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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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中的演武場不大不小,薛铖站在比試用的台子上,看著李檀步步走來。台下是一張張興奮的臉,個個翹首以待。

    李檀絲毫沒有怯色,倒提紅纓槍穩步而上,最後在薛铖麵前五步外站定,右手一甩,槍身顫動,揚首對薛铖道:“如何?”

    薛铖拔劍出鞘:“既不服,就比一場。”他的劍浸著冷光,慢慢指向李檀,“出手吧。”

    李檀微微一笑,很快斂去輕慢的神色,緊盯薛铖的動作,慢慢擺出一個起手式。

    他對自己的功夫十分自信,當年進入左驍衛,憑著一杆槍挑遍驍衛府。這李小天王的名號的確是真才實學打出來的。

    然而,未飲過血的槍,敵不過以血肉為石磨利的劍鋒。

    李檀的招式和他的人一樣,直白、攻勢凶猛。紅纓槍在他手底翻出令人眼花繚亂的槍花,每一招都挑各個刁鑽的角度攻去。

    薛铖手持長劍,竟不出招,隻是看著李檀招招襲來,不攻不防,卻每每都能在最後關頭識破他的套路,輕易避開。

    銀槍頭屢屢擊空,每一次都隻差半寸,李檀不由心頭火起,怒道:“你為什麽不出招?看不起人麽!”

    薛铖轉動手腕,沉聲道:“如你所願。”

    劍光乍起,李檀在那一瞬感受到他身上突然迸發而出的殺意,手中的槍竟一抖,再次一擊落空。而此時薛铖動了,長劍挑開他的槍,瞬息間欺近身前,麵無表情地一腳揣在他的肚子上,登時將人踹飛出去!

    台下靜了一瞬,旋即掌聲如雷,還有人吹起了口哨。

    李檀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土,聽到台下的叫好聲,頓時爬起身向薛铖怒目而視,道:“方才不算!再來!”

    薛铖麵上浮起一絲笑容,伸手衝他勾了勾手指。

    李檀氣憤難當,大喊一聲再度向他襲來。

    ***

    薛铖單方麵毆打李檀的時候,溯辭這邊已經來到安陽坊徐老太太的家門口。

    破舊的茅屋立在破廟旁,一派蕭索淒涼的景象。屋內傳來老人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透過破敗的窗戶看去,能看到一個花布頭巾的婦人正坐在床邊給徐老太太喂藥,一邊喂一邊勸:“小雙兒沒了,您也要保重身子才是。否則小雙兒心裏不好過,趙家那些惡霸更要拍手稱快了!”

    “對!”徐老太太喝下一口藥,恨聲道:“不能讓他們如願!我的小雙兒不能這麽平白無故的沒了!京兆尹不管是,我就找管事的大人去!拚著我這把老骨頭,就算闖皇宮告禦狀也要為小雙兒報這個仇!”

    或許是言辭太過激烈,徐老太太又開始激烈咳嗽起來,那花布頭巾婦人又是拂背又是勸慰,折騰了許久才讓老太太逐漸安定下來。

    溯辭默默收回眼,最終還是沒選擇在這個時候進去。

    徐老太太心神脆弱,或許她可以問問季家敢不敢管這茬事、再給老太太找個好些的大夫瞧一瞧,穩住心神再打聽她孫兒的事。

    如此想著,溯辭轉頭原路折返。

    還沒拐過破廟,身後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喊住了她:“仙、仙姑?您可是白衣仙姑?”

    溯辭回頭,隻見一個粗布衣服麵色黝黑的少年正揣著一個包裹看著她,烏亮的眼裏滿是希望。

    見她回頭,那個黑臉少年麵色一喜,三兩步跑上前對她拱手作揖,忙道:“仙姑!我、我能不能求您件事兒!”說著又從懷裏摸出半吊錢,又補充道:“我能付錢的!”

    溯辭的目光柔和下來,問:“什麽事?”

    “我剛才看您在小雙兒家門口站著,想必已經聽說小雙兒的事了。”他看了眼茅屋的方向,聲音有些低落,“小雙兒和我是漱玉齋同期的學徒,他的手藝被掌櫃的看上了,跟著掌櫃手底下的魯大師傅做事。本以為能出人頭地,誰知發生了這種事。”

    溯辭心念一動,問:“你知道小雙兒為何遭此橫禍麽?”

