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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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五月炎熱難當,禦駕南移勝河行宮,自然不忘帶上嬌滴滴的公主們。
行宮依山而建,翠蓋接天,勝河圍山繞成幾字,水風三麵而來,比之禁城的確涼爽不少。
朱伊昏沉沉躺在草地上,渾然不知有個男人正站在近處看她。
女孩晴藍的霧縠裙擺被風拂起,像半開的花,不堪折的細腰往上卻起伏出曼妙弧度,十五歲的身條,出落得水一樣嬌柔。
朱伊是被搖醒的,她看到探身在她上方的太子,一雙瀲灩的眸子先是迷離半掩,而後因吃驚瞪得跟貓眼一樣圓。她彈坐起來:“皇兄!”
朱伊立即低下頭,見衣裙齊整,身上也沒異樣感覺,放下心來。
不怪朱伊如此戒備。她並非天家血脈,而是勇烈將軍裴卿讓的遺孤,從小被抱入宮中,由她的親姨母彤貴妃撫養。皇四子朱修策曾在醉後對她伸出過豬爪子,雖然後頭被她暗算了回去,終究存了陰影。
不過,誰都知道皇四子貪色,太子的名聲可是極佳。
太子假裝沒看到她的動作,朱伊倒是先問:“皇兄為何在此?”
太子道:“我都是走這條小道去鶴啄亭,今天約了人在那邊見麵,見你在這就過來看看。”又皺眉道:“禧貞怎會一個人在外頭,你的宮女呢?”
朱伊抿了抿唇,她哪知道她的宮女在哪兒。今日朱黛破天荒邀約她去光陰榭賞荷,她留了個心,忍著連口水也沒喝,誰知還是著了道。
但朱黛與太子皆是皇後所出,一母同胞的兩兄妹,朱伊不會傻到跟太子提朱黛。
她起身時太子也跟著站起來,就見朱伊拍著身上的草節道:“我一個人出來散散步,先前可能中了暑熱,沒什麽大礙。就不耽誤皇兄會客了,禧貞告辭。”語調客氣疏離。
太子哪能察覺不出朱伊對他的猜疑,沒再說什麽,放她走了。
朱伊從卵石小徑走上鋪陳青石方磚的甬道,腳步飛快地轉向她住的悅望閣,沒注意到另一方向遠遠來了幾個人。
而她的身影,倒是清楚留在了來人眼裏。
對麵為首的男子身形頎長偉岸,身著牙色地淺藍寶相花紋緙絲袍,墨發束以玉冠。正是太子相邀鶴啄亭納涼的人——魏寧王世子謝映。
太子這時也從朱伊現身的岔路走出來。
太子朱修旭氣質儒雅,穿著暗緋色蟒袍,諸君之位早已養出他通身的尊貴,真龍之象快要不輸老皇帝。
而謝映站到太子身旁,便令朱修旭的光彩也黯淡了。老天爺不知有多偏愛這人,才將他生得如此耀眼。叫人看第一眼就覺自慚形穢,偏偏又舍不得不看。從謝映今午一踏入勝河行宮,見到他的小宮女含羞帶怯的偷瞄就沒停止過。
太子看看謝映,又看他身邊嬌小玲瓏的朱黛:“阿黛,你把你表哥領哪兒轉去了,這樣久才過來。”
皇後是謝家女,與魏寧王是同胞姐弟,謝映與太子兩兄妹是正經的表親。
“我可沒帶表哥轉,是母後同表哥話說得太久。”朱黛才十二歲,俏生生的臉還未褪去嬰兒肥,一笑兩個小梨渦,嬌美可愛得緊。
她又好奇道:“哥,你和禧貞在林子後頭做什麽?哎呀,你身上怎沾了這樣多草屑。”朱黛繞著太子轉一圈,抬手給他拍著背心:“背後也有。哥哥是到地上滾過嗎?嘻嘻,多大的人了?”
