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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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的梆子敲過, 溯辭捏了捏有些疲累的眉心,正準備吹燈入眠。才剛揭開燈罩就聽到輕輕的扣門聲,溯辭詫異地跑去開門, 隻見薛铖垂手立在門外, 燈火投映在他烏黑的瞳中,隱有星點斑斕。
“這麽晚你怎麽來了?”溯辭側身將他讓進屋,關上門一回頭就撞上了薛铖的胸膛。他伸出手按在她身後的門扉上, 慢慢彎腰低頭,將臉埋進她的肩窩,一言不發。
溯辭嚇了一跳,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問:“你這是怎麽了?”
“我和爹商量好了,決定辭去左驍衛的職務,離開京師。”薛铖悶聲道。
“好呀。”溯辭輕輕攀著他的肩, 笑道:“離開是非之地對你而言是好事。”
薛铖長長吐了口氣,將燕雲軍一事略說了一遍,而後慢慢抬起頭直視她的雙眼, 肅色道:“溯辭,西南不比京師,地處偏僻, 匪患嚴重,十分艱險。我此去歸期未知,你……”
“我隨你去。”溯辭打斷他的話,鄭重道:“說好了要帶著我的, 你可不許把我丟在這兒。”
薛铖貼上她的臉頰,聲音帶上幾分歉疚:“我沒打算把你留在京城,隻是這樣一來,請封世子妃的事就得暫時擱置了。否則一旦旨意下來,你恐怕非得留在王府不可了。”
“不妨事。”溯辭聞言開開心心摟上他的脖子,道:“能在你身邊就好。”
薛铖將她摟進懷裏,低語一聲:“委屈你了。”
溯辭搖搖頭,又問:“打算何時動身?”
“明日我就向陛下請辭,等調令下來到出發,應該也需四五日的時間。”薛铖道:“京裏你若還有什麽想去的地方,這幾日我陪你去。”
溯辭眼前一亮,道:“我們再去一回霜園吧,王妃說裏頭有一處名叫登仙台的地方,夜裏景致極美,一見難忘。”
“娘和你說的?”薛铖愕然。
“嗯,王妃說當年王爺曾帶她去過一次,那時是梨花開的季節,花瓣如飛雪,流螢穿行,遠有絲竹樂聲,台下流水環抱,有河燈漂浮,令她難忘至今。”
溯辭的聲音飽含向往,薛铖眼裏浮起笑容。
這恐怕是當年爹求娶娘時準備的,如今提起似乎也恰是時候。
“好,等使團離京後我們就去。”薛铖輕輕吻了吻她的頸側,笑著應下。
貪了會兒他懷裏的溫暖,溯辭突然想起一件事,從他懷中掙脫,一邊小步朝裏屋跑,一邊說:“對了,有樣東西要給你看看。”
薛铖疑惑跟上她的步子,隻見她從抽屜裏摸出一張薄薄的紙遞給自己,道:“大理寺在查一樁與趙家有牽連的案子,季家一位大人將這東西給了我,問我認不認得。我想你和魏狄見多識廣,說不定能認出來,就帶回來了。”
薛铖接過展開一看,也同樣狐疑道:“地圖?”
溯辭點頭,道:“你看看可有眼熟之處?”
目光在那些簡略的線條上滑過,薛铖沉吟道:“這地形是有些眼熟。”而後又搖搖頭,“不能確定是何處,等明日得了空拿去給魏狄瞧瞧。”
溯辭點點頭,一手掩唇輕輕打了個嗬欠。薛铖見狀立即收起那張紙,溫聲道:“天也晚了,早些睡吧。”
然而他嘴上這麽說著,卻沒有絲毫準備離開的樣子。溯辭看著他眨眨眼,問:“將軍你呢?”
