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使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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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陵王府。

    萬籟俱寂, 正院書房中孤燈一盞,薛敬坐在桌案後,手邊攤著一本雜記, 看得心不在焉。

    不多時王府管事疾步而來, 道:“王爺,世子回來了。”

    薛敬立即起身,“讓他來見我!”

    管事得令離去, 很快將還在神遊的薛铖請進了書房。

    對於這個兒子,薛敬一直都希望他能遠離朝堂傾軋,然而時至如今他卻早已失去了選擇的餘地, 除了迎刃而上,別無他法。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希望他能對朝中複雜的局勢早有防備。

    “北魏使團明日入京,陛下可是命你協同鴻臚寺一同安置使團?”薛敬直截了當地問。

    這句話把薛铖遊離的神魂拉了回來, 他點點頭道:“是。”

    “你可知鴻臚寺卿李廣彥是瑞王一黨?”

    “孩兒知道。”

    薛敬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時至今日,我想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東陵王府尷尬的處境, 你軍功顯赫,如今陛下召你回京又將左驍衛交付於你,你可知此舉已招致多少人側目?”

    “孩兒知道。”薛铖眸色漸深, 很快便猜出薛敬想傳達給他的意思,“安置北魏使團一事,我必會慎之又慎,絕不會徒留把柄與人。”

    薛敬十分欣慰地點點頭, 又歎道:“京中虎狼環伺,為父幫不了你許多,隻盼你能事事謹慎,切莫行差踏錯。”

    “孩兒知道。”薛铖再度應道,麵色肅然。

    這番談話本該到此為止,誰料薛敬麵色不過緩和一瞬,旋即又板起臉問:“今日下值後你去了哪裏?”

    薛铖一愣。

    早知道薛敬從小到大從不過問他的行蹤,除了必要的引導外,大小事宜皆由他自己拿主意。如今破天荒頭一回問起他的行跡,又偏偏趕在這個尷尬的時候,令薛铖吃驚之餘還莫名有些心虛。

    想到溯辭那個意味不明的吻,薛铖含糊其辭:“沒去哪兒,雨太大就在驍衛府附近吃了頓飯再回來的。”

    “是麽?”薛敬拉長尾音,慢慢道:“可我一刻鍾前怎麽見你個一個白子女子共撐一柄傘,往後頭巷子裏去了?”

    薛铖麵色陡變,張了張嘴卻發現無從申辯!

    見他這副模樣,薛敬語重心長地歎道:“铖兒,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但東陵王府地位特殊,加上你常年征戰在外,所以這些年我和你母親從未提過給你議親之事。但你若有合心意的女孩,好歹也和我和你母親吱個聲啊。”話到最後,竟然有了幾分兒大不中留的感慨。

    這樣詭異的轉折令薛铖猝不及防,愣愣地看著薛敬,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不對……爹!你這是幾個意思?!

    薛敬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又道:“從小到大都是你自己拿主意,我們也不曾真正管束過你什麽,婚事上我和你母親更不願過多指手畫腳。隻要是個好姑娘、合你心意,我們會盡可能為你爭到世子妃的封賜。”

    薛铖發現自家老爹會錯了意,心情十分複雜,正想開口分辯,又被他堵了回去。

    “我今天遠遠瞧那姑娘模樣不錯,不知是哪家閨秀?改日得了空,請人來府上一敘,正巧你母親養的墨菊開了,邀她來賞賞花喝喝茶,也能讓你母親瞧瞧嘛。”

    “父親……”薛铖及時止住這走向越來越詭異的談話,哭笑不得道:“你誤會了,不是這樣的。”

    薛敬雙眼一瞪,自然不信。

    薛铖雖在軍中摸爬滾打,但不意味著他從未接觸過旁人。這麽多年下來也沒見他對哪家女孩兒上心,如今這般殷殷切切送人回家,怎麽能讓薛敬不往偏裏想!

    “她救過我一命,我……”

    “那更得請來府上了!”薛敬截斷他的話,理直氣壯道:“那可是我們東陵王府的恩人呐,我和你母親必定要當麵致謝!”

    薛铖深深看了他一眼,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是想真心致謝的表情。

    然而薛敬十分堅持,薛铖萬般無奈,最後隻能拿天色已晚明日還要籌備使團安置事宜為借口,單方麵告辭,腳底抹油溜得飛快,餘下薛敬一人在書房唉聲歎氣了許久。

    但這種碰壁的失落並沒有維持太久,薛敬摸了摸下巴,決定明日抽空帶上王妃與季老太傅好好商量商量。

    哼,你不把人帶回來,我還不能帶著你母親悄咪咪去見麽!