朱黛一派天真,但除了她,跟著她與謝映前來的心腹侍從都是成年男女,先前出來的可是禧貞公主,都跟太子鑽進林子滾過了,那代表什麽意思,不是傻子都懂。
以太子的穩重,可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但想一想禧貞公主那張光豔絕倫的臉,又覺得不是那麽不可思議。
太子沒有答話,隻拍了拍腿上的草屑,略顯尷尬地笑了笑,就岔開話道:“走吧,阿映,咱們兩兄弟好久沒有在一起喝酒了。”
太子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謝映的反應,朱伊暗裏追求過謝映,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太子是知道的。謝映早拒絕了朱伊,太子卻總擔心謝映回心轉意,但經過今天,想來是不會了。謝映最討厭輕佻不自愛,又癡纏他的女子。朱伊如今占齊了。
謝映眯了眯眼,分明勾唇露出了笑意,卻讓人無端覺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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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伊回到悅望閣有一陣,跟她去赴朱黛邀約的兩個大宮女才匆匆趕回。
綿風問:“公主,你沒事吧?奴婢先前突然昏迷,醒來時在光陰榭外頭的花園裏。”她醒後不見朱伊,知道出了事,立時先回來查看情況。
耿綠也是一臉擔憂地點頭。
朱伊道:“我沒事,今日之事都不要再提。以後咱們三個都要更小心才行。”
綿風也知這宮裏不該問的就別問的,看到朱伊鎮定的樣子,猜到是有驚無險,便不再追問。
朱伊知道,太子出現在那裏定然沒他說的那樣簡單,且朱黛弄暈了她,一定是想搞鬼,但是……她實在猜不出朱黛和太子這番動作的意圖。或許之後會有事情抖出來?朱伊用力捏了捏手,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朱伊沐浴換了身衣裳,彤貴妃那邊就派人過來傳話,說是為了給魏寧王世子接風,今晚頤正殿賜宴,命諸位皇子與公主參加。
謝映因宣戊原大捷回京受賞,至勝河行宮見駕。朱伊知道皇帝肯定會專程設宴,隻是沒想到是家宴。
但也想得通,謝映本就是謝皇後的親侄子,皇帝曆來對他表現出十二分的愛重,從前謝映在京時,皇帝就召他進宮與皇子同列開元堂聽課,同在校場騎馬彎弓。甚至曾有流言說謝映是皇帝與魏寧王妃的私生子,足見皇帝的喜愛之意有多濃烈。
說到謝映……她倒是有一年多沒見著他了。
一晃就至晚宴。
皇帝體型偏胖,格外怕熱。頤正殿裏架著兩列晶盆,盆中積雪如小山,太監們搖著鎏金扇葉風車的轉柄,滿殿的涼風送爽。
除了皇後,妃嬪中隻有貴、淑二妃列席,正殿中後妃,皇子,伴駕的宗室一人一案,公主們說是也參加,實際隻在西側設了食案,中間還搬來一座珠簾屏風,權當個意思。
朱伊的目光與朱黛相接片刻,兩人都若無其事移開。大家都深諳深宮裏的相處之道,底下陰私再多,在這種場合麵上仍收放自如。
除了朱伊和朱黛,一旁還坐著兩位公主,朱伊的冤家朱綽,朱黛的跟班朱菁。
朱綽原是站著,這時俯身與朱伊咬耳朵:“哎,你的世子來了!”
朱黛自然也看到了,立馬離桌去了殿中央。
朱綽是個百無禁忌的。朱伊有些不自在,謝映早就是她翻過篇的老黃曆了,她於是低聲道:“你別胡說,大姐已經出降,我的親事很快也該定了。”
“那不正好?謝映又沒娶。”朱綽又看向外頭,兩眼放光地嘖聲:“老三,你家駙馬可比上次進京的時候更招惹人了。”
朱綽也垂涎過謝映,那樣的男人,不調戲調戲都妄為公主,隻是,對方手中握著叫皇帝也要忌憚的兵權,氣勢又太迫人,叫她隻能望而卻步。沒想到,向來老實的朱伊居然一聲不吭、色膽包天的就撩撥起謝映了。
“都跟你說了人家瞧不上我。”朱伊剝了顆冰荔枝放進嘴裏:“阿綽有意,可以一試。”
朱綽就是葉公好龍,瞥她一眼:“你逗我呢?他若是連你也瞧不上,我豈非自討沒趣?看一看,過過眼癮就成。”
朱黛回來了,朱伊與朱綽對視一眼,默契結束這個話題。
不一會兒帝後也雙雙駕到,自是說了一番漂亮的場麵話。外頭觥籌交錯,又上了歌舞表演,朱伊隔著珠簾欣賞歌舞時,認真控製著自己的目光別飄到謝映那裏。
如果隻是普通的示好被拒,朱伊也不會如此耿耿於懷,關鍵在於有些內情。
朱伊記得很清楚,她當時對謝映主動得很,主動與他偶遇,找他說話,利用皇帝的旨意使他教她騎術,變著方兒引起他注意……她有生以來所有的莽撞大概都用在那會兒了。
與謝映多次來往後,她算著火候到了,以答謝對方教她騎術為名,私下約了他三回,三回他都出來了,最後一回還給她帶了隻醉宵樓的烤椒乳鴿。
第四回相約見麵的時候,作為對那隻乳鴿的投桃報李,她大著膽子送了謝映一隻劍穗子。她告訴他,這是她自己做的。她滿心害羞地以為謝映會收下,誰知他的臉色當時就有變化,她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身上隱匿的怒意。謝映平淡地拒絕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在之後的宮宴上,謝映甚至連看都沒再看她一眼,更別說再對她有所回應。
朱伊並不知哪裏惹到了他,隻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冷熱無常,不可理喻,腦子有坑。
謝映不聲不響回魏州那天,朱伊把自己捂在被子裏哭了大半個晚上,第二天就下決心放棄他。
朱伊一旦下決心做一件事,意誌格外的強,她果然把謝映從她心裏趕了出去,也從未打算再與謝映扯上關係。
想到這裏,朱伊鬼使神差看了謝映一眼,幾乎就是她看向對方的第一瞬,謝映就轉眸看向了她,兩人目光膠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