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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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桌上擺著碗碟, 中間放著一隻湯盅,盛著燉得酥爛的小排和鮮嫩的菌菇,熬出的湯鮮香非常, 綴著嫩綠的蔥花, 令人食指大動。旁邊還擺著一碟白嫩的藕片,甚至還有一壺酒,加上薛铖帶來的鬆子魚, 不可不謂豐盛。

    溯辭擺好碗筷,給他盛上一碗湯,飽含期待地說:“你嚐嚐。”

    暖而鮮的肉湯下肚, 驅散了一日忙碌的疲累,整個人頓時鬆快起來,他一口喝掉半碗,道:“好喝。”

    “那就好。”溯辭頓時笑了起來, 這才動筷子開吃。

    薛铖一麵喝著湯一麵看她大快朵頤的模樣,突然有些疑惑自己究竟是來談事的還是來吃飯的。他夾起一片藕細細嚼著,清爽的口感在舌尖翻滾, 頓時覺得就算隻是來吃頓飯也很不錯。

    一碗飯下肚,溯辭取來兩隻杯子斟滿酒,這才慢慢開口道:“臨安王遇刺一事, 你有何想法?”

    薛铖端起杯子淺抿一口,酒香清冽,帶著絲絲的辣,不過是尋常酒, 但在此刻入喉,卻如佳釀一般令人回味。

    他說:“無論此事出於什麽樣的目的、真假與否,都需給北魏一個說得過去的說法。”

    溯辭又道:“但北魏想要的說法必然對晉國不利,甚至會以此要挾從和談中謀取更大的利益,你打算怎麽應對?”

    薛铖道:“必然不能讓他們如願。”杯酒入喉,眼底冷光驟現。

    溯辭聞言獻寶一般地傾身上前,道:“我有個法子,你要不要聽?”

    薛铖微微挑眉,示意她繼續。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刺客’,為何不讓北魏自己認了?”溯辭目光灼灼,低聲道:“北宮政來晉國,必定是瞞著魏帝、不願暴露身份行蹤的。將軍何不利用這一點,讓黎桑和臨安王打落牙齒和血吞?”

    薛铖心念微動,問:“你想把北宮政扯進刺殺一事?”

    “自然。放任這樣一個人潛藏暗處太過危險。”溯辭又給他斟了杯酒,“況且,我有很大的把握能引他出來。”

    “太危險。”薛铖皺眉,下意識地反駁。

    溯辭放下酒壺,順手握住了薛铖的手。柔軟的手指鑽入他的掌心,薛铖本能地一縮,卻被她牢牢攥住。

    然而她麵上的表情十分認真,仿佛冒然捉他手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她說:“薛將軍,你該多信任我一些。雖然打不過你,但我真的挺能打的!”

    薛铖沒能把手抽回來,歎聲道:“你打算怎麽做?”

    “很簡單,過兩日乃月圓之夜,那夜我隻卜一卦。此卦千金,可卜天下古今任何事。”溯辭成竹在胸,“隻要放出這個消息,北宮政一定會來。”

    她了解北宮政,他無比自負,在黎桑的影響下早視天下為囊中物,不容許有任何脫離掌控的東西。但黎桑能力有限,而她不同,無論是她還是天下時運,對於北宮政都有足夠的吸引力。

    “到時候你帶人藏於暗處,切勿暴露身份。一則以防北宮政妄動,二則等我確認那的確是北宮政本人無誤,咱們可以來個甕中捉鱉。”

    薛铖挑眉道:“若真是北宮政,絕不會如此輕易被我們抓住。”

    “能抓住最好,不能也無妨。”溯辭嘿嘿一笑,“隻要能確認北宮政的的確確身處晉國,這刺殺的黑鍋,他背定了!”

    薛铖很快明白過來。

    北宮政潛伏入晉,一旦卷入這樣的事態,絕無自證可能!隻要能確認是北宮政無疑,剩下需要做的就隻剩下將他引入眾人視線中這一件事。

    這確實不失為一計良策。

    見他意會,溯辭便不再多言,捏了捏他的手心,道:“剩下的就靠你了,務必在月圓夜之前準備妥當。”

    薛铖點頭應允。

    事情敲定,但溯辭卻沒有絲毫要鬆開他手的意思,薛铖進退不得,憋了半天才猶豫著開口想提醒她。然而話剛到嘴邊,就看見溯辭將他的手翻轉過來,用手指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道:“將軍你的手真暖,幫我捂捂唄。”

    薛铖:?!

    不知是不是秋夜天涼的緣故,她的指尖的確有絲絲的涼意。薛铖猶豫了片刻,還是慢慢收攏手指,將她的手攏在掌心,又騰出另一隻手給她倒了杯酒,低聲道:“夜風涼,喝口酒暖暖吧。”

    溯辭笑眯眯地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又向他討酒喝。二人推杯換盞,不多時一壺酒就見了底。

    此時夜深,漫天星子在夜幕中顯露痕跡,弦月隻差一弧便得圓滿,月華傾灑,令星光黯然失色。

    溯辭貪嘴,又去拎了一壺酒來,抬頭看著星漢燦月,側過臉問薛铖:“薛將軍,你可見過京城的夜景?”

