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讀書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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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戰落下帷幕,摘星樓下的武夫沒那份幸事得以一觀那位年輕大宗師的慘狀,說實話就連那位天下第一的影子也沒見過,隻不過即便如此,也不妨礙他們的極大熱情,特別是落幕之後,便有無數武夫在翹首以盼這天機閣的消息。
畢竟這天機閣說一句話,便可讓這場架的結果在明了不過,不過這隻要是天機閣一放出消息,肯定得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身法之分,這天下第一的位置,是不是該易主,也在這一戰之中。
隻不過再沒有等來這天機閣消息的這段時日內,江南倒是有不少消息傳入陵安,先是說那位被廢黜爵位的天軍侯成了這江南叛軍的主帥,先是將慶州易主,然後就是臨近的十餘郡都在這位本該是成為大楚名將的男子部署下一座座歸了江南世家們,由苑家牽頭的數個大家族聯手,叛軍在江南氣焰不可謂不囂張,隻不過這支叛軍往陵安而來,一路上也不曾騷擾過老百姓,說是白難除去成為這叛軍主帥之外,還有很大一批沙場老卒從各地趕赴江南,為這位鞍前馬後。十年時間,能讓朝野都忘卻這位的所作所為,可那些老卒心中的記憶,倒是百年都不見得能忘。
隻不過伴隨著江南各州州軍的苦苦抵抗,一封封加急戰報傳入陵安之外,陵安也給靖南州那邊戍守邊防的靖南邊軍發去調令。
調靖南邊軍步卒五萬,即刻前往江南平叛!
王朝三大邊軍,鎮北邊軍戰力冠絕世間,大楚靖南邊軍則是可排在大楚境內第二,況且早在當日南唐叩邊之時便已經顯露出了戰力依舊的信號,這一次陵安兵部調動這一支軍伍往江南而來,想來大部分人都覺得這場叛亂很快便會平息,這大楚之前不曾發生過有叛軍大搖大擺走進陵安,自然這之後也不會有。
江南在亂,可陵安尚安。
陵安百姓生意照做,飯照吃,對於這件大事也是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不見有什麽人會當真上心。
可書院今年春天,又有學子往江南之地而去。
院長大人沒有攔著,彼時這位書院院長站在書院門口,給每位南下的學子都送了一句話,大多是聖人之言,但也有許多是院長大人的有感而發。這位天下讀書人的領袖看著這些學子,滿眼都是欣慰,又與之前那些學子趕赴大楚各處邊境又不一樣。
院長大人年邁,又在書院門口站了一整日,自然有不少選擇在今日離京的學子有些擔憂院長大人的身體狀況,不過老人心情極好,也未就這樣離去,最後是實在看到沒有學子離去之時,這才離去。
臨近黃昏時刻,書院學舍,有個清瘦學子收拾行囊之後,想著要從書院側門而出,隻不過才出學舍,走過幾步,便被在不遠處看到一個慈祥老人。
老人靜立,脊梁挺得很直。
那學子看到這老人,立馬疾行幾步,來到老人身前,輕聲喊了一句院長大人。
已經幾乎站立了一天的院長大人轉過頭看向這個年輕人,笑問道:“子義,去年老夫曾在你的檔案上寫就了‘天性質樸,不可為官,打磨十數載,或有可成’這十七個字,讓你仕途一時斷絕,現如今若是你還有這般打算,老夫可再在你檔案上加上‘璞玉之姿,但須雕琢’八字,重新再給你接上這條路如何?”
名叫周子義的學子神色複雜,“院長大人何至於此?”
院長大人擺擺手,輕聲問道:“陪老夫走一段?”
周子義肅穆點頭。
院長大人沿著這條青石小路一路緩行,落日餘暉照在身上,別有一番味道。
走過數步之後,老人才嗬嗬笑道:“子義,我知道你那好友梁寬去年已經離京,在大楚某個邊陲小縣做一縣令,早上上風沙撲麵,夜晚則是寒風襲人,要是換做你這個一心隻埋頭於聖人書籍的讀書人,你吃的下這些苦?”
周子義一本正經道:“所以學生才選擇去江南。”
院長大人轉過頭,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周子義其實一直覺得院長大人該是那種有些古板的老學究,直到去年這才改變了看法,若是之前,他肯定是如此開玩笑的。隻不過他既然選擇今日離開書院,也就不怎麽怕院長大人了。
隻不過好在這個天下讀書人的領袖,並未生氣,好似對這種說法還反複琢磨了一番,頓了頓之後,他才重新開口說道:“去年梁寬他們離院的時候,其實老夫說的那些話,現在想來有些後悔,讀書人不好好讀書,摻和這些做什麽?”
