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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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龍寨地處盤龍山峰, 背靠斷崖,僅一條山路通往寨中,沿路崗哨無數, 非寨中人不得入。

    徐冉對西南的地形了如指掌, 溯辭憑借她的小冊子,很快對黑龍寨有了基本的認知。想要偷偷潛進去是不可能了,隻能在附近的村寨裏摸摸情況, 入寨的唯一辦法隻有想法設法得到四夫人的青眼。

    溯辭並不著急,頭一天先在黑龍寨勢力範圍邊境的一個鎮子裏歇腳,在集市上尋了個角落擺出事先準備好的招牌, 盤腿一坐,氣定神閑地擺攤算命。

    她本就是生麵孔,又打的是算命的招牌,引來不少人側目。有好奇窺望議論紛紛的, 也有湊上前問她能算什麽的,還有人好奇打聽她的來曆。

    溯辭還舊照老規矩,一日三卦, 算完收攤,旁的能不多說必不多言。

    人皆有好奇心,尤其對於這樣神秘的人, 加上溯辭頭一日算的卦無一不準,待第二日攤前便圍了不少人。

    如此往複三日,直到第四天她算完最後一卦後終於打開了話匣子,坦言自己一路從西境遊曆而來, 乃是為尋一處龍脈。

    曆經這三天,鎮裏人都認為她是哪方修道高人,對這番說辭自是不疑有他。有年歲高的老人聽得她開口,便在攤子前坐下,叼著旱煙杆對她說起附近的傳說來。

    “從這兒再往西去,有座山叫盤龍山,傳說上古時候有龍眠於此,生成此山。盤龍山巍峨壯闊,有大大小小十數個峰頭,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主峰,山下有潭水溪流,清可見底。”

    “仙姑既通風水堪輿之術,定然能知這是怎樣一處風水寶地。”那老者悠悠吐出一口煙,問:“敢問仙姑尋龍脈所謂何事?”

    溯辭本就已從徐冉那了解到盤龍山的來曆,尋龍脈隻不過是套個看起來符合她如今身份的借口罷了,自然早準備好一套說辭。

    “我自幼隨師父修道,奈何道緣尚淺,至今未窺得天道。”溯辭歎息一聲,道:“去歲師父駕鶴歸去,臨走前點撥我,說若尋得龍脈之地,在此修行,或可得機緣。”

    眾人恍然大悟,隻是那老者搖頭道:“可惜這盤龍山如今是黑龍寨的地盤,在山下看看倒尚可,尋常人隻怕上不去。”

    溯辭訝然道:“還有這規矩?”

    “黑龍寨可不是什麽小寨子,仙姑要真往那邊去,可要小心些。”有人插話道。

    “不過仙姑也未必執著此地,涿州群山綿延,定還有龍脈之地,隻是盤龍山有名些罷了。”見她雙唇緊抿,老者出言寬慰。

    溯辭點頭應下,又閑話幾句後便收攤回到客棧。結過房錢備好幹糧,又去買了頭驢,晃晃悠悠地出發朝盤龍山的方向而去。

    她本就準備入黑龍寨一探,一路留下名聲和線索,就算黑龍寨的人想查她,也會最先查到這些消息。

    小算盤打得啪啪響的溯辭倒騎在驢背上,一麵啃著幹糧一麵覺得自己實在聰明。

    **

    與此同時,徐冉帶著薛铖魏狄和燕娘將附近的匪寨摸了一圈。大部分寨子仍是老樣子,少數幾個暗自結盟,不知在搗鼓些什麽。

    四人一路策馬,在遠安城郊的山崖邊勒馬,放眼看去,天高雲闊,城牆巍峨綿延,城中高高低低的樓閣屋舍錯落,繁華恢宏。

    “這就是涿州的主城,就算別的地方窮得叮當響,這裏也是夜夜笙歌醉生夢死,身處其中一點也不覺得是在西南。”徐冉冷眼看著繁華的遠安城,冷聲道:“我敢打賭,你若去上任,他們鐵定會把你拉進這酒池肉林銷金窟溫柔鄉裏浸一浸再論別的。”

