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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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冉一行再如何驍勇, 畢竟以少敵多,起初趁人不妨尚可偷襲,待眾匪反應過來後, 無可避免地陷入苦戰。

    好在他們的目的在於拖延, 並不求退敵。見時間差不多了,徐冉一個呼哨,但聞馬兒嘶鳴, 得得馬蹄聲響起,院子中十數匹駿馬疾馳而出。

    一行人紛紛上馬,在眾匪怔愣之際殺出一條血路, 絕塵而去。隻餘徐冉的笑聲回蕩空中:“你們要的貨就在院子裏,有本事就去拿吧!”

    眾匪麵上有喜有疑,幾個匪首對視一眼,立即命手下幾人去追徐冉, 自己則親自率人入院搜查,果然在院子的角落裏發現了那些貨箱。

    然而當他們打開箱子看見裏頭的碎石與幹草時,眾匪勃然色變, 為首的幾個大怒出手,將箱子一斬為二,怒道:“給我追!”

    煙花信令在村落中升起, 留守官道的土匪們見狀立即打起精神,提著兵器準備攔路。馬背上的徐冉扭頭回望,不過一瞬便收回目光,高聲道:“咱們一鼓作氣, 衝過去!”

    溯辭被薛铖圈在懷中,看著徐冉飛揚的發梢,不免讚道:“徐姑娘真乃豪傑。”

    薛铖彎了彎唇角,高揚馬鞭,疾馳而去。

    官道上被馬蹄驚起的塵土久久未息,伴隨著殘破的枯葉,隨風散開。

    官道口蹲守的土匪們各執兵刃全神貫注地盯著道路盡頭,不多時,馬蹄聲遙遙傳來,棕黑的駿馬接二連三地出現在拐角處,徐冉一人當先,氣勢洶洶闖了過來。

    眾匪一個激靈,立即招呼同伴拿上鉤鐮和繩索,準備將徐冉等人擊下馬。

    徐冉遙遙看見人影,咧嘴一笑,抬起手比了個手勢,身後燕雲寨眾立即彎弓搭箭,人未至箭先發,頓時將前頭幾個土匪射了個對穿。

    守在此地的人本就不多,更沒幾個主心骨,被徐冉先發製人這麽一嚇,立即露了怯。縱使後頭還有追兵,也擋不住這些人氣勢洶洶,不出片刻便被砍瓜切菜般收拾了個人仰馬翻。帶後麵的土匪大部隊趕到時,徐冉已率人闖入涿州,逃之夭夭。

    被擺了一道的眾匪恨得牙癢癢,不過片刻分頭離去,各自回寨準備商議如何治一治囂張狂妄的燕雲寨。

    ***

    再說涿州境內,燕娘和魏狄順利和燕雲寨四當家謝枯碰頭,很快增添人手將貨物押往燕雲寨。燕娘到底不太放心徐冉,將始末告知謝枯後請他接應徐冉。

    謝枯應下,隨後帶人前去接應,恰在半路遇上直奔如月鎮的徐冉一行。

    “四哥!”徐冉驚喜地迎上前,道:“你怎麽來了?”

    “燕娘放心不下你,讓我來接應。”謝枯的目光在一行人身上掃過,最後停留在薛铖和溯辭身上,道:“這兩位是?”

    “貴客。”徐冉衝謝枯擠擠眼,薛铖和溯辭也向謝枯頷首。

    謝枯沒有多問,領著一行人慢慢朝如月鎮行去。

    “東西怎麽樣了?”徐冉和謝枯並肩而行,問道。

    謝枯:“撥了人隨燕娘一道,應當無礙。”

    徐冉點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同謝枯聊起近日寨裏的事,薛铖和溯辭跟在後頭,看著侃侃而談的二人,對視一眼,均沒有說話。

    一行人在如月鎮暫時歇腳,休息一日後重新出發趕往燕雲寨。

    燕雲寨地處涿州北麵玉峰山中,群山環抱綠水穿流,山中多鬆柏,及時是初冬亦是滿山綠意。大大小小的村落珠玉般散落山巒之中,偶爾從村旁路過,村民認出徐冉還會笑吟吟地打招呼,道一句大當家好。