周子義看著院長大人,疑惑道:“那院長大人今日這一日都在做什麽?”
院長大人笑而不語。
周子義皺眉道:“院長大人不必多說,學生既然已經決定要往江南去,今日不管院長大人說些什麽,周子義也不會改變心跡的。”
院長大人點點頭,沉默不言。
有些話他其實早已經憋了一肚子,可事到臨頭又不想說了。
他沉默許久,才語重心長的說道:“子義,我輩讀書人,讀聖賢書是本分,可聖賢離你我太遠,有些道理或許能用,有些道理或許已經沒用,怎麽判別,就算是現如今的書院教習所講也不一定有用,我那小師弟曾經便說過,聖賢不知當世之形勢,哪能說出完全適合當世之語。子義,所以出了書院之後,遇上了和聖賢書的道理不一樣的事情,先別急著歎氣,多想想老夫今天這番話,總歸會有些幫助的。”
周子義思忖良久,最終點頭。
院長大人露出欣慰笑容,打趣問道:“真不在書院讀聖賢書了?”
周子義決然搖頭。
院長大人不再多說,隻是最後留下一句,“走大門,書院學子離院,沒有聽說過走側門的。”
周子義忽然問道:“院長大人的小師弟是書院哪一位先生?”
尚未轉身的院長大人笑道:“你要是早生二十年,就能在陵安遇見他,若是興趣雜一些,就能去聽聽他講課,若是早生三十年,大約在陵安便能看到他意氣風發的樣子,到時候就怕你自愧不如,隻不過你這性子,注定是成不了他的好友的。對了,老夫的小師弟叫屈陵,是個意氣風發的讀書人。”
說到讀書人三個字,院長大人加重了語氣。
然後這院長大人便自顧自轉身離去了。
周子義在遠處笑道:“院長大人,學生愚見,就這一瞬間忽然覺得,讀書人隻要無愧於心,一身學識是不是出眾都沒那麽重要了。”
院長大人沒有轉頭,隻是喃喃道:“哪來這麽多無愧於心,此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何其難?”
這一日,書院學子周子義離京前往江南。
當然,在他之前,還有許多人也是如此。
這一批讀書人,前後而去,讓許多人摸不清頭腦為何如此,隻不過很快便被這些陵安百姓遺忘,以後也沒什麽人提起。
但在這位書院院長心裏,這一次的學子前往江南,讓他一輩子都記得很牢。
其實這書院出過無數任院長,也隻有這一位,才如此的深得人心而已。
……
……
院長大人尚未來到那處黃泥小院,有個一身劍氣的家夥便已經徑直撞進這方小院,院裏老人一掠而起,胸間氣機炸開,硬憾那個年輕人。
高手過招,片刻之間,便是險象環生。
年輕人麵無表情,出手之時舉手抬足都是劍氣,讓那方小院的老人撐得很辛苦。
誰也想不到,這個兩三年前還是個病秧子少年的年輕人現如今已經能夠有這一份修為。
躲了一次,沒有躲過第二次的老人臉色難看,沒多人知道其實這一位也是世間少有的大宗師。論修為其實與那位之前的天下第一畫孤心也不相上下。
隻不過現如今的天下第一,另有其人。
老人與這年輕人纏鬥片刻,遠處便有個高大老人一掠至此,氣機洶湧,直撲那位年輕人。
又一位第六境大宗師。
冉無序之師,落紅塵!
而且是兩位榜外之人。
兩位大宗師聯手,天底下沒幾人看見過。
兩人一裏一外,將這處小院子構造成了一方牢籠,隻為困住這年輕人。
站在院裏的年輕人不抬頭,不去看那高大老人。
他默然無語,一手搭在劍柄上。
劍意勃發。
劍氣肆掠。
看著這方小院,他忽然想起了當時第一次入陵安,第一次看見那老人在此處烤雞,當時那和藹的老人問他名字。
他是老師的老師。
是自己最敬重的先生的先生。
後來那老人替他改命格。
續命惹得陵安無數人不滿。
原本這位老人會成為除自己先生之外,他最敬重的人。
可現如今不是這樣。
他騙了他。
不知道具體細節,但大致能夠明白,他就是棋盤上一子。
他開始說給柳青聽,說他不願意再去問,可決意要走出那一步時,總覺得有心結不開。
所以他決意以這一戰來了結。
哪怕現如今他麵對的是兩位第六境大宗師,看起來要比前兩天打的那一架還要凶險,可他怡然不懼。
他的劍一往無前。
此刻尚未拔劍,劍勢依舊驚人。
小院裏有一顆夾竹桃,原本與世無爭,可現如今被那股劍氣驚得枝葉搖晃。
老人冷聲道:“那是你老師種下的。”
言語之中有許多未盡之意。
年輕人皺了皺眉,很快說道:“那又如何?”