    疾步奔回房的薛铖隻覺鼻尖一癢,頓時打了個噴嚏。

    ***

    這夜,溯辭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站在戰旗烈烈的戰場之上,湛藍的天空從及遠處延伸而至,將滿目血紅取而代之,血火煉獄般的修羅場在眨眼之間變成無垠的山巒綠地。

    流水淙淙,有駿馬疾馳而來,馬上之人身披銀甲,背後鮮紅的披風烈烈。他麵容英俊眉目溫柔,踏著浮雲遊離的影子來到自己的身前。

    他向她伸出手,將她攬入懷中,薄唇吻過臉頰,有力的臂膀攬住她的腰肢,她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低語呢喃——

    “溯辭,這是你欠我的。”

    眼前的臉慢慢放大,在唇與唇的距離縮短至一寸時,溯辭陡然睜開了眼。

    她愣愣地盯著帳頂出神,不過片刻,隻聽她大叫一聲,鑽進被子裏把自己裹了個結結實實、滾去了床榻的角落。

    老天誒!為什麽會做這種夢?!

    這夜薛铖同樣睡得不太好,一閉眼就能回想起那猝不及防的一吻,女子溫軟唇瓣的觸覺還殘留頰邊,令他連呼吸都變得有些無措。

    直到天光乍破,薛铖歎了口氣,翻身起床。狠狠用冷水洗過臉,這才清醒了些。

    畢竟現在可不是思索這些問題的時候,北魏使團即將抵京,這滿京城暗湧的風雨將隨之壓頂而來。

    ***

    雨過天晴,陽光卻已被秋雨洗盡暖意,發揮不出一絲餘熱。

    一輛極盡奢華的馬車沿著朱雀大街緩緩而來,車蓋鍍金鑲玉,珍珠幔帳從旁垂落,車沿伏著兩條四爪蟠龍,龍首高昂栩栩如生。

    車內有美人嬌笑,一抬眼便能透過珠簾縫隙看到臨安王瞿嬴靠在軟墊上左擁右抱,媚若無骨的美人伏在他的懷裏,銜了一顆葡萄味到臨安王嘴邊。瞿嬴毫不避諱滿街窺探的目光,攬過美人腰肢、接過那顆葡萄,順勢一番深吻,車內頓時嬌嗔連連,令旁人不能直視。

    國師黎桑策馬在前麵色如常,侍衛分列馬車左右,將臨安王護了個嚴嚴實實,似乎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個個麵無表情目不斜視。

    倒是街邊圍觀百姓麵露不恥之色或多有憤慨,連前來接待引路的官員也十分尷尬。

    派這樣一個人出使晉國求娶公主,可見北魏態度何其輕慢!

    然而無人敢置喙一詞。

    北方邊境大軍壓境,薛铖留駐京師,連年征戰已使王朝疲累不堪,如今好不容易獲得這休養生息的機會,這些主和派的黨羽不敢露出哪怕一個不滿的眼神。

    北魏似乎正是拿捏住了這一點,所以使團排場奢華敢比肩王駕,臨安王敢當街恣意妄為,國師黎桑敢孤身潛入京師。

    瞿嬴和美人侍妾在車內肆意調笑,興頭上來了,還大笑著掀起珠簾,隨手將些金銀珠寶拋灑向路邊。不少人蜂擁哄搶,也有不少人麵露鄙夷之色,甚至攔住了蠢蠢欲動的同伴。

    但即便如此,街道旁也頓時亂了起來。

    左驍衛的士兵們不得不出手阻攔,看向使團車駕的眼裏也帶上了幾分憤然之色。

    黎桑看見騎馬立於路旁的薛铖,麵上露出一絲戲謔的笑容,待走近時他突然開口低聲道:“昔日在沙場上手刃我魏國兒郎的鐵血殺神,今日卻親力親為在晉國京師護衛魏國使團車駕,不知心裏是何感想。”

    薛铖眼眸幽深,按在腰側佩劍上的手緊了緊,終究沒有說話。

    黎桑很快與他錯身而過,仰頭發出一串大笑聲,糅雜在美人的柔聲嬌語、百姓的哄鬧以及車駕馬蹄紛亂的聲響中,格外刺耳。

    這短短一路,北魏使團目中無人、臨安王當街與侍妾嬉鬧戲耍百姓、國師黎桑出言挑釁薛大將軍的事跡眨眼傳遍京城。

    尚在茶樓說書的溯辭聽聞後怒從心起,頓時惡向膽邊生,把這些年路上聽聞有關臨安王各色不知真假的傳聞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而後卦也不算,急匆匆跑回家換了身行頭,跑去鴻臚驛館附近蹲守。

    臨安王與黎桑入宮麵聖,隨行的侍衛和姬妾自然被先安置在了驛館。那幾個臨安王姬妾十分傲慢挑剔,將住所從裏到外挑了個遍,連一絲灰塵都要諷上半天,把驛館上下氣得七竅生煙。最後勉為其難地歇下,負責接待的人吹胡子瞪眼地走了,簡直不想再理這幫事兒精。

    許是這幾個姬妾把驛館人員折騰得頭疼,眾人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些手持兵刃的侍衛身上,她們居所附近隻有為數不多的幾處崗哨。

    沒過多久,一個披著淺灰色鬥篷的女人輕手輕腳地從驛館角門溜了出來。

    即便已褪去一身華貴的釵環服飾,然而那張極美的臉和眼角藏不住的萬種風情還是讓溯辭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她。

    這個時候偷偷溜出驛館做什麽?

    溯辭一口咬下糖葫蘆串上最後一顆山楂果,鼓著腮幫子慢慢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