東風快速向他們移動過來。

    這是要下雨了嗎？

    莫天成在心中想著，可莫夕瑤一直不吭聲，他也不敢有一絲一毫動靜。

    “若不是他們都長大了，此時看著這一幕，真若回到了幾年前。”

    一樓長廊下，尉遲宸靜靜立著，本是想看看莫夕瑤怎麽去了這麽久，不知何時付賢卻站到了他身旁，毫無裏頭地感慨了這麽一句。

    尉遲宸依舊立著不語，他知道，付賢真正的用意絕不在此，故而他回與不回應，並不影響事情接下來的反展。

    “那一年，他被瑤瑤領回來的時候，隻是一個什麽都不會說的傻子，衣不遮體，肮髒不已，人人見而避之，卻唯獨一個人，像撿到了寶貝似的，保護著他。”

    付賢抬眸看著屋頂，眼神柔和又眷念，思緒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多年之前。

    莫夕瑤小小的，胖胖的，笑起來時如冬日暖陽，一刹那便能溫暖人心，她那時是任性的、淘氣的，全家...準確來說是大漠裏的每一個人都寵愛她，縱容她。

    在這樣的環境下，她本該成長為一個目中無人，唯我獨尊的傲嬌公主，可偏偏，她獨立，有主見，她比任何一個孩子都看得明白自己想做什麽。

    “她說‘人人皆平等，生來癡傻不是他的錯，但是我們置之不理便是我們有錯。’”付賢嘴角微微一揚，那一幕，是他第一次正眼瞧這個被寵上天的大漠公主。

    “當她牽著這個傻子回家時，莫尚天夫妻的臉色著實精彩，我以為他們會與我一樣想法，先答應隨後再處理掉傻子，可就因為這一句話，莫尚天笑了有十秒之久，隨即便真的應下了。

    隻是有一個條件，瑤瑤必須親自照顧小傻子的一切生活起居。”

    “通常情況下，一個正常的公主都該拒絕吧？”付賢轉眸看向尉遲宸，尉遲宸眉頭一動，卻是依舊不語。

    付賢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了尉遲宸的反應，“是，她生來就與眾不同。她開心地答應了，而且從那天起，她親力親為照顧莫天成的一切。就連莫夕浩，莫夕興都曾認為，她會堅持不住，她會放棄，可她用行動證明了自己。

    對了，以戰王爺的能力想必早就調查到，三皇子的原名是叫‘元應棄’，意思是說，這個孩子生來就活該被拋棄。瑤瑤知道這個消息後，當下給他改了名，‘莫天成’。

    她說，‘既是我莫夕瑤撿回來的，自然要跟我姓了。’而且她不覺得這孩子有什麽不好，生來力大無窮，這不是老天對他的照顧與賞賜麽？所以她覺得這是老天造就的孩子，就該叫天成。”

    付賢的眸色微微放光，他始終無法忘記那一天，當那個小女孩說出這些話時，他內心的震撼。他活了那麽多年，都不曾有那股自信，可一個小女孩卻說得那般理所當然。

    尉遲宸眸子微微一怔，下一瞬，亦是劃過一絲讚賞。既是他尉遲宸看上的女人，不管小時候，還是長大了，這股霸氣的作風倒是一點不減。

    付賢稍稍回眸，可惜的是，他錯過了戰王爺臉色唯一有變化的時刻，所以他以為自己說了這麽多都沒讓尉遲宸心頭有一絲變化，內心不禁有些震驚。

    “嗬嗬，仔細想想，他們從小時候便是這麽形影不離，就連洗澡，瑤瑤都得跟他一起，那時候，莫夕浩兄弟還嘲笑瑤瑤不知羞，瑤瑤卻堅持說‘她是為了照顧，才不得不一起洗。’

    莫夕浩兄弟不信，瑤瑤還為此氣了很久，最終她放話說，要是莫夕浩兄弟再敢嘲笑她，她便帶著莫天成一起去偷看他們洗澡，莫夕浩兄弟隻當笑話聽並未放在心上，卻不料這妮子當真帶著莫天成每天各種偷窺。”

    尉遲宸嘴角稍稍扯動，對於自己媳婦兒這種行為並不意外，但似乎也並不高興。

    “戰王爺請勿放在心上，都是小時候的幼稚之舉。瑤瑤和三皇子向來如此親密，就連莫夕浩也感慨過，他作為親哥還不如一個撿來的哥哥親。”

    付賢稍稍俯身，似乎在為自己一時失言而致歉。

    尉遲宸眉頭輕挑，卻並未表明自己的態度。

    “爺，快要下雨了，是否去給王妃送傘？”冷心立在他身後，將這故事聽了十層十，見尉遲宸盯著屋頂上看了好一會兒，接過青竹遞過來的傘，這才上前問道。

    “嗯。”尉遲宸輕應了聲，轉身接過傘，卻是親自向屋頂飛去。

    付賢說了那麽多是為了什麽？

    為了提醒他，他對莫夕瑤的過去一無所知麽？為了告訴他，他永遠插不進莫夕瑤與莫天成的世界麽？

    作為莫天成的軍師，莫天成唯一信任的人，付賢是以為自己的身份比他尉遲宸還有優勢？

    尉遲宸嘴角輕輕揚起，在大雨落下的那一刹，恰巧撐開傘，落在了莫夕瑤身旁。

    天真！隻要他還活著一日，站在莫夕瑤身邊的便會是他，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人，比他更有優勢！

    “你怎麽來了？！”莫夕瑤仰頭看著他，頓時震驚不已。

    傘外，大雨傾城，戰王爺淡然而立，手中的傘卻是好好地遮在她和莫天成頭上，戰王爺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無私了？

    “你--”莫夕瑤瞪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幕。

    “好人，妹夫！妹夫！好人！”

    莫天成開心地大呼大叫，雨來了，他早就看出來啦，可是瑤瑤不吱聲，他都不敢打擾呢，他本來以為要被淋成落湯雞了，他本來以為回去瑤瑤又該逼他喝難喝的薑汁了。

    可現在卻有人救了他，尉遲宸在他心中的形象瞬間高大，他開心地玩著雨，眸中喜悅濃濃。

    “本王等你。”尉遲宸淡淡。

    他自不是來催莫夕瑤的，莫夕瑤想坐多久都可以，等她想下去的時候，他便陪著一起下去。

    付賢在下麵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基本在回憶，可他，是認真地注視著上麵的一舉一動，他看到了莫夕瑤愧疚的麵色，他看到了她緊緊抱著莫天成的胳膊。

    雖然他沒刻意去聽他們的談話內容，但他猜得出，莫夕瑤是想彌補莫天成，她想多陪一陪莫天成，即便此刻時機並不對。

    “我......”莫夕瑤微微一怔，頓時不知該說什麽。

    她的一舉一動，一點點小心思可真逃不過戰王爺的火眼金睛。

    “瑤瑤，瑤瑤，下去，下去。”

    一旁莫天成推搡著她，莫夕瑤無奈地笑道：“怎麽？你這就原諒我啦？”

    “原諒，原諒。”莫天成開心，一邊說一邊還不忘指著尉遲宸繼續道：“妹夫，妹夫，很棒，很棒。”

    戰王爺臉色如常，隻是嘴角有些不經意地傾斜，這大概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覺得，‘妹夫’這兩字也可以很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