年輕人話音才落下,一劍便出鞘,破開小院牢籠。
劍氣激蕩雲海。
陵安上空的雲海翻騰。
站在院子裏的老人怔怔出神,忽然自嘲道:“老夫這局棋,最大的敗筆不是你有個小叔叫葉長亭,而是你的天資居然一點都不輸給葉長亭。”
年輕人起劍之時,有耀眼青氣照耀陵安,整座陵安可見。
他轉過頭看向老人,神色複雜,“在你們心中,既然是有一盤棋要下,所以什麽招數都用的出來,隻怕在老師的老師這盤棋上,先生不過也是棋子而已。隻是事到如今,這盤棋還沒有收官?”
老人麵無表情,“你能走出棋盤,便是你的幸事,可老夫這局棋同天下所有棋局一般,未到收官時怎能收官?”
年輕人麵無表情,轉頭而看站在小院圍牆上那個高大老人。
他大聲笑道:“先生弟子來殺我未成,先生親自出手又如何?”
又如何?!
這是屬於葉如晦的傲氣,準確來說,這世上除去已經跨入第七境的李長風之流,其餘第六境大宗師有哪一個能夠要了他的性命?
哪怕是兩位一起。
葉如晦帶著滿身劍氣,徑直撞向落紅塵,身後那老人臉色難看,身子跟著一掠而過,隻不過尚未到葉如晦身後,葉如晦便已經一劍劃出。
劍氣與劍光並存。
一劍便讓落紅塵的胸襟之處出現了一大片血跡。
年輕人的一劍竟有如此威力。
身後的老人再想回掠已經再無辦法,被葉如晦一劍擊中,倒飛出去。
年輕人先前所說他離那境界隻有一步之遙,並非妄言。
實實在在的實誠話啊。
——
離陵安數百裏,那座氣候好似江南的小鎮。
有男人先是在落日餘暉之中趕雞鴨回籠,片刻之後便抬頭遠望,看向陵安。
那一道青氣隱約可見。
男人暢快笑道:“原本以為還要等許久,原來這般快,先是小看了葉長亭,現如今又是小看你葉如晦,我李長風這輩子練武湊合,看人真是要差去不少啊。”
在他說這些的時候,其實那女子就在遠處,看著自家男人,隻是臉上泛起一抹苦笑。
她沒說什麽,他遷就了她這麽多年,最後為自己活一次怎麽了。
很有道理。
與此同時,才回到這個地方的有一位枯瘦老人站在一處樓閣上,身旁站在一位老先生,他嗬嗬笑道:“這也是你的那局棋上的一部分?”
老先生默然無語。
枯瘦老人忽然笑道:“我看透了。”
他說的看透了,就真是看透了,一點都做不得假。
老先生傲然開口,“那又如何,這盤棋天時地利與人和都占齊了,你縱使再想掙紮也無半點成功的可能。”
枯瘦老人喟然歎道:“我留下過後手。”
老先生嘲諷道:“太平之時,那小子坐鎮陵安沒什麽問題,現如今,不可能!”
老先生說得斬釘截鐵。
老人卻是搖搖頭,“所以我這位做先生的,就是為他竭力爭一個太平!”
老先生有些意外,沉默許久之後才開口說道:“靖南邊軍近日便已經要離開南境,你攔得住?”
老人搖頭,“攔不住,也不用攔。”
這一下,那老先生就真的不再開口了。
老人忽然開口道:“我忽然覺得這局棋我輸了也無妨了,感覺最後的走勢,也不會盡如你願。畢竟現在是大楚,不是當初的……”
話還沒說完,遠處便出現一道青氣。
老先生臉色有些晦暗。
老人嗬嗬笑道:“至少這一顆原本你就想舍棄的棋子,現在是一點都不願意再做棋子了。”
老先生淡然道:“無傷大雅。”
老人搖頭下樓,一邊走一邊嘟囔道:“其實依著我的脾氣,等你死了肯定要去掘你的墓的,不過現如今我倒是想看看你這局棋到底會不會如你所願。”
站在高樓上的老先生依舊一臉平淡。
到底有些事情,不重要。
可走出棋盤要是之後再重新踏上棋盤,就真的有些棘手了。
他希望那年輕人不要如此行事。
當然,即便如此,他也不怕,這局棋下到如今,已經沒什麽人能阻攔他了,他之所以還留在這裏,為得隻是想看看那年輕人與那位李先生的一戰。
這天底下從未出現過兩位第七境的高人打架。
既然是頭一次。
自然是誰都想看看。
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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