    黑臉少年搖搖頭,“他這個人手藝好腦子靈、人又本分,不可能犯什麽大錯。那幾日他都跟在魯大師傅身邊,我也沒怎麽見著他,等再見就是……”說到最後,黑臉少年眼眶紅了紅,使勁用手背擦了擦,抬頭對溯辭道:“求仙姑可憐可憐小雙兒,給他做場法事、度一度他吧!”

    溯辭這才知道,漱玉齋說著是給了劉老太太銀錢封口,左右不過幾兩銀子,辦喪事看郎中抓藥,這一折騰下來所剩無幾。小雙兒死得慘,漱玉齋在上頭壓著,滿京城甚至找不出一個敢給小雙兒誦經超度的人來,如今碰上了溯辭,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麵對黑臉少年充滿希冀的眼神,溯辭沒有推辭,跟著他一同去祭小雙兒的墳。

    一路上黑臉少年絮絮叨叨地與她說起漱玉齋當學徒的見聞。

    魯大師傅乃是漱玉齋最金貴的手藝師傅,最善雕琢玉器,偶爾也做些金銀器的模具,小雙兒跟著他學的也是這些。偶爾還會抱怨魯大師傅嚴苛,讓他雕些古怪的模具。但抱怨歸抱怨,小雙兒的盡心和熱忱所有人都是知曉的。

    言談間,二人很快來到城郊一處新墳前,墳頭光禿禿的,僅立著一個簡單的墓碑,秋風拂過,帶著說不出的蕭索味道。

    黑臉少年從包裹裏翻出祭祀用的東西在墳前擺開,又拿出另一個小小的布包,念念叨叨地說:“小雙兒,這些都是你在漱玉齋的東西,掌櫃的嫌晦氣都給丟出去了,我偷偷撿了些眼熟的回來。你最愛琢磨這些東西,我把它們埋在這,也算個陪伴。”說著就在墳邊刨起小土坑來。

    溯辭眼尖,一眼就從那一堆小玩意裏瞥見一個奇怪的東西,彎腰拾起,問道:“這是什麽?”

    她的指尖拈著一個小圓鐵片,狀如銅錢,上頭雕刻著深深淺淺的花紋,卻被刻痕劃花,辨認不清具體的圖樣。

    黑臉少年搔了搔頭,道:“好像是前陣子魯大師傅讓他練手刻的。”

    溯辭問:“可否借我一用?”

    黑臉少年有些茫然,想了想並未拒絕,道:“仙姑請便。”

    等他收拾妥帖後跪在墳前上香燒紙,溯辭從懷中抽出銀笛置於唇邊。悠遠的笛聲散入風中,以曲安魂乃是雲浮宮引渡亡者的習俗,一支鎮魂曲清婉綿長,聽得黑臉少年都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眼角。

    直到一曲終了,溯辭一手撫胸,朝著孤墳行了個雲浮宮的禮。

    ***

    再說左驍衛府。

    李檀不敵薛铖,卻越挫越勇。在不知被第幾次揍趴下後,他拄著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用手背擦去唇邊血跡,衝著薛铖揚首道:“再來!”

    台下一片鴉雀無聲,早從最開始看熱鬧起哄變成了一派肅色。

    所有人都看在眼裏,以李檀如今的實力,根本無法與薛铖匹敵。薛铖在起初簡單粗暴地毆打之後,也慢慢開始提點一兩句李檀的槍法,縱然他滿臉不屑,但往後的招式竟慢慢規避開這些短處,十幾個回合下來雖然落了一身傷,但槍法卻有了肉眼可見的進步。

    是個可塑之才。

    薛铖心裏給李檀扣了個戳。

    就是愣了點。

    他並不理會李檀的挑釁,反手收劍歸鞘,頂著他錯愕的目光大步上前。

    李檀頓時怒從中來,一槍又朝薛铖捅去。

    可惜如今他已是強弩之末,薛铖輕巧避開那一槍,一記手刀劈落在他的腕間,震落紅纓槍。同時出手一把揪過李檀的領子,推搡著將他帶到高台邊緣,毫不留情地把他丟進人堆。

    “找大夫給他看看。”薛铖整了整袖口,拾起紅纓槍對李檀道:“這份狼狽樣子還好意思說再來?等什麽時候有長進了,再找我拿你的槍罷。”

    李檀麵色有些複雜,避開了薛铖的目光,低低哼了一聲。其餘的人得令,連忙架著李檀往外跑。

    “剩下的人。”薛铖麵色一沉,冷聲道:“若我沒記錯,這個時辰應當是驍衛府當值巡街、留守操練的時候吧?”