薛铖按上她肩,推著她往床榻走去,道:“今晚我陪著你,安心睡吧。”
白天就敢派出殺手明目張膽劫人,保不齊晚上不敢夜闖王府,在黎桑離開之前,還是親自守著更妥帖些。
燭燈熄滅,溯辭脫了外袍鑽進被窩,手還抓著薛铖的手腕就要把他往床上帶。薛铖半跪在床沿,按住了她的手,低聲道:“別鬧。”
“你的腿上還有傷呢。”溯辭傾身上來抓住了他的衣襟,說:“今天又淋了雨,在外頭睡萬一著涼了怎麽辦?”
薛铖還欲推拒,然而在溯辭的堅持之下還是點了頭,任由她三下五除脫了自己的外袍,一同縮進被子。
溯辭貼在他懷裏蹭了蹭,嘟噥道:“有溫香軟玉不抱滿懷,還要去睡外間,將軍你在想什麽呢。”
薛铖在她腰間捏了捏,臉上微微一熱,道:“胡說什麽。”
溯辭嘟起嘴,毫不客氣地戳了回去,說:“這就不想抱我了呀?”
“想。”薛铖低笑著摟緊她,溫聲道:“快睡吧。”
溯辭抓著他的前襟偎在他懷中,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二人相擁而眠,一夜無夢。
***
翌日。
早朝時,有關薛铖的彈劾如同雨後新筍般一股腦地冒了出來,說來說去無非也就是薛铖失職導致出了這麽大的事險些攪黃了魏晉盟約、難堪重任必須嚴懲之類的話。沈叢言十分不忿,替薛铖辯駁了幾句,也很快也被怒斥聲壓了下去。
龍椅上的承光帝揉著額頭,靜靜看著底下一幫大臣吵得不可開交,末了一句再議將此事揭過,十分疲累地退朝離開。
朝臣對此議論紛紛,有人私下說陛下最近身子似乎不大好有些力不從心,也有人說莫非之前的傳言屬實、陛下還對東陵王府有所期待所以才對薛铖如此寬宥。但無論是□□還是瑞王黨,此刻似乎都打成了一致的共識——得先把這個軍功赫赫又身份微妙的東陵王世子拉下來再說!
正當這些人忙不迭地寫折子彈劾薛铖之時,一封請辭的折子已悄然送到了承光帝的書案上,正是薛铖遞上來的。
折子內容言辭懇切,正借用了朝臣彈劾的話語,言說愧對陛下信任,差點釀出大禍,難當此任,故而自請辭去左驍衛上將軍一職,同時請求下放西南前去平定匪患、磨練心性。
這條消息很快如插了翅膀一般傳遍朝野,驚得所有人齊齊噤聲。
那些忙著彈劾薛铖的大臣個個傻了眼,有些難以置信地將這消息翻來覆去嚼了好幾遍,生怕是傳錯了話。待確認薛铖真的請辭之後,他們更懵了。
前一刻還摩拳擦掌準備給對手一記重拳,沒想到這一拳剛砸出一半,對麵的鋼板頃刻間變成了棉花。雖說正應了他們所願,但這種滋味竟有些說不出的憋屈。
而那些為薛铖辯駁的人得知後更是扼腕歎息,然而事已成定局,除了罵一句世道不公外,似乎也並沒有什麽可以力挽狂瀾的計策。
承光帝盯著這請辭的折子目光也十分微妙,很快召了數位重臣入宮探討此事。然而這些人大半都是早朝上彈劾過薛铖的,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有些摸不著頭腦,若順著說吧,顯得太落井下石,若說一兩句好話,又與先前的態度對不上,況且他們本就不想薛铖繼續留在京師。
這次召見,異常沉默而難捱。
最後還是禦史大夫季明博慢悠悠說了句話:“陛下,如今魏晉盟約已成,北方的戰禍自然隨之平定。但西南一帶的匪患素來是朝廷心頭之患,先前是抽不出得力的人手治理,現在薛將軍主動請纓,何不順水推舟?”
