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林深將車子安穩停在路邊，走近了才發現，剛剛莫名其妙打電話給她的小姑娘，此時正坐在路旁的行人椅上，安靜地啃一隻冰淇淋。

    然後發現他，忙不迭站起身來，跳下一級台階，笑的眉眼彎彎，衝他揮手，“季林深！”

    語氣甜軟的嗓音，奇怪地撫順他焦躁的心緒。

    “嗯。”極輕的一聲，他用眼神示意她過來，自己站成等待的姿勢。

    蘇念夏將手裏吃完剩下的紙屑丟進垃圾桶，沒來得及擦手，轉身就朝著他的方向跑。她眼眸裏似盛滿了月色淩波，每一次張合，都牽動著季林深那顆深邃不明的心，隨她跳躍。

    直到她走近，他淡漠地看她一眼，眉宇裏有些困惑，“沒有書？”

    他記得她是專程來參加這場簽售會的。

    蘇念夏搖頭，“沒有啊。”

    因為你回來了，所以其他的，都不再需要了。

    季林深沒再多問，正要轉身去開副駕的門，小姑娘就在他身後軟軟地叫他，“季林深……”

    轉身的動作一滯，他複又折返，垂眸看她，“怎麽了？”

    蘇念夏不好意思的低頭，“我沒有擦手……”，然後又滿臉期待地仰頭看他，眨眨眼，聲音輕不可聞，“……但我想和你抱抱。”

    話音剛落，兩個人都頓了半秒。

    蘇念夏回憶起之前的那通電話，結束時季林深其實並未答應她要給予這個擁抱，可她滿心滿眼的期待，早已示他的態度為默認。

    而眼下這短暫的對峙，搞得她有些局促了。

    小姑娘把與他對視的視線挪開，一雙手扣在一起下意識握緊，然後她扁嘴，語氣盡量平靜地說，“不可以抱抱嗎？”

    但在他開口前，她突然仰頭。

    季林深猝不及防，迎麵撲來一個懷抱。

    她將雙手交疊在他身後，沒碰上他幹淨整潔的白襯衣，笑得一臉天真，“都說要抱抱啦。”

    還是第一次見到，情緒轉變如此快的人。

    季林深神色淡漠的攬上她肩背，動作輕柔地拍了拍，問她，“晚上想吃什麽？”

    蘇念夏眉心微蹙，下巴擱在他胸口處，仰頭眼睛一眨一眨，笑道，“你好像總是在詢問我想吃什麽啊？”

    這倒是真的。

    是因為除此之外，他竟然找不到自己還能說些什麽，來掩藏情緒微妙。

    擁抱到這個程度就該結束了，季林深又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先站好。

    但小姑娘不為所動，反而更加收緊環在他腰間的手，耍起了無賴，“等你想到要帶我吃什麽好吃的時候，我就鬆開你。”

    季林深薄唇微張，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但很快他就將視線偏移，恢複了之前不言語的冷淡模樣。

    蘇念夏不明白他突然轉變的情緒是不是生氣了，頓了幾秒，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麽啦？”

    季林深輕微頷首與視線交匯處的人打過招呼，複又低頭看向懷裏的人，平靜地解釋，“是我在國外讀書時的教授。”

    蘇念夏茫然地順著他話音轉頭，眼神觸及不遠處走來的一行人，驚得瞬間從季林深懷裏跳出來。

    然後羞紅了臉躲在他身後，隻露著個腦袋瞥了一眼，瞬間又想哭。

    完蛋了，被這麽多教授目睹她當街強行擁抱季林深，這臉可丟盡了。

    季林深麵色沉穩的回頭，垂眸打量一番麵色通紅的小姑娘，忍不住唇角微勾，自後抓住那隻無所適從的小手，一根一根撥開她因緊張扣在掌心的指尖。

    是牽手的姿勢。

    蘇念夏仰頭看他一眼，緊張地捏他掌心，語無倫次，“我的手可髒來著。”

    吃了冰淇淋，黏糊糊的沒擦手。

    季林深輕笑一聲，“沒關係。”

    “……可你不會覺得黏糊糊的很粘手嗎？”

