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靈運元年的陵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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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白發男子在江南聚集起了一批多年前的軍伍老卒。與此同時陵安兵部衙門則是被一封封加急戰報敲開了門,兵部尚書王同現在抱著這些不計其數的戰報離開兵部衙門之前,不少兵部官員都把尚書大人的臉色看得清清楚楚,這位尚書大人在陵安怎麽說也待了小十年,養氣功夫早就爐火純青,恐怕現如今的廟堂上,除去宰輔大人和三省那邊的大佬,其餘人等在養氣功夫一項上,一點都比不上他。
可今日尚書大人還是黑了臉,其實仔細想來,尚書大人黑臉也很正常,畢竟大楚太平了這麽些年,北匈蠻子不得南下,南唐人北上也被擋在了靖南關外,大楚國境之內更是不受外人一蹄之禍,可這一次的戰火卻是自己人點燃的。
江南世家揭竿而起,名曰是要來陵安城誅殺宰輔大人,廢除新政,保護大楚根基,可誰又知道,這些人真正的想法,貌似很久之前的大漢王朝末期,揭竿而起的大楚義軍理由也很正當。
史書上所記載的故事很美好,操刀的史官更是竭力將那位大漢亡國之君刻畫得昏庸無道,將當時的大漢百姓寫成了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然後那幾支義軍更是以仁義之師來定義。這些史書上的白紙黑字讓後來的不少讀書人在讀及這段曆史的時候,不知道有多痛心疾首,至於這段曆史到底真相幾何,知道的人不去談,不知道的便一直不知道,所以到了現在,除去那些真活過這麽多年的老家夥們,其餘的人還真是難得琢磨了。
王同現自然不認為這些蠢得可怕的世家大族有機會讓這座王朝傾覆,甚至根本不認為這些家夥會有機會走到陵安來,他的這些想法,完全是因為大楚現如今的國勢而已。
大楚立國百年,但恐怕到了現如今,國力都尚未半點衰弱之感,現如今的大楚擁有世間一等一的三大邊軍,鎮北邊軍更是站在世間軍伍鼇頭,可以說,無論是北匈還是南唐啟釁,大楚都怡然不懼,更妄論不過隻有些私軍的江南世家了。
王同現黑臉的原因不是懼怕這場將要開打的大仗,隻是有些覺得恥辱。
大楚內亂,這百年來,這是第一次。
內亂不同於外敵入侵,這就算是在史書上如何修飾,總會在外人看來是一座王朝的恥辱。
王同現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次,但是依著這位兵部尚書的想法,最好是當即立斷,派出一位王侯也好,還是當朝的功勳武人也好,反正該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平息這場叛亂,若有需要,讓靖南或者是征東邊軍其中之一出兵鎮壓也不無不可,至於鎮北邊軍,王同現不敢也不能動。
牽扯太多。
一不注意有可能就是神州陸沉的局麵。
到時候別說是他這樣一個小小的兵部尚書,就連那位皇帝陛下也不能承擔起這後果啊。
走出兵部衙門,鑽進馬車車廂之後,王同現將那些戰報隨意的扔在車廂中,聽著馬蹄聲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他一時之間有些恍惚,片刻之後是惱怒,他低聲念叨了兩句,內容竟然是讓他自己都沒有聽清楚。
趕車的馬夫是兵部侍郎鄭成,是王同現最為器重的官場後輩,一直照拂有加,這一次進宮,王同現誰都沒帶,偏偏帶著這個後生。
自然是不簡單。
馬車駛過一條街道街角,王同現總算是按耐不住,他惱怒開口道:“真他娘的不知道高深在做什麽,難不成他真的一點都沒有預料到這些狗娘養的會反?”
其實王同現在十年前第一次入陵安擔任兵部尚書的時候就喜歡稱呼這些同處廟堂的同僚們為他娘的,然後那一年,這位其實也算是功勳不少的兵部尚書便被整座朝堂稱為土包子,王同現雖說沒有多說什麽,可這之後便開始刻意管住自己這張嘴,不再隨意稱呼這些家夥,十年之中,那些廟堂文人或許沒有發現,這個曾經一句話半句都是髒話的大老粗居然已經很久沒有說過他娘的。
鄭成知道這個故事,因此等再一次聽到尚書大人說出他娘的三個字的時候,他便有些明白現在尚書大人的心情了。
是啊,就連鄭成都在想,為什麽現如今的大楚會是這個樣子,哪怕這些天等他仔細想過新政施行到這裏會帶來什麽,結果是發生這場叛亂很正常。
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可為什麽旁人在之前不能想到,或許說是刻意忽略了?