    薛铖一路看在眼裏,不免對燕雲寨更添幾分好奇。

    翻過兩座山頭,穿過清溪,眼前有一麵絕壁拔地而起,聳入雲端,絕壁正中有一線極窄的小道,僅有馬車寬。陽光在此割裂,岩壁上長滿青苔,濕滑黏膩,抬頭看去,在極高的地方似乎修出棧道,通向小道盡頭。

    一行人在逼仄的山道上前行,徐冉回頭看了薛铖一眼,道:“穿過這條道就是燕雲寨了。此路極險,上頭還有人駐守,易守難攻,這麽多年不知多少寨子想要這塊地,沒一個得手的。”

    薛铖由衷讚道:“憑此天險,徐大當家的確占盡了地利。”

    “地利?”徐冉笑了起來,“等進了寨子,你就知道我們燕雲寨,是天時地利人和占齊咯!”

    言談間,一行人先後出山道,陽光從頭頂傾灑而下,視野霍然開朗。絕壁之後乃是一片寬闊的穀地,往後依舊青山綿延,山勢趨於平緩。無數屋舍高低錯落,梯田盤山而上,阡陌交通,雞犬相聞,乍一眼看去,竟如世外桃源。

    附近打魚而歸的村民看見徐冉,一麵笑著向她問好,一麵轉臉朝寨內吆喝:“大當家的回來咯!”

    徐冉下馬而行,幾乎是被人擁簇著回到徐宅。寨中民風出人意料的淳樸,這一路走來,連溯辭手裏都多了不少蔬果臘肉,不知所措地攤手瞧向薛铖。薛铖失笑,替她拿了些重的,牽著她追上徐冉的步伐。

    待到徐宅門口,卻見魏狄大步流星迎麵而來,見到薛铖與溯辭無恙,神色一鬆,喜笑顏開地上前道:“將軍!”

    聽到這個稱謂,謝枯眉頭一皺,再次將薛铖審視一番,又狐疑看向徐冉。徐冉輕咳一聲,吩咐燕娘:“燕娘,帶他們去安置吧。一路奔波辛苦,請三位稍事休息,晚上還有慶功宴呢。”

    等薛铖等人走遠,其餘人散去,徐冉這才對謝枯道:“勞煩四哥將各位叔伯爺爺請來虎賁堂吧。”

    謝枯眼裏露出一絲意外之色。

    虎賁堂,寨中非大事不得用,上一回虎賁堂議事還是徐冉父親被害、定下一任大當家人選之時。

    但見徐冉神色鄭重,謝枯不再猶豫,立即差人去請。

    而徐冉回屋簡略梳洗後,換了身衣裳,隨後便往虎賁堂去。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寨中各個當家的、各大家老一輩的前輩齊聚虎賁堂。謝家太爺眯著眼呷了口茶,對端坐的徐冉道:“冉丫頭,這回把我們請來,可是發生什麽大事了?”

    徐冉頷首,環視一周後鄭重道:“薛家後人已至。”

    一言出,四座俱驚。

    謝老太爺瞪圓了眼傾身而起,問:“你說誰?!”

    “東陵王世子、鎮北將軍薛铖。”徐冉一字一頓回答道。

    謝老太爺怔愣了片刻,緩緩坐回椅子上,四座之人紛紛看向對方。

    薛家後人。這四個字對於燕雲寨意義太過重大,令他們不得不小心謹慎。

    “冉丫頭。”沉默良久,謝老太爺緩緩道:“說說吧,你們怎麽遇上的、他為何來此?”

    徐冉應了聲,將這一路曲折娓娓道來。

    ***

    當徐冉在虎賁堂議事時,薛铖和溯辭被燕娘領到各自的房間。梳洗後,溯辭換了件深藏青色的裙子,走到院子裏看著碧空如洗層巒疊嶂,閉上眼慢慢嗅著清新的空氣。

    “漂亮姐姐,你是誰呀?”沉醉之時,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

    溯辭睜眼循聲看去,隻見院門邊站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娃,正好奇地看著她。

    溯辭頓時笑眯眯地走上前,在她跟前蹲下身,道:“我叫溯辭,你是誰呀?”

    “我叫謝瀟,小名瀟瀟。”謝瀟眨著黑玉似的眼睛,又問:“姐姐是新來的麽?”

    “是呀。”溯辭捏了捏她圓乎乎的小臉,“我今天才到的呢,你呢?”