    這句話卻將薛铖問倒了。

    他雖生於京城,然而東陵王府素來行事低調,他的童年大部分時光都在王府的院子裏度過。再大些便被送進了軍營,一路摸爬滾打至今,不是沒有夜歸之時,隻是從來沒有仔細留意過這夜色下的萬家燈火到底是何景色。

    見他怔愣,溯辭索性拉過他的手,三兩步跑向屋子,輕身而起直上房頂!

    夜風吹拂而過,醉意上頭,她的步子不是很穩,落腳時有些搖晃。薛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腰,這才免去了滾下屋簷的慘劇發生。

    溯辭渾不在意,眺望向京城中心的方向,踮起腳尖,興奮地指著遠處對他說:“快看!”

    怕她立不穩,薛铖沒敢鬆手,站在她身後順著他的手指看去。

    小院屋頂不算十分高,但附近並無多少高樓,視野中暖橘色的燈火一路蔓延,遠處有玉宇樓閣參差林立,月光星輝與滿地燈火交相輝映。再往遠去,是沉浸在夜色中的大晉皇宮,星點光芒隱隱勾勒出宮牆飛簷的輪廓,光影明滅,神秘而飽含威儀。

    “真美。”溯辭由衷讚歎,“西境的夜晚就沒有這麽多燈,綠洲和沙漠都沉睡在黑夜裏,隻有月亮和銀河的光芒。這個時候部落裏的年輕人就會燒起高高的篝火,美酒和胡琴相伴,膽大的姑娘還會約見自己的情郎。”

    她轉身看向薛铖,臉上的笑容恣意張揚,“薛將軍,你可曾見過沙漠女兒的舞蹈?”

    不等薛铖回應,她把手裏的酒壺往他懷中一塞,脫離了他的雙臂,踩在屋頂細長的脊上張開了雙手。足尖點起,衣袂裙擺在風中輕揚,她的雙眸閃著動人的光芒,每一個動作、回眸間都定定看著薛铖。

    薛铖忽然想起那日在趙家的劍舞,彼時她手中執劍,似界外修行的劍仙。如今她手中空無一物,素手在光華中翻轉,卻如執彩錦,恍如從燈火中走出的月夜精靈。他仿佛聽到了大漠曠野中回蕩的胡琴聲音,嗅到了篝火灼灼的氣息,腦海中有零碎的畫麵一閃而逝,難以捕捉。

    溯辭在屋頂盡情的旋舞,在最後麵向薛铖伸出了手,整個人向後仰去。恰有風吹過,拂起她的衣擺,整個人似要乘風而去。

    薛铖一驚,一個箭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卻見她盈盈一笑,借著他的力道傾身向前撲進他的懷抱。

    酒香氣混著她身上的味道鑽入鼻尖,薛铖僵了僵,還是扶住了她的肩頭。

    溯辭抵著他的前襟抬頭問:“好不好看?”

    薛铖目光閃爍,慢慢點點頭,又道:“你喝多了,夜又涼,該早些歇息。”

    “薛將軍。”溯辭十分不滿地嘟起了嘴,“你躲什麽呀?”

    “我沒有。”猜出她話中所指,薛铖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眼,“我隻是擔心你……”

    溯辭突然湊近他的臉,嚇得薛铖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噫——”溯辭眯起眼,道:“借口。”

    大約太過貼近,薛铖感受到懷裏人兒玲瓏的曲線,身體又是一僵,想要將她推開一些,卻被勾住了脖子。她的臉上又薄薄的醉意,但是那雙眼卻清明得很,薛铖一時間也不明白她到底是真的喝醉了,還是借著這點酒意胡鬧。

    “薛铖。”她輕喚他的名,有些委屈地問:“我都等你一天啦,你怎麽還這麽別扭呢?”

    薛铖十分無奈。他這一天忙得焦頭爛額,一得空便往她這兒來了,哪有那麽多時間思考這些。

    “喜不喜歡這種事還需要深思熟慮麽?”溯辭眨了眨眼,循循善誘,“大方一點嘛。”

    “溯辭。”薛铖拿她無法,歎氣道:“我不想如此輕率對待。”

    “借口!”溯辭輕哼一聲,道:“那我問你,你可有心儀的女子?可有青梅竹馬的婚約?”

    薛铖搖頭。

    “那你可曾親力親為照料過別的女孩?還這樣抱過別的女子?可還……”她湊近他,飛快在他唇上一啄,問:“可還這樣吻過別人?”

    薛铖的臉瞬間燒了起來,屏息凝神瞪眼看著溯辭。

    “唔,看著就不像。”溯辭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得出了結論,隨後仰臉笑了起來,“薛將軍,你看你現在抱著我、剛才親過我,若不喜歡我,這算什麽呀?”

    剛、剛才那是你親的!

    薛铖心裏無語凝噎,但卻無從反駁她的話。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眉眼,腦子裏突然冒出了多年之前魏狄拉著他聽過的說書先生講的故事。

    過了許久,他慢慢垂下眼眸,側過臉緩緩將她擁入懷中。修長有力的手臂攬著她的腰肢,薛铖低頭貼在她的耳邊,十分生澀地念出了當年故事裏那個書生的唱詞:“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是啊,如若真不曾放在心上,有豈會有如今種種?

    作者有話要說:  溯辭:將軍啊,我聽不太懂這句啥意思,你解釋解釋唄?

    薛铖:……誇你好看來著。

    魏狄季老太傅薛父:辭辭,他說他看上你了!

    溯辭:將軍你真別扭!

    薛铖:(默默扛起人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