思來想去,就隻有一個結果。
因為有宰輔大人,因為有宰輔大人這個被稱為不輸於神龍年間那些名臣的廟堂支柱,整座廟堂便好似都覺得這位宰輔大人有能力將這些事情統統擺平,等他將苑老大人熬死之後便越是如此,可越是如此便越是會讓這場叛亂顯得那麽突兀,哪怕這場叛亂真的很正常。
鄭成無奈歎了口氣,打仗從來不會是他該擔心的事情,大楚有精銳邊軍,有無數州軍,他不會認為這場叛亂會壓不下來,就算是站在他們對麵領兵的那個男人叫做白難,曾經是整個鎮北邊軍的主將,可他要麵對的並非是一支軍隊。
而是一國。
一座大楚,何人能勝?
隻是無數楚人共同的想法。
鄭成的思緒隨著馬蹄聲漸漸遠去,直到王同現再度開口,“鄭成,我要是向陛下提出要邊軍出兵鎮壓叛亂,陛下能不能許?”
鄭成回了回神,竭力壓製住自己的情緒,“靖南邊軍多是步卒,在江南丘陵地形上勝算很大。”
鄭成這句話裏透露出兩個意思,第一個就是明麵上的在江南,靖南邊軍有較大優勢,第二個則是若是要降旨讓邊軍出兵,三大邊軍之中,鎮北邊軍要看著北匈蠻子,勢必不可能出兵,哪怕這支戰力最盛的軍伍一旦出兵能夠把戰事時間壓到最短,而除此之外的征東邊軍,則是因為主將華章侯是白難舊部,在這種情況下,想來陛下也不會派出他們來,至於這剩下的,就隻有靖南邊軍了,這支邊軍,無論是從地形距離來看,還是說應對這江南丘陵地形,都該是最適合的。而且,南唐叩邊並未過多久,南唐人應該還在獨自舔著上次的傷口,不會有精力北上。
王同現沒有精力去想鄭成說的這句話代表著的意思,隻是下意識點頭之後,說道:“的確如此,隻不過現如今還得看陛下的心思,還等看陛下是相信那些久不經戰事的州軍還是王朝精銳的邊軍了。”
鄭成猶豫了片刻,低聲道:“還有宰輔大人。”
他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王同現皺眉怒道:“他娘的,還有高深。”
事到如今,他自然很清楚,在皇帝陛下決定幫助高深推行廢除蒙蔭製這條新政之後,現如今的大楚他肯定會毫無保留的相信宰輔大人,當然,也隻能相信他,隻能讓他將新政推行下去。
既然如此,現如今的情況,皇帝陛下自然會與那位宰輔大人商議才是,或許現如今,這位宰輔大人就在皇宮裏也不一定。
王同現不耐煩的擺擺手,“現如今的局勢,高深怎麽會看不清,按理說這老家夥怎麽說都該不會說什麽廢話的。”
鄭成默然無語。
隻是遙遙看了一眼遠處的皇城。
王同現在車廂裏撿起那一封封戰報,等馬車緩緩停下之後,便緩緩走出車廂。
鄭成欲言又止。
王同現不耐煩罵道:“滾回去等消息。”
鄭成嘿嘿一笑,撥轉馬頭駕著馬車離去。
這才是他熟悉的尚書大人。
王同現看著這年輕人離去之後,才整理了整理衣襟,踏入皇城,喃喃道:“要是真要打,怎麽也得把你這家夥丟在江南去才行。”
——
宮牆之外的想法總歸不是宮牆之內的想法,王同現入宮之前,其實有兩位年輕官員已經在那處並未有多少人的禦書台聊了許久。
內容,自然是這一場叛亂。
兩人之中,蘇妄言對於那場叛亂是力主要邊軍出兵的,而苑文庭,這位苑家已經揭竿而起的苑姓年輕人則是持反對意見。
兩人之間誰也說動不了誰。
但到底是沒有爭的臉紅脖子粗,說到底真正的文人要爭,亦不會像是沙場武人那般光著膀子高聲而論。
兩人現如今真是對坐,都不說話而已。