    謝瀟一本正經地說:“我是在寨子裏出生的,謝四當家是我爹,徐大當家是我姑姑。姐姐你這麽好看,我會罩著你、絕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

    溯辭失笑,點頭道:“好,就請瀟瀟俠女罩著我。”

    謝瀟點點頭,伸手去拉溯辭的手,說:“姐姐我帶你去吃糖呀。”一麵說一麵拉著她就往外走。

    等薛铖出來時,隻能看見溯辭貓著腰被個小娃娃拉走的背影。他詫異地皺皺眉,隨後大步跟上。

    謝瀟直接把溯辭偷偷帶回自己的小屋子,拉著她在凳子上坐下,扭頭悄悄從小箱子裏拿出一隻食盒,取出一碟桂花鬆子糖放在桌上,對溯辭道:“這是我娘給我的,爹爹不許我多吃,我就悄悄藏起來啦!姐姐你嚐嚐,可香可甜了!”說著拿了塊糖塞到溯辭手裏。

    溯辭笑著將糖喂進嘴裏,香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她忍不住揉了揉謝瀟的頭,道:“真甜。”

    謝瀟嘿嘿一笑,也吃了塊糖。兩雙彎成月牙的眼對望一眼,頓時捂著嘴偷偷笑了起來。

    屋外薛铖聽見她們的笑聲,神色柔和下來,並沒有冒然進屋,而是背過身立在屋簷下,靜靜等候。

    此時溯辭將謝瀟抱到膝上坐下,摟著她圓滾滾的小身子,一邊喂她吃糖,一邊問:“你徐姑姑呢?”

    “姑姑和爹爹還有太爺爺去議事啦,好多人都去了,姐姐也要去麽?”謝瀟仰臉問她。

    可還不等溯辭回答,謝瀟又自顧自地搖頭道:“那裏娘不讓我去,姐姐也別去了,不然又沒有人陪瀟瀟玩了。”

    “好,我不去。”被她可憐又嚴肅的表情逗笑,溯辭又喂了她一塊糖,問:“瀟瀟想玩什麽?”

    謝瀟眼前一亮,嚷嚷道:“風箏!瀟瀟想放風箏!”說著指向牆上那個漂亮的花蝴蝶風箏。

    看著她滿是期待的臉,溯辭卻犯了難,道:“山穀裏沒什麽風,隻怕……”

    “後山!後山風大!”謝瀟興奮地打斷她的話,說:“爹總說我還太小,不許我去放風箏,他和娘又忙,總沒時間帶我去,姐姐帶我去嘛。”謝瀟偎在她懷裏扭著身子撒嬌,抬起一雙水汪汪的眼眸瞧她。

    若是在這附近玩玩還好,若是去後山,還是和將軍說一聲比較好。

    如此想著,溯辭低聲哄她:“好,等姐姐去找個大哥哥說一聲,咱們就去好不好?”

    “嗯!”謝瀟用力點點頭,即刻從她膝頭爬下來,忙不迭讓她去拿風箏。見風箏到手,又立刻拉著溯辭往屋外跑。

    才跑到門邊,謝瀟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回頭張望。隻聽她啊了一聲,顛顛地又跑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收起還沒吃完的桂花鬆子糖,又將食盒放回箱子裏,再拿布蓋好,這才拍拍手領溯辭出屋。

    屋門咿呀一聲打開,簷下的薛铖回頭,正對上溯辭含笑的臉,目光下移,又看到她手裏牽著的那個大肉丸子,不免眉頭一挑。

    “將軍?”溯辭驚喜地喚道:“正要去找你,你怎麽來了?”

    “嗯。”薛铖應了聲,問:“怎麽了?”

    “瀟瀟想去後山放風箏。”溯辭說到一半突然改了口,問:“將軍一起去吧。”

    “瀟瀟?”薛铖狐疑看向那個粉嫩嫩的小娃娃。

    “這是謝四當家的掌珠。”

    謝瀟適時開口軟軟地說:“將軍哥哥一起來玩吧。”

    薛铖看了看滿臉期待的謝瀟,又看了看同樣期待的溯辭,還是點頭應下,說:“走吧。”

    謝瀟喜笑顏開,左牽一個右牽一個,領著他們直奔後山。

    ***

    虎賁堂內氣氛十分嚴肅,徐冉將來龍去脈細說之後,堂內陷入一片沉默。

    在座謝老太爺輩分最高,眾人心裏有了思量後都紛紛看向他,靜等他開口。謝老太爺也不急,慢悠悠地喝完一盞茶後才開口道:“聯手剿匪,冉丫頭的法子倒是不錯,可剿匪之後呢?”