“季愛卿的意思是同意薛铖請辭,讓他去南方?”承光帝挑眉問。
“北魏使團遇刺,京城連發兩起命案,若說左驍衛一點過失也無,恐怕難以服眾。”季明博拱手道:“但此案也是薛將軍急智,得以迅速破解、捉拿首犯,也算將功抵過。”
“既然功過相抵,再調配西南有些欠妥。”右相皺眉道。
“非也。”季明博搖頭道:“薛將軍沙場悍將,朝中若說誰最適合西南平亂,非他莫屬。若陛下覺得調配西南對薛將軍不公,大可保留左驍衛上將軍一職,若他能平亂歸來,官複原職,如此不僅可平悠悠眾口,薛將軍這左驍衛上將軍的位子更是實至名歸、無人置喙。”
這番話暗中帶刺,孟乾聽了麵色一沉,冷聲道:“季大人,你這話什麽意思?薛將軍職位乃陛下欽定,何人不滿?”
“咦?”季明博奇道:“先前各位大人不是口口聲聲說薛將軍難堪此任麽?”
“那是薛铖辜負陛下信任!”孟乾怒道:“他若有真才實學,何至出此打亂!”
“陛下。”季明博立即向承光帝躬身道:“留職調配西南,恰能檢驗薛將軍到底有沒有真才實學,若能平定匪患歸來,臣以為將左驍衛交給薛將軍必為眾望所歸。”
他這一輪話說圓了回去,待孟乾等人發覺不妥之時,承光帝已點頭將此事敲定。
孟乾一肚子話卡在嗓子眼,憋得麵色一陣青白。
留職調配西南?開什麽玩笑!這一半的禁軍好不容易從豐將軍手裏摳了出來,又把薛铖趕了下去,正是讓自己人上位的好機會!結果被季明博三言兩句弄出留職一說,這滔天權柄就重新勾回了薛铖的指頭尖,讓人如何咽的下著口氣!
可惜季明博一早看出了這裏頭的彎彎繞繞,離開禦書房後還滿麵笑容地對孟乾道:“恭喜左相大人得償所願,把薛將軍趕出京城了。”末了拂衣離去,留孟乾一人氣得內傷。
***
而薛铖這邊利索地將左驍衛府的事宜收尾完畢,隻等上頭旨意下來。正在屋裏歇息,就聽見外頭有人叩門入屋稟告:“將軍,外頭有個姑娘,說是受東陵王妃之命,前來給將軍送東西的。”
薛铖聞言挑眉,隻道:“讓她來吧。”
不出片刻,果然看見溯辭拎著食盒邁進了屋。
“這回學聰明了,會借王府的名頭了。”待她關上門,薛铖笑道。
“以前不是借不成麽。”溯辭吐了吐舌頭,把食盒往桌上一放,三兩步上前直接坐到了薛铖懷裏,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質問道:“早上居然悄悄一個人走了,也不叫我一聲。”
“見你睡得太沉就沒吵你。”薛铖自然地環住她的腰,問:“給我送什麽來了?”
“把我自己送來了還不夠呀?”溯辭歪頭瞧他。
“我若說不夠呢?”
“唔。”溯辭露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伸手從懷裏摸出一隻小香囊,道:“那就隻能再加上這個咯。”
“這是?”薛铖拿過香囊,拆開一看,隻見裏頭裹著一縷烏黑的發絲,頓時驚喜地看向溯辭。
“你們這兒的人不是講究這個麽。”溯辭笑眯眯地說:“我也給你做了一個,就當是你去西南的護身符。”
薛铖將香囊攥在手心,低聲道:“我們講求的是‘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那是不是該把你的也綁進去?”溯辭捏著下巴問。
“嗯,若……誒你又拆我發冠做什麽?”
“剪一綹呀,你的劍呢,快借我用用!”
“嘶……少點,這一劍下去得禿咯!”
“沒事沒事,我一會給你梳好,保管誰都看不出來。”
最後薛铖摸著鬢角一縷怎麽梳都梳不上去的鬢發,看著溯辭笑得牙不見眼的模樣,惡狠狠地把她摁在懷裏好好揉搓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