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林深向來寡言，蘇念夏是知道的。

    所以他時常略顯認真的言詞，會讓空氣一瞬間凝結，聽得到的，隻剩下心跳聲。

    蘇念夏重新抬起頭來，看他一半隱在月色下的側臉，線條分明，輪廓清晰。

    是非常好看的一張臉，足夠讓人念念不忘。

    片刻後回味起他剛剛的話，蘇念夏眨眨眼，重複著問，“很漂亮？”

    大概是沒想到她會突然抬頭，季林深稍愣了一下，鄭重地點頭，“嗯。”

    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嗯”的她心生歡喜。

    所以蘇念夏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表情，笑的真心實意。

    又見低風起，夜晚還是有些微涼。

    有風拂過蘇念夏的裙擺時，季林深剛好垂眸。於是他沉聲，吐字清晰地說道，“回家吧。”

    怎麽說都已經是晚上十點鍾了，季林深沒有忘記他來的目的。

    是要接她回家。

    坐進車裏，蘇念夏側頭把安全帶扯出來，剛一係上，披散的長發就落下幾根夾在鎖扣裏，一時間左拉右扯，疼得她忘記鬆手。

    隻記得一邊喊疼，一邊仰著腦袋就要躲。

    然後側臉上多出一隻漂亮的手，略帶涼意的指腹貼上她的臉頰，和耳邊響起的溫熱低沉聲音不符。

    他輕聲，“別亂動。”

    她乖乖照做。

    季林深騰出一隻手來解開她安全帶的扣鎖，將那縷可憐的發絲從指縫中還給她，忍不住笑，“疼還要仰頭？”

    她那是嚇傻了。

    蘇念夏被自己蠢的心虛，一時間語塞，就把腦袋垂的更低。

    季林深幫她把安全帶重新係好，那雙漂亮的手返身握上方向盤時，狀似不經意的和她搭話，“最近吃過甜食？”

    “沒，沒有啊……”蘇念夏先是下意識否認，但後知後覺自己的語氣太過此地無銀，便不由得小聲，“……為什麽這麽問啊？”

    “上周末晚上……”頓了一下，季林深好記性地糾正道，“淩晨四點鍾，你打過電話給我。”

    蘇念夏緊張地揪著裙擺，突然想起來，“……打電話？”她驚呆了，“難道我撥出去了嗎？”

    她記得，她沒敢撥出去才對啊。

    季林深趁著紅綠燈的間隙偏頭，極淡地瞥她一眼，說，“你可以翻看一下通話記錄。”

    “……”她依舊乖巧照做。

    然後，小公主揪緊她的小裙子，不敢說話。

    其實問她是不是吃過甜食，純屬是他猜測而已。

    但眼下瞧著小姑娘不太自然的表情，季林深垂眸默了幾秒，大概把事情的真相猜出個七七八八，頓了一下，他有些意味不明地問，“想起來了？”

    小公主腦袋低的更沉，聲音輕不可聞，“……想起來了。”

    但也沒有完全想起來，就比如——

    蘇念夏抬起腦袋，眨巴著眼睛瞧他，“我當時打電話給你，都說了些什麽呀？”

    說了些什麽？大概就隻有一句——

    “小舅舅，肚子疼。”

    但嗓音甜糯委屈，導致他後半夜輾轉反側，失眠了。

    幸好他不知道，她睡得有多香甜。

    季林深跳過這個問題，隻問她，“蘇念念，我說的約法三章，你是不是沒有記在心裏？”

    不準不聽話，不準粗心大意，不準說奇怪的話。

    “記，記在心裏了啊。”蘇小公主扁嘴，偏要再添一句，“……但也隻記得兩章了。”

    “……”

    “和三章也差不多啦。”

    “蘇念念……”

    “……我錯了。”

    她認錯的態度誠懇，速度極快，這樣都不心軟，倒顯得他有些不近人情了。

    季林深歎氣，略顯無奈的搖搖頭。

    蘇念夏忙不迭說，“……你不要生氣！”

    “我沒……”

    “我以後都會聽話的。”垂下腦袋，複又抬起，蘇念夏脆聲重複，“……你真的不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

    “那你……”一副麵色涼薄，神態冷漠的樣子。

    讓人心緒不寧。

    原本以為對話就這樣結束了，卻沒曾想過片刻後季林深出聲，語氣接近歎息。

    他解釋，“我隻是擔心你。”

    又說，“怎麽可能是生你的氣。”

    蘇念夏一時愣在原地，明明是被他關心，她卻徒增幾分失落。

    因為無端被勾起往事的回憶，總是在意他離開的七年，沒有她陪著的那些歲月裏，不知道他把溫柔置於何地。

    導致思緒一陣翩飛。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季林深再一次低聲開口，問她，“餓了嗎？”