    “若他沒這個本事,就算拿出了信物,我也絕不會認。”徐冉斬釘截鐵道。

    “但若有這個本事呢?”謝老太爺問。

    徐冉聞言起身,對堂內諸位拱手道:“如今晉國動蕩,西南匪患嚴重、北方魏國陳兵邊境。但朝廷對匪患多年束手無策,北方戰事更是與魏國乞和。魏太子狼子野心,凶名天下盡知,縱使如今立下盟約,也不過暫時拖延戰事罷了。”

    “燕雲為太/祖皇帝一手所創,不就是為了保國安民平定四海麽?而今天下黎民期盼英主,若他真有這等胸懷實力,燕雲豈有龜縮求一隅安穩之理!”

    她神色肅然,字句鏗鏘,擲地有聲。堂內靜默一瞬後,隻見謝老太爺撫掌而笑,道:“好!冉丫頭,你爹沒看錯你。”

    徐冉燦然一笑,道:“謝爺爺,您答應了?”

    謝老太爺將手壓在膝上,歎道:“燕雲軍,沉寂太久了。如今正是國之危難之際、用兵之時,若遇明主,豈能龜縮!”言罷,他抬眸掃視屋內其餘眾人,問:“你們的意思呢?”

    其餘眾人無不附和,有人甚至神情激動。

    謝老太爺點點頭,又對徐冉道:“冉丫頭,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條路凶險之至,一旦踏上去絕無回頭之路,你可要想好了。”

    “爺爺,我想好了。”徐冉點頭,再度抱拳施以一禮,“若真有這一天,寨中上上下下的事就要仰仗各位了。”

    待議事結束,眾人紛紛散去,徐冉獨自立在虎賁堂前,看著天清山明,長長舒了口氣。謝枯慢慢走到她身側,與她並肩而立,低聲道:“阿冉,你真的想好了?”

    “四哥,我早就想好了。”徐冉笑道:“縱使薛铖不出現,若北魏揮師南下,攻破渭水城,我也必率軍北上。”

    謝枯聞言而笑,“這話若你娘聽到,鐵定要抽你。”

    “她抽我又如何。”徐冉滿不在乎道:“她抽我我也不坐上大當家的位子了。”

    謝枯笑著搖搖頭,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還想開口說什麽,便看見自己娘子荊氏急匆匆地趕來,高聲問他:“謝枯!瀟瀟在你這兒麽?”

    謝枯和徐冉狐疑對視一眼,道:“不在。出什麽事了?”

    荊氏掐著腰一跺腳,咬牙切齒道:“這丫頭,不知道跑哪野去了,寨裏找遍了都沒瞧見人影。”

    “嫂子莫急。”徐冉出言寬慰道:“瀟瀟貪玩,卻也是懂事的。寨子統共就這麽大,我再調些人陪你一起找。”

    說著便陪荊氏往出走,可走了還不到十步,就看見魏狄匆匆忙忙趕來,迎麵便問:“徐冉,將軍呢?”

    徐冉一愣,慢慢琢磨過味兒來,和謝枯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裏看到了幾分無奈。

    “嫂子,瀟瀟房裏可少了什麽東西?”

    ***

    後山。

    誠如謝瀟所言,後山風大,山背麵是一處陡峭的懸崖,懸崖下河水湍急。在山頂極目遠眺,隻見山川綿延,沉浸雲霧之中。

    薛铖和溯辭就在山頂帶著謝瀟放風箏。

    色彩鮮豔的蝴蝶風箏飄得老高,溯辭抱著謝瀟拿著風箏軸,薛铖則在一旁負責牽線,偶爾低聲問一句累不累。等溯辭抱得手酸,薛铖就接過肉嘟嘟的謝瀟,甚至在她的央求下牽著風箏線在山頂跑了起來。

    風吹草低,笑語連連。等徐冉一行四人趕到山頂時,看到便是這麽一副畫麵。

    宛如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荊氏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自家閨女,誰知謝瀟沉浸放風箏的歡樂中,壓根沒發覺。謝枯默默歎氣扶額,徐冉則在一旁哈哈大笑,倒是魏狄看著他們,突然覺得這畫麵再溫馨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