    “我不介意。”

    “……哦。”

    蘇念夏和他四目相接，看到他眼神裏的安慰，便沒那麽緊張了。

    她複又往他身後躲了躲，示意他去和教授打招呼吧，別理她了。

    季林深又低笑一聲。

    他把目光移開，專注於走近的一行人，沉聲，“賀教授。”

    賀教授是他在國外讀書時唯一的華裔教授，興許是因為季林深是中國人，也可能是得益於他成績優秀，這位年過半百的教授視他為得意門生，就連兩個月前季林深學分修滿要回國，最舍不得他的，就當屬眼前的這位教授了。

    賀教授同一行人默然走近，直到站定在季林深麵前，注意到他掌心緊握的手，有些困惑地問他，“這位是？”

    指的是蘇念夏。

    蘇念夏有些不好意思，她小心翼翼抬眼偷看季林深的表情，竟然隱隱約約期待他的答案，但他開口，竟然是認真的介紹——“蘇念夏。”

    又說，“蘇博士的女兒。”

    賀教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然後微笑，“怪不得”，又像是預料之中，忍不住讚歎，“蘇博士家的小姑娘，長得還真是像極了他們夫婦倆。”

    大概是在誇她吧，畢竟她那對兒智商超高的父母，顏值可是統一了大眾的審美。

    賀教授欣慰地看著她笑，視線又移回季林深麵上時，期待地問他，“什麽時候再回來？”

    回美國。

    蘇念夏一聽，慌亂地仰頭看季林深。

    剛好他把目光移給她，側身瞥一眼著急的小姑娘，笑了，“答應過你的。”

    複又抬頭看向賀教授，遺憾地搖了搖頭，說著，“大概不會回去了吧。”

    他說這話時，掌心握緊了蘇念夏的手。

    意為寬慰，叫她不要擔心。

    年輕人的小動作賀教授都看在眼裏，他慈目地看著季林深，自言自語，“想你在美國的那幾年，性子冷漠的都不愛與人說話，我還以為……”

    然後又搖搖頭，看向季林深身旁的小姑娘，恍然大悟道，“……難怪你急著修滿學分，堅持要回國內呢。”

    賀教授初見季林深時，他隻有十八歲。

    那時少年滿目陰影，失明的那段日子，賀教授依稀記得他神色淡漠，語氣涼薄地說過——

    他不怕陰影，他還有一道光。

    如今想來，那些晦澀暗淡的時光裏，本該蓬勃的少年默然不語，他承受著同齡人不該擁有的失意，每一次堅持，都是用盡了氣力。

    而他偶爾站在窗邊，心情開明時與賀教授搭話，所問也不過就是簡單的一句，“夏天到了嗎？”

    雙眼不視身旁物，徒留感官寂寞。

    那些失意的畫麵同現在溫柔重疊，賀教授在看到蘇家的小姑娘時，困惑也都對上號了。

    寒暄幾句，一行人在時間的緊迫下匆匆離開。

    走前，賀教授神色複雜地拍著季林深肩膀，祝福他，未來一切都好。

    蘇念夏看著一群人從她麵前漸漸消失，回過神來的時候仰頭看向季林深，問他，“剛剛那個教授，為什麽他離開前看向你的眼神有點兒……”

    想了想，她給出準確的詞匯，“哀傷？”

    季林深沉著臉，大概是也同賀教授一般，驀地回憶起那段冷漠冰涼的時光。

    稍頓片刻，竟連蘇念夏同她說的話，也沒有完全聽到。

    蘇念夏苦惱了好一會兒，看他絲毫沒有打算回答她的意思，扁著嘴繞到他麵前，騰出一隻手在他麵前晃了晃，語氣軟軟地問，“季林深，你有聽我講話嗎？”

    季林深垂眸看她真誠爛漫的臉，和他記憶裏的一樣漂亮，讓他忍不住牽起唇角。

    等她又晃了晃白皙的手腕，向前挪了半步正要開口，他卻突然攬住她的腰，隨即有些疲憊的將下巴擱在她肩窩裏，聲線柔和，“沒有聽你講話。”

    又抱歉地笑笑，“因為很想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