    “那他們可打錯算盤了。”薛铖蹙眉道。

    徐冉:“這醉生夢死的池子,可不知道泡軟了多少人的骨頭,若泡不動,或許會讓它直接折在裏頭。薛將軍,這些人為了他們的私欲,可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

    薛铖靜靜凝望遠處的城池,半晌後道:“多謝徐大當家提點。”

    徐冉搓了搓耳朵,歎道:“我能做的也隻有說上這幾句話了,那裏頭我可插不上手,隻能等你上任自己去解決。”

    “走吧。”立了片刻,薛铖帥先調轉馬頭,四人重新出發,很快消失在山道盡頭。

    **

    再看溯辭這邊。

    她一人一驢慢悠悠地穿過一個又一個村鎮,其間多有停歇,所停之處必留下一件遠近聞名的壯舉。

    算過令人驚異的卦,說過看客滿堂的書,打過鬧事的惡霸,救過無助的婦孺。等到接近盤龍山時,白衣仙姑的名字已是耳熟能詳。

    溯辭不慢不緊地在盤龍山下轉悠了一圈,轉道往附近的明月鎮行去

    明月鎮乃附近最富庶的一個鎮子,常有商賈往來,祁龍的四太太陸嬌就是明月鎮人士,即便嫁去黑龍寨多年,也最愛跑來明月鎮買衣裳胭脂首飾,往往隔三差五便會下來一趟。

    溯辭在客棧落腳,在陸嬌最喜歡的一家脂粉鋪子附近擺出攤,隻等陸嬌上門。

    這陸嬌深得祁老爺子喜愛,千嬌百寵,有求必應,連出門的排場都比寨裏旁人威風許多。這日她帶著貼身丫鬟香蕊去明月鎮做一件新大氅,精致的輦轎被四個壯漢穩穩抬著走向寨門,後頭還跟著六個各執兵器的護衛。香蕊小步跟在轎子旁,下頜微揚,神色有幾分倨傲。

    一路走來,遇上的人或堆著笑臉頷首示意,或默默退讓,有眼熟膽大地還會道一句“香蕊姑娘好”,香蕊十分受用,臉上的笑容也不免有些得意。

    此時寨門外一行人打馬而來,為首的一身暗紅衣袍,正是之前隨祁老爺子去警告徐冉、帶寶石佩刀的男子。他遠遠看看轎子走近,率先放慢馬蹄,慢慢給陸嬌讓出道。

    轎子毫不停歇地與他錯身而過,唯有香蕊停下來,看著高坐馬背的男子,微微屈膝,道:“六爺。”

    祁六爺點點頭,香蕊盈盈一笑,隨即快步趕上轎子。

    待轎子走遠了,祁六爺身後有人開口道:“六爺,您瞧她那輕狂樣子,什麽時候連個丫鬟行禮都敢抬頭看您了!路上竟還要給她讓道!您可是老爺子最看中的孫子,她怎麽敢……”

    祁六爺涼涼一眼瞥去,那人登時住了嘴,隻是麵上仍有不忿之色。

    “那是老爺子的女人,真按輩分我可是要叫一聲奶奶的,也是你能編排的?”祁六爺嗤笑一聲,“小心老爺子一刀把你剁了。”

    他重新牽動韁繩,慢慢朝寨裏走去,麵上對此並不大在意,慢悠悠說道:“閑的沒事就去找二叔練練刀,跟個女人較什麽勁,沒意思。”

    祁六爺名望山,乃是祁龍的親孫,家中行六,弱冠之年,武藝非凡,深得老爺子看重,寨裏人稱祁小六爺。後因老爺子點名讓他協理寨中事務,慢慢這個“小”字便被抹去,成了如今的祁六爺。

    他這邊雲淡風輕,坐在轎子裏的陸嬌卻絞著帕子,目光閃爍。猶豫半晌掀開簾子看向香蕊,欲言又止,又突然摔了簾子咬著唇縮回去。

    香蕊看她這副模樣,幽幽歎了口氣,也不敢冒然多說什麽。

    等入了明月鎮,陸嬌迫不及待地下轎,領著香蕊往裁縫鋪去,把隨從通通打發在店外,獨自拉著香蕊走進鋪子。

    店掌櫃的一見是陸嬌,立即堆著笑將她迎進雅間,躬身問她:“四夫人這回想做什麽?”