    大概是有感應存在，蘇念夏的肚子竟然很配合的“咕咕”兩聲。沒辦法掩飾了，她隻好誠實地點頭，“餓了。”

    怕程度不夠，又加上一句，“……快要餓死了。”

    “……”

    目標明確的拐了幾條街，大概是到了目的地。

    季林深把車停穩，先沉聲安頓了一句，“看仔細再下車。”

    他才敢放心解開安全帶，下車，鎖門。

    帶她去吃飯。

    蘇念夏腳下生風，大概是真的餓壞了，竟然乖乖跟在季林深身後，絲毫不去詢問要吃什麽，單是聽話的跟他走。

    就像約法的三章一樣。

    仔細走路，認真聽話，絕不多說，奇怪的……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啊。

    蘇念夏吸了吸鼻子，確定自己聞到的是中藥沒錯，她一驚，下意識轉身就要跑。

    但季林深已經發現了她的企圖，並且沉聲喊她，“蘇念念。”

    她立馬換上委屈的表情，“小舅舅……”

    “過來。”

    “我，我不過來。”

    “……聽話。”

    “你不要逼我喝那些中藥啊……”蘇念夏扁扁嘴，“……太苦了。”

    她這樣嗜甜的口味，讓她去喝中藥，不如把命拿出來一半給他哦。

    季林深回頭，發現腳步自剛剛就停下來的小姑娘，此時腦袋垂的很低。

    低到隻看得見她微卷細密的長睫毛，掩著下眼瞼，遮起了眼底，不知名的情緒。

    隻是一瞬，季林深驀然有些無所適從。

    他朝她走近，低下頭來彎腰瞧她的臉，微愣了下，“哭了？”

    蘇念夏很快的搖頭又抬頭，睜著一雙濕潤的眼睛，語氣委屈，“你真的要帶我喝那些黑乎乎的中藥嗎？”

    季林深不置可否，但他即刻又妥協，“如果你不願意的話……”

    他退步，“可以暫時不喝。”

    這次輪到蘇念夏困惑不解，“……暫時？”

    “嗯，吃完飯再喝。”

    “…………”吃完再喝。

    還真是暫時呢。

    蘇念夏皺了下鼻子，意識先於大腦去扯他衣擺，再次委屈道，“不在這裏喝好不好……”

    “嗯？”

    她提議，“帶回家喝好不好？”

    “……”

    “我怕在這裏哭出來。”

    “……”

    “小舅舅……”

    季林深妥協，“好。”

    要論拿她沒有辦法，季林深總是首當其衝，排在第一位。

    該怎麽拒絕眼睛濕潤的小姑娘，他真的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蘇念夏被他這麽一嚇也算沒有胃口了，回去的路上對於想吃什麽，隻字不提。

    期間季林深還詢問過一次，回去煮粥給你喝？

    她一聽是煮的，以為是和中藥有關，氣呼呼地指責他簡直是太壞了，一點兒也不心疼她。後來腦袋轉向車窗外，一路上都不言語。

    季林深稍愣片刻，隻得搖頭，低低勾唇微笑。

    夜晚道路順暢，車子到達季林深所在的小區時，也不過十點半的樣子。

    蘇念夏跟在季林深身後進電梯，手腕不經意靠了下電梯內側的欄杆扶手，她下意識支撐，後知後覺的疲憊感驀地來襲。

    她這一周排練話劇都好辛苦，又加上身體有些不舒服，此時跟著季林深回家，神思一時間都放鬆了，累和乏均排山倒海襲來。

    她覺得腳下有些發軟，下意識就去牽季林深的手。

    電梯剛好到達樓層。

    季林深抬腿，是個要跨出電梯的姿勢，但他才剛與電梯分開一秒，左手就立即被柔軟的溫熱包裹。

    他稍頓片刻，隨即轉過身來。

    蘇念夏眼巴巴地望著他，腳下半步不挪，又是隔著電梯門與他對視。

    真的是，大眼瞪大眼。

    眼看電梯門就要合上。

    季林深將掌心翻折，換成緊扣著她手腕的姿勢，微一使力，就將原本還在發呆中的小姑娘扯了出來。

    結果她原本就發軟的腳，果然站不住，下意識就往前倒。

    一切偏偏就是剛剛好。

    他伸展雙臂，穩穩當當把小姑娘接過來，使一點兒力氣，將人攬在懷裏。

    可就是這樣呈保護狀態的姿勢，被蘇念夏聰明的抓好時機，將它變成擁抱。

    是因為她同樣張開手臂，環緊了季林深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