蘇妄言拿起茶壺,喝了一口之後竭力壓製住情緒問道:“若是邊軍不出兵,這江南叛亂,何時才能壓下,難不成要等這百姓都流離失所之後,才讓邊軍出兵,那這場仗要打多久,苑兄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苑文庭平靜道:“三大邊軍,鎮北與靖南邊軍都不能動,征東邊軍因為主將的原因更是也動不了,那這場叛亂便隻能靠大楚州軍,況且蘇兄,你該知道,這一場叛亂,是為了要讓宰輔大人廢除新政,因此叛軍是不會讓百姓過的太差的,不然他們走不到陵安來。”
蘇妄言有些冷笑道:“征東和鎮北邊軍既然出不了兵,靖南邊軍為何不行?南唐人上一次才叩邊才被靖南邊軍壓下去,現如今肯定無力發動第二次,南境很安穩。”
苑文庭搖搖頭,對此不置一言。
蘇妄言有些惱火的說道:“就算是靖南邊軍抽離之後,南唐叩邊,江南離南境不遠,靖南邊軍自然也能很快馳援。”
苑文庭平靜道:“南唐叩邊,外加叛軍窮追又當如何?”
蘇妄言搖搖頭,“斷不可能如此。”
興許是這些話有些站不住腳,他很快便又說道:“南唐不可能叩邊。”
苑文庭擺擺手,示意不與他在此事上繼續談論下去,隻是喝了口茶之後,這轉化話題問道:“那蘇兄以為,這場叛亂多久才能被壓下去?”
蘇妄言皺眉道:“若是邊軍出兵,三月之內便能壓下,若是不出,大致在半年在一年之內。”
苑文庭便搖搖頭,“那蘇兄跟文庭打個賭如何?”
蘇妄言挑眉,“賭什麽?”
“文庭覺得,就算是邊軍出兵,這場仗也要打至少半年,而要是不出兵,一年開外。”
蘇妄言仔細盯著苑文庭,疑惑道:“苑兄難不成隻是以為叛軍有白難便能力挽狂瀾?”
苑文庭嗬嗬一笑,“蘇兄可知白難是誰?”
提起這個名字,蘇妄言想起了自己在禦書台裏看到的那些奏折,沉聲道:“這位曾經的鎮北邊軍的主將,一直被稱為當世第二,沙場名將之中,幾乎無人敢說穩勝他。”
苑文庭感歎道:“其實拋開皇帝陛下和這位軍侯的情誼之外,恐怕也沒什麽人真想讓他死,畢竟這樣一位名將,就算是放在眼裏看著也會很舒心的,畢竟咱們大楚,一直便是以武立國的,這現如今廟堂的滿目黃紫貴,盡是讀書人,也隻不過是放在太平年間而已啊。”
蘇妄言開始想通了些什麽東西。
他沒有急著開口,隻是思索很久之後才點點頭。
“原來如此。”
他看著苑文庭,真心實意的笑道:“苑兄大才,是妄言看得短淺了。”
文人多傲骨,能夠承認自己不如旁人的,其實不多,更別說那位“旁人”便是他視為最大對手的苑文庭。
隻不過蘇妄言不是一般文人,因此他承認的很快。
苑文庭哈哈笑道:“蘇兄不過是年齡尚淺,文庭這才能多看出幾分,要是再過幾年,或許蘇兄便輪不到文庭來多說什麽了。”
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這兩人或許不知道,等以後的廟堂,沒有了宰輔大人那顆參天大樹之後,這兩位整整到死都被人稱為大楚靈運年最為出色的兩位名臣。
難分高下。
倒是蘇妄言,在實在年邁退出官場許多年後,私下曾對友人笑言,就算是一輩子好似都處處壓著苑文庭,其實在靈運元年的那場關於叛軍到底該不該邊軍出兵的爭論中,蘇妄言一敗塗地。
他說這是他敗的最不痛不癢的一次。
可記得最深。
可不管怎麽說,那場靈運年的戰爭真的開始了。
ps:今天一章,四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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