    陸嬌心裏有事,打發他道:“把你們這兒新的、好的料子揀個十來樣拿我瞧瞧先。”

    掌櫃的忙不迭扭頭去辦。

    陸嬌見掌櫃的沒了蹤影,立刻拽過香蕊,壓低聲音道:“方才可是遇著六爺了?”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直勾勾瞧著香蕊,隱有忐忑又期待之色。

    她如今也不過二十六七的年紀,加上保養得宜,看起來十分年輕,加上她長得嬌美,一雙杏眸嵌在巴掌大的臉上,身段玲瓏有致。褪去了少女的青澀,帶著幾分勾人的嬌媚,連香蕊都有些不敢直視。

    然而她此刻眼中的神情,卻讓香蕊心頭警鈴大作。

    果不其然,陸嬌咬著豔紅的唇,輕聲道:“他……有沒有看我?有沒有問到我?”

    香蕊嚇了個激靈,忙去捂她的嘴,駭然道:“我的姑奶奶誒,這話說出來你還要不要命了!”

    陸嬌撅起嘴,氣悶地往椅背上一靠,嘟囔道:“寨子裏不許說,到這兒還不許說。我又不圖旁的,圖他多看我兩眼多對我上幾分心也不成。”

    “他要真對你上了心,咱可就全完啦!”香蕊一個頭兩個大,忙勸她:“小姐,你都熬了這麽多年了,可別因為這點事兒前功盡棄。況且,你是老爺子的夫人,他是老爺子的孫兒,人還得叫你一聲奶奶呢,肖想什麽呢。”

    陸嬌垮下肩,把手裏的帕子一摔,輕哼道:“我就想怎麽了。”

    香蕊無言望天。

    被這麽一攪,陸嬌也沒了做新衣裳的心情,草草挑了兩件便和領著香蕊往外走。見自家小姐心裏不痛快,香蕊隻能哄她:“小姐不是前兩日還念叨徐掌櫃家的胭脂麽,不如再去挑兩樣?換一種妝,瞧著也新鮮。”

    瞧著新鮮,說不定六爺就能多看她幾眼。

    陸嬌如此想著,心情頓時輕快起來,嬌嬌一笑,扭頭就往脂粉鋪子去。

    還沒到脂粉鋪子前,遠遠就看見那附近圍了一大圈人,不知在做什麽。陸嬌看著好奇,對身後的隨從道:“去看看那邊做什麽呢。”

    隨從領命,快步而去,不過多時折返道:“夫人,那邊有個算命的在擺攤。”

    “算命的?”陸嬌眼前一亮,卻笑道:“圍這麽多人,要麽是算得準,要麽就是誆人被人來砸場子了。”

    這話未落音,就看見街道另一頭有一書生模樣的人狂奔而來,連鞋都跑掉一隻,麵色狂喜,大喊道:“仙姑!仙姑!靈了、真靈了!”

    圍著溯辭的人頓時抬頭看去,隻見那人直奔到溯辭麵前,哐的一下跪下,把溯辭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伸手扶他,就聽他手舞足蹈道:“仙姑!我依你所言,把家中祖上傳下來的東西統統翻了一遍,最後真的在我們家那塊地裏挖出來我太爺爺的爺爺埋的箱子!足足有百來倆銀子!拙荊的病有救了、有救了哇!”末了又埋頭痛哭起來。

    周圍的人無不動容,看向溯辭的眼裏更多了幾分敬畏,連陸嬌也詫異看向香蕊,道:“還有這等本事?”說著頓時來了興趣,也不去挑胭脂了,領著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溯辭這邊。

    鎮裏人認出陸嬌,紛紛避讓,溯辭才送走那書生,便看見這個嬌豔的美人在自己攤前饒有興味地盯著她,說:“仙姑,算一卦?”