    看熱鬧的一眾驍衛麵色頓時一僵。

    “擅離職守偷閑摸魚,統統給我跑圈去!”薛铖喝道:“圍著驍衛府,跑不滿一個時辰誰都不許停!”

    “是!”眾驍衛雖麵露菜色,但無一人敢抗令。

    這樣一尊大佛壓在上頭,誰敢造次?

    等演武場的眾人散盡,魏狄這才樂顛顛地走上前,對薛铖抱拳道:“恭喜將軍威震左驍衛府。”

    薛铖瞥了他一眼,把李檀的槍丟到他懷裏,道:“你盯著他們,我去看看那些巡街的。”說罷大步流星朝府外走去。

    負責巡街的一共五個小隊,以穿連南北的朱雀大街與玄武大街為縱軸、橫貫東西的長安街與長樂街為橫軸,將京城分為四塊,一個小隊單獨負責一塊的巡視。由於主幹道的特殊性,另有一小隊負責朱雀玄武大街的治安。

    左驍衛府位於城西北地區,薛铖巡視過西北區巡街小隊後,策馬向東而去,途經皇城高牆,不多時便來到了東陵王府附近。

    馬蹄漸緩,薛铖轉頭看向東麵那層疊的屋舍院落,伸手撫上衣襟,昨日魏狄帶他去挑的玉墜子此時正躺在他的懷中。

    既然都到這裏了……

    薛铖微微擰了擰眉,猶豫片刻後還是翻身下馬,將馬係在街邊的棚子處,而後慢慢朝幽深的巷子裏走去。

    這個時辰應該起了吧?說不定出去了?

    薛铖有些遲疑。

    罷了,出去了正好,悄悄給她留屋裏好了。

    薛铖點了點頭,怎麽想都還是覺得悄悄放她屋裏比較省事。否則,他該說些什麽?

    長這麽大給人送禮次數屈指可數的薛铖頓時覺得有些頭疼。

    難道要像她一樣?

    “路過一家鋪子看到的,瞧著挺好看,你應該……”

    等等……她帶過這種東西麽?

    薛铖皺起眉頭,開始努力回想。

    腦海中突然蹦出那光裸的後背,肌膚細膩,卻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他這才想起溯辭似乎說過想刺個鳳羽,或許該給她尋個好手藝的師傅?

    薛铖糾結一路,不知不覺已經快走到小院門口。轉過巷角,卻突然聽見一聲清叱。薛铖抬眼看去,正見一襲雪白與一襲玄衣纏鬥一處。

    正是溯辭與昨日的玄衣公子。

    溯辭本想回來小憩片刻、收拾儀容再往季府去,誰料還不到家門口就遇上了玄衣公子攔路,她本來還以為是慕名來求卦的,誰知對方一言不合就動手,甚至用上了迷藥,大有把她活捉帶走的架勢。還好溯辭體質特殊,否則險些著了對方的道。

    見溯辭有難,薛铖即刻抽劍上前。玄衣公子察覺到身後的殺意,頓時將目標轉向薛铖。

    玄衣公子身手與溯辭有異曲同工之妙,四兩撥千斤,加上輕功了得,雖占不到薛铖的便宜,但一時間也沒有被薛铖壓製住。

    直到利劍割開他的衣角,玄衣公子皺眉,隨後一個旋身而起,輕巧地落在了牆上。

    在破碎衣料揚起的那刻,一個極為熟悉的紋樣躍入了薛铖的視野,他瞳孔驟縮,立即停止了追擊,退到溯辭身前,嚴嚴實實地將她擋在身後。

    “北魏國師黎桑。”薛铖盯著玄衣公子隱含笑意的臉,冷聲發問:“你不隨使團同行,孤身潛入我大晉王城,意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