    一旁的香蕊從袖裏摸出一錠銀子丟在溯辭麵前,道:“若算得準,我們夫人有賞,若你敢糊弄夫人,仔細你的腦袋!”

    溯辭伸手握住那錠銀子,眼瞼垂下,遮去了眼裏流動的暗光。

    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好說,好說。”溯辭慢慢站起身,問陸嬌:“不知夫人想算什麽?”

    陸嬌抿著唇思量片刻,突然笑道:“你隨我來。”言罷,扭頭就走。

    溯辭慢慢收拾好攤子,尾隨其後。

    陸嬌徑直把她帶進一家酒樓的雅間,屋內唯有陸嬌、香蕊和溯辭三人,那些好奇窺探的目光統統被隔絕在外。

    “仙姑,請坐。”陸嬌向她比了個請的手勢。

    溯辭大大方方坐下,還問:“不知夫人想算什麽?”

    “你既是神算,不如先算一算我想算什麽吧。”陸嬌托著腮,目光流轉,似笑非笑地看她。

    “好。”溯辭應下,很快像模像樣地擺出蓍草,埋頭推演起來,不過多時便抬頭道:“夫人想算的,可是和一個人相關?”

    “誰?”

    “此人乃夫人心中所念、日夜所思。”溯辭徐徐道:“對著的是一個情字,一個求不得的情字。”

    陸嬌心頭一跳,而香蕊臉色一變,斥道:“胡言亂語什麽!”

    “蕊兒!”陸嬌斂起笑容,訓斥香蕊,“不得無禮。”

    香蕊聞言垂眸,恨恨瞪了眼溯辭。

    “仙姑,敢問我與他之間……”陸嬌低聲道。

    “夫人,我方才就說了,此情,求不得。”

    “果然還是沒緣分呐。”陸嬌長長歎息。

    “既相遇,就是有緣。”溯辭笑道:“世間每個人之間都有千絲萬縷的緣分,隻是這緣分是成是散,要看天命也要看人為。”

    “請仙姑賜教。”陸嬌目光灼灼。

    “夫人若是想把這緣扭成姻緣,那我還是方才的三個字——求不得。”

    “若我隻想讓這緣再深一些、哪怕一點也成呢?”

    一旁的香蕊聞言恨不得立即去堵陸嬌的嘴。她怎麽敢對外人說出這種話呢?!

    溯辭微笑道:“夫人若想盼君一顧,我有一言贈與夫人。”

    “仙姑請講。”

    “你們之間本就有一絲斬不斷的牽絆,夫人與其停留原地一心盼求,倒不如投其所好。”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看見陸嬌發癡的雙目,香蕊又怒又怕,一步上前拉起溯辭就往外推,一邊推一邊道:“我看你就是個無賴神棍,來給我們夫人喂**湯的!還不快滾!”

    溯辭也不惱,笑吟吟地對陸嬌說:“夫人一試便知我這卦算得準不準,若準,還請夫人不要忘了賞錢。”說罷,拂開氣急敗壞的香蕊,扭頭出門而去。

    陸嬌仍坐在桌前發呆,許久才扭頭對香蕊喃喃道:“蕊兒,她算得還真準啊。”

    香蕊兩眼一黑,差點迎頭在下。而陸嬌眸光瀲灩,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捂著臉笑了起來,嬌態十足。

    而溯辭走出酒樓,清風掃起街邊落葉,她緩緩回頭看向樓上緊閉的窗子,很快收回目光大步朝客棧走去。

    這黑龍寨,隻怕被她摸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  